皇帝還沒見著眾位小殿下們,李顯達就搶先把朱堇桐誇了一通。他教孩子們簡單的功法,一炷香*功夫不到,別的孩子早都跑開了,隻有朱堇桐待在原地,認真練習。


    朱堇桐倒也沒把李顯達教的太當回事,他學武的師傅,當年大小也是個參將,不過既然應了別人的事,就要做到,他素來如此,倒也不嫌煩。


    朱堇榆磨磨蹭蹭挪到朱堇桐旁邊,仰起臉說,“哥哥,你來和我們一起玩兒吧。”


    朱堇桐就輕輕哼了一聲。


    “宣威將軍讓你練功夫,你都做不來,還憑什麽當大將軍?”


    朱堇榆挨了訓,扁了扁嘴巴,不說話悄悄走開,到那堆男孩子旁邊。人家也不跟他玩,偶爾玩玩摔跤什麽的,一下就被人撂倒在地,等他爬起來,人家早玩別的去了。


    朱堇桐收回目光,在心裏悄悄說了句,“活該。”


    他剛才出聲相幫,原以為朱堇榆是個有誌氣的,沒想到他和那幫傻乎乎的男孩們一樣,又嬌氣,又愛說大話。凡能成事者,無不刻苦堅忍,方有小成。玩能玩出什麽來?


    由於他實在太過出眾,李顯達誇得毫不吝嗇,因想到朱堇桐就是自己四年前看中的孩子,朱淩鍶不禁與有榮焉。


    男孩們被安置在啟祥宮和長春宮。第二天一大早,皇帝就醒了,謝靖伸手把他攬過來,“今日不用上朝,皇上何不多睡一會兒?”


    皇帝抓住謝靖的手,有些難為情,“朕緊張。”


    緊張啥?謝靖一愣,忽然想到,待會兒皇帝會去看望他的小客人們。


    他不禁啞然失笑,揉揉皇帝頸間的頭發,朱淩鍶嘴唇微微上翹,不滿地動了動脖子。


    你都不能理解我的心情!


    雖然此番在朝臣、特別是謝靖和周斟看來,都是為了挑選太子,但是對朱淩鍶來說,還有一重別的意思。


    這個孩子,雖還不知道是誰,以後可是要叫他“父皇”的,是他的兒子了喂,喜當爹(不是)了喂!


    雖然沒正經有過婚姻生活,也沒有體驗過陪同妻子孕育到生產的心情,但一想到自己以後會有個孩子,朱淩鍶的心就變得又軟了幾分。


    他究竟是活潑可愛,聰明伶俐,還是少年老成,沉著穩重?


    他會聽話嗎,又會不會被這宮牆,奪去了本性?等他長大了,會不會是一個好皇帝?


    朱淩鍶有點擔心,自己能不能當個好父親,畢竟他當人家丈夫,是不合格的。他在組建家庭一事上,毫無成功經驗,不免有些誠惶誠恐。


    總聽人說,想把最好的東西給孩子,他倒是能給,連天下都能給,可又怕自己溺愛縱容,把好好的孩子教壞了。


    而且這種領養(?)關係裏,須知雖然父母在選擇孩子,孩子也在選擇父母。雖然他們心裏不會說,朱淩鍶還有些擔心,他挑中的那個孩子,萬一不想留下來,怎麽辦?


    他絮絮叨叨,毫無重點地把自己的苦惱都說了出來,謝靖忍了好幾道,總算沒當場對著他家皇帝笑出聲。


    “皇上放心,留下來的,日後必然是聖明天子。”


    吃過早飯,謝靖便陪著皇帝,去到長春宮裏。男孩們早已得了敕令,收拾得整整齊齊,等皇帝到來。朱淩鍶一進門,看到八個兒童,心中一振,真的好久沒見過這麽多小孩兒了!


    再一想,會有這種想法,恐怕也是因為自己老了吧。


    不禁又有些唏噓。


    皇帝坐下來,與小殿下們說話,起初男孩們還有些拘謹,後來見不管他們說什麽,皇帝都笑著應了,從不斥責,膽子便大起來。


    謝靖瞧眾人之中,確屬朱堇桐最為出色,又前有李顯達誇他勤奮刻苦,於是不禁在心裏暗暗點了頭。


    男孩們鬧哄哄的,陳燈說話,都要亮開嗓子喊,“諸位小殿下,這是謝太傅。”把立在皇帝身後的謝靖,介紹給他們。


    謝靖一下子被點到,八雙小眼睛便齊齊看著他,不知是不是在家中得了令,一定不能開罪謝太傅,遂都又閉上嘴,隻等謝靖開口。


    朱堇桐輕輕眯了眼睛,心想,“原來這就是盧公公說的、權臣謝靖。”


    謝靖帶孩子的經驗,和皇帝相比,還真要豐富一些。雖也是問孩子們住得習慣麽,他就比較懂孩子關心什麽,三言兩語,就讓這些孩子稟賦習性,交代得一清二楚。


    又問各位小殿下,在家有什麽講究,不妨都說出來,隻管讓陳公公領著人去辦,應該是不難的……


    接著三句兩句,謝靖就開始考校小殿下們的學問,他問的話,朱堇桐對答如流,隻不過這個孩子惜字如金,輕易不肯多說,謝靖便點點頭,又去看他身邊的朱堇榆。


    剛進門時,一見朱堇榆,謝靖就暗暗吃了一驚。這孩子太瘦小,七歲多了,和李顯達五歲的兒子差不多高。


    謝靖就不由得多問了一句,“榆殿下,京裏冷嗎?”


    朱堇榆家在安陸府,謝靖看他這模樣,怕他小身板、扛不住京城春末的寒氣。


    “不冷,”朱堇榆笑嘻嘻地,說話漏風,他剛換了一顆門牙。


    說罷,仿佛怕謝靖不信,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又把自己一雙小手,輕輕放在謝靖手中。


    謝靖同一眾小殿下說話,本就彎著腰,如今朱堇榆伸出手來,他心口微微一震,更彎了彎腰,整個人都朝前傾。


    *


    謝臻同霍硯午後自城西郊外回,先往北走,繞了一大圈,又徑自往南,趕在城門關閉前,回到城東的客棧裏。


    回到房中,先讓夥計上飯菜,兩人對著囫圇吃了幾碗,這才緩過來些。


    謝臻就說,“其實咱們在城北那攤兒上,吃碗泡饃再走也行。”


    霍硯冷哼一聲,“是你說,要離得遠遠的,越遠越好,生怕帶累了人家。”


    謝臻正色道,“她一個姑娘家,千辛萬苦,到西安府,被魏秀仁四處搜捕,又出不去,咱們自然得多幫她想想。”


    霍硯忍不住站起來,“好你個謝臻,明明是看人家小娘子,生得窈窕美貌,自己動了心,還‘咱們’、‘咱們’的,可別拉上我。”


    那告狀的姑娘姓羅,家中行三,便叫做三姑。她父親原本是延安府綏德州的一名糧官,家境殷實,上邊還有兩個哥哥,自小也是不幹活的。


    後來她父親,因為發現當地鹽商在鹽裏邊做手腳,告狀不成。他的小兒子,有些功夫,奉了父命,一番暗中查訪,居然查到了魏秀仁這兒。便尋了由頭,去魏家做了名護院。


    不過兩年,羅小哥把魏家藏東西的地方,弄得清清楚楚,也知道京裏常有些人,來到西安府,就住在魏家,每到這時,魏家就要請人唱堂會,又找了青樓裏的花魁來作陪,廚房每日都要備好鮮魚鹿尾、燕窩海參這些罕見的食材。


    去年秋天,京中又來貴客,遞了消息,那時魏秀仁的心情,似乎就不怎麽好。後來一天,魏秀仁離了書房,羅小哥剛好在附近守著,便悄悄進了屋,幾番搜尋,找到一卷名冊,上麵記著這些人,是魏秀仁打點各路官員的數目。


    展開一看,頭一個名字,就叫他嚇了一跳,別人不認識,陝西巡撫的名字,還是知道的。


    這小哥匆匆忙忙,將名側錄了,還來不及遞出去消息,就被魏秀仁覺察出不對勁,隻得趕緊封好名冊,也不說是什麽東西,托同鄉帶回家。


    誰知竟引出大禍,魏秀仁一番拷問,知道了是他做的,延安府的人,立時去他家搜查,沒搜到東西,便把他父母哥嫂,一塊兒關進大牢,隻有羅三姑,出去走親戚,才逃過一劫。


    三姑這才知道,哥哥捎給她的東西裏邊,有這麽燙手的玩意兒。


    她雖是女子,也跟父親讀過書,知道若是把東西交出去,家裏人仍舊是難逃一死,魏秀仁又在延安府四處搜捕她,她就索性剪了頭發,扮作乞丐,拿泥糊了臉,一路往西安府來,想著此地商旅甚眾,或許能有什麽辦法,能把名冊傳出去。


    可是連陝西巡撫都被他買通了,還能指望誰?三姑心裏,悲憤欲絕,隻盼能有青天大老爺,從天而降。


    也是上天垂憐,有義士把他父親狀告鹽商的事,輾轉告到黃燮耳中,霍硯謝臻,得令暗訪知情人,要找這家的女兒。


    三姑聽說有人尋自己,又是期待,又是害怕,怕的是魏秀仁手下換了個法子,來引她出去。


    她倒不怕下獄,一家團聚,也是好事,隻是父兄一腔心血,就全都給白費了。


    便戰戰兢兢,讓人給京裏來的貴客,遞了信兒。


    “我若是她,這千辛萬苦得來的名冊,也不能輕易給人。”謝臻說。


    今日一見羅三姑,得知她手中有名冊,三姑卻推說不在手邊上,霍硯便有些氣惱,“你我二人,雖是欽差,到底手底無兵,如今陝西官場,都脫不了幹係,便要奏請皇上發兵拿人。”


    “可她手裏名冊不拿出來,我等如何上奏?”


    謝臻點點頭,他知道霍硯性子急,忍不了。皇帝此番讓他倆前來查探,本意也是打個前哨,如今得了這重要的證據,霍硯迫不及待,也是自然。


    “不如我倆先去綏德查探一番,若屬實,再找她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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