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嘉十五年十一月,曹豐又上京來了。


    按說已經到了年底,曹豐從福建出發,哪怕不算上在京中的時日,這一來一去,到家怕是也趕不上過年,何至於這麽著急。


    長公主朱辛月九月底生了第二個孩子,是個兒子,曹豐現在兒女雙全,之前上過折子,請皇帝賜名。


    曹豐的大女兒叫平瀾,名字也是皇帝起的,比她弟弟大兩歲。知道又有了小外甥,朱淩鍶這個舅舅,欣然給孩子起名叫“定海”。曹豐這一道,說是來為孩子謝恩,其實暗中還有另一樁事。


    這件事關係重大,惹得朱辛月才出了月子,就把駙馬打發出門,非得要他趕緊在年前把這件事匯報給皇帝。


    福建因為沿海,日常有倭寇來犯,不光是亞洲區的朋友,還有一些紅毛海盜,從歐洲區、不遠萬裏來到後明,企圖殺燒搶掠。


    閩東鑄造所批量生產的木倉*炮軍械,裝備了各地水師,這些年與倭寇海盜有來有往。大概半年多以前,福建水師俘獲了幾百名海盜,算是立了大功。


    審問海盜的時候,從這些人口中得知,在大海的另一頭,已經出現了用鋼鐵製造、能夠在海麵上漂浮航行一兩個月不靠岸的大船。


    曹豐是搞技術的,一聽這話,歎為觀止。幾年前他就在考慮用鋼鐵造船,不是現在這種木結構為主,輔以金屬鉚釘榫接的船,而是全金屬結構的船。


    他一聽說有這種船,原本就常駐鑄造所,現在恨不得夜夜都睡在這裏,隻想早日克服技術難題,迎頭趕上。畢竟,怎麽讓鋼鐵浮起來,對他來說,還是難以想象的。


    而朱辛月聽說後,更多了一重緊迫感。


    這種船聽上去,似乎還隻是拿來運人,若是拿來打仗,到時候不說兵器,單單駛到跟前,後明的小木船跟它撞上,還不得粉身碎骨嗎。


    她當下決斷,外國有的東西,我們也要有。


    但是鐵船的研發難度很高,曹豐琢磨了這些年,也沒有多大進展,朱辛月都看在眼裏。所以這事,還得群策群力,招徠全國的技術人才,一起來做。


    曹豐和小舅子絮叨了半天,這才進入正題,謝靖在一邊聽著,漸漸心裏有數,他這回還是來要錢的。


    得搶在戶部列定明年的預算之前,把這筆費用加進去。


    朱淩鍶問,“要造多大的鐵船?”


    曹豐想了想,“公主說,要架起多方炮台,甲板上還要能跑馬。”


    這是直接上軍艦了啊。


    朱淩鍶不禁在心中,讚了一聲“皇姐好氣魄”,轉念一想,恐怕這項大工程,所費不貲。


    謝靖也是這麽想,但是既然皇帝覺得可行,那就先對何燁提一提。雖然何燁近來對他,生疏得很,不過此等軍國大事,相信何燁也不會太計較。


    曹豐得了皇帝首肯,又馬不停蹄、急著回家看媳婦兒抱孩子去了。等到除夕那天,望著窗外雪花,皇帝打趣道,“不知駙馬到家了沒。”


    謝靖從身後來,默默遞給他一個手籠,“窗邊風大,”朱淩鍶回過頭來,眉目帶著喜色,“這麽大的雪,算不算是‘冬天麥蓋三層被’?”


    他原本是城市裏長大的孩子,如今卻成了半個農業專家,人生的際遇,真是想不到也。


    謝靖抬手,擦去皇帝額發上落著的一朵雪花,“皇上不冷,臣可是冷了。”


    咦?皇帝一聽,下意識就去摸謝靖的手,觸手一片,熱乎乎的,知道是他故意造作,抬眼想要駁他,卻被謝靖牢牢抓住手腕不放。!


    皇帝噘著嘴,瞪了他一眼。


    “求皇上,讓臣暖和暖和吧。”


    這人!


    他說得一片誠懇,還帶點可憐兮兮,清亮無儔的雙眼中,卻透著狡猾的笑意。


    本來好端端的,怎麽變成這幅樣子了!


    吃完晚飯,不過一個多時辰,往日這時候,正是君臣協作、努力工作的大好時光。今日雖說是除夕,可本來早上起得就晚了(為什麽?),又因為節慶一些必要的流程,整個白天都沒幹活。


    盡管趕上過年,大家都自發地不給皇帝和內閣創造業績,但以天下之大,事情總少不了。朱淩鍶想著,缺下的課就要抓緊補上,哪能趁著別人休息,給自己放假呢。


    謝靖看著別人都能休,自己對象不放假,感覺特別不平衡。


    道理他都懂,就是舍不得。去年這個時候,皇帝一場大病,去了半條命,病好之後,依然操勞,叫他十分不放心。


    誰能想到,他在皇帝小時候,教他讀書寫字,教他勤政愛民,教他賞罰分明、令行禁止。如今卻要哄著他,拋下邦國要務,去做些不甚體麵的事。


    皇帝被他一說,耳根子都紅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謝靖這麽主動,他心裏自然高興,隻是從前這人,如皚皚雪山,望之可見卻難親近,卻自年初自己病愈之後,忽然性情大變。


    不僅日常留宿宮中,日常一應所需,竟比陳燈還要周到細致。他一個堂堂一品大員,居然在這上麵下功夫,說出去恐怕惹人非議。


    更不要提,這些日子以來,龍床錦被之間,種種柔情蜜意。起先皇帝還想,這種日子,過一天就賺了一天,卻沒想到,一不留神就這麽過了大半年,到後來竟然變得稀鬆平常起來。


    要是他就這麽習慣了,往後可怎麽辦?


    朱淩鍶不禁有些憂心忡忡。


    他思來想去,謝靖這種變化,估計是之前見皇帝差點死掉,覺得他可憐。


    這麽說來,謝靖真是個大好人。


    算了,可憐就可憐吧,要是能一直這麽下去,也行。


    雖然這麽開解自己,朱淩鍶的嘴角,還是輕輕耷拉下去。


    謝靖口中說著,“皇上恕罪,”把皇帝拉到自己膝上坐下,借著燈影,去看他的臉。


    臉頰比之前,終於豐腴一些,可算是長肉了。


    其實長肉的地方,也不止這一處。夜裏雖然看不到,手感卻更加分明。


    看來自己把他養得真好,謝靖滿心,都是幸福的成就感。


    皇帝被他這樣盯著,耳朵也紅,臉也紅,眼睛不願看他,微微轉到一邊,可就是這麽一轉,謝靖心裏,渾身上下,便全都躁了起來。


    他嘴上說得浪蕩,其實到底不敢輕舉妄動,惦記著皇帝的嘴角,輕輕湊過去,大手在皇帝後頸,輕輕摩*挲。察覺到皇帝繃緊了脖子,他心裏一陣憐愛,又忍不住,多捏幾下。


    朱淩鍶心裏,便有些生氣,這人一時啥也不顧,就來撩撥他,一時又束手束腳,仿佛當下便要講一篇君子之義。要是發作起來,未免顯得自己太不矜持,要是隨他興致,又咽不下這口氣。


    謝靖是搞不懂,他家皇帝,為何一時惆悵,一時氣惱,叫他胸中一腔風*月,便都有些,不上不下。


    “謝卿,”皇帝清清脆脆,叫了一聲。


    謝靖忙說“臣在”,又被皇帝瞪了一眼。


    或許是這段時間,習慣成自然,被皇帝一瞪,他心中那點犯上之心,便愈燒愈旺,頗有些按捺不住。


    “你如今……可還冷嗎?”朱淩鍶懶得去理自己臉上發燒,就這麽問了。


    謝靖眼中,驚喜不已,恨不得跪下謝恩,卻又忍不住,先抓住皇帝的手,拉到唇邊。


    元宵節有最長的假,君臣二人公務之餘,不免要尋些別的樂子,謝靖聽說,皇帝居然從來沒去過太白邀月樓,不禁大呼可惜。


    見皇帝噘著嘴不說話,他忽然又想,自己不帶他去,皇帝還能跟誰去。於是又小心賠罪,一邊安排下去,輕車簡從,黃昏時分,便從角門帶著皇帝,出了宮去。


    京師車馬繁華,朱淩鍶是見過的,又逢上元佳節,人頭攢動,火樹銀花,興盛景象,又比往日,更要奪目幾分。他趴在馬車窗口,滿目應接不暇,不時驚呼,謝靖在他身後,淺淺笑著,小心摟了他的腰。


    涼涼的風吹著皇帝熱熱的臉,他心中的高興泡泡,都要從嗓子眼兒裏冒出來了。


    這樣子仿佛一個約會!


    到了太白邀月樓,謝靖熟門熟路要了個雅間,夥計都是有眼力的,見謝閣老帶人來,又是一派殷勤莊重,都自覺不去瞧這人的臉。


    等到菜上齊了,謝靖就把每道菜,仔細給皇帝介紹。宮中的廚子,雖然水平高,食材質量也好,但總以養生為主,在刺激味蕾方麵,稍微差些。


    餐飲業沒有那些限製,自然是怎麽好吃怎麽來,謝靖替皇帝,挾了一筷子豬頭肉,“此物雖然粗鄙,皇上不妨一試。”


    朱淩鍶試著咬了一口,竟是鮮香撲鼻,十分美味。等他吃完兩塊,再要挾第三塊,就被謝靖攔下,說這玩意兒油大,不好消化,細細勸解了,又把新鮮的菜心挾到皇帝碗裏。


    謝靖隻顧著伺候皇帝吃東西,自己幾乎什麽都沒動,朱淩鍶過意不去,又想謝靖是個愛酒之人,便開口問,“怎麽不上酒?”


    他這話才問出來,又想到七年前,就是喝酒誤事,怕謝靖有所忌憚。謝靖這邊,卻是因為他在宮禁之中,除了那一次,一向都不沾酒意,如今皇帝問了,哪有不依的道理,便叫人上酒來。


    他先給皇帝斟上,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皇帝就說,“國泰民安,”二人對著飲了,到第二杯,皇帝本想敬謝靖這位柄國重器,卻被謝靖搶了先。


    “願陛下聖體安康。”


    謝靖說著,便一飲而盡。


    什麽河清海晏,天下太平,風調雨順,五穀豐登,都得往後靠。他到如今,也懶得騙自己了。


    這頭一件事,還得是皇帝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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