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蘇醒過來,闔宮上下,比過年還要開心。硬是把這攢了大半個月的喜氣,一下子揮灑出來。


    收著的大紅宮燈,全拿出來掛上,宮後苑的枯枝,都係上豔麗的絹花。人人見麵,招呼的聲音都要響亮一些,仿佛約好了一般,要與之前大不相同。


    等皇帝能坐起來,正月已經過去了,謝靖在他背後,放了兩個引枕,讓人拿來手籠,讓皇帝把手放進去。務必捂得嚴嚴實實了,才開始喂藥。


    這待遇也太好了吧,朱淩鍶受寵若驚,一時間難以置信,要知道他跟謝靖,多久都沒靠這麽近了,連好好說話都做不到,更別提是這麽親密的接觸。


    謝靖見他走神,以為他精力不濟,叫了一聲,“皇上,”拿了絲帕,輕輕擦去他嘴邊一點藥汁,“皇上恕罪。”


    哎呀真不好意思多大人了還叫別人幫著擦嘴你說一句我自己來嘛……朱淩鍶想要自己動手,一抬胳膊,從手籠裏把自己的龍爪扒拉出來,往上一伸,正好搭在謝靖手背上。


    誤會,誤會,哈哈,朕不是故意的,隻是大病初愈,頭腦指揮肢體,還有些偏差。


    朱淩鍶趕緊縮回手,謝靖見狀,把見底的湯藥,放在一旁。又用熱巾布仔細擦了擦手,這才捧起皇帝蜷成一團縮在被麵上的兩個拳頭,“皇上恕罪,”挪到嘴邊,用臉頰輕輕試了,“冷嗎?”!!


    說,朕睡著的時候,你們是不是偷偷跑了好幾集,這劇情,朕為何連不上?


    不,一點都不冷,從身體到心靈,全都熱起來了。


    李亭芝提醒過,皇帝剛醒過來,身體器官還很脆弱,循環可能跟不上,四肢末端供血不足。雖說已經立春,宮中又有地龍,還是得勤加看顧,不然凍壞了都不知道。


    謝靖見他手不冷,便又轉過身去,手從被子底下伸進去,摸了摸皇帝的龍足。


    這也太刺激了吧!


    朱淩鍶氣力不繼,麵紅氣喘,謝靖才擦了手,見皇帝這般,趕緊坐到枕邊扶住他。


    還顧不上享受這突如其來的溫存,朱淩鍶忽然喉頭發癢,咳了幾聲,咳出一口痰,自然被謝靖拿巾布接了,送去給李亭芝驗看。


    那痰微微發濁,幾道暗紅的血絲,謝靖見了,胸中又絞上幾分。


    李亭芝一看,“咳出來就好,按這個方子,再吃七天,到時我給皇帝換一副,固本培元的,再吃一陣,就該大好了。”


    他說得大大咧咧,其實心中喜不自勝,他不光是治好了皇帝,還救回了一個病入膏肓的人,雖然有太醫院強大實力加持,但是他李亭芝的醫術,還是突出的了不得啊。


    雖說醫者仁心,不務虛名,可這日後的封賞,帶來的好處,一定都少不了。李亭芝越想越美,成親後的第一個年,沒和媳婦一起過,這樣也不算虧了。


    謝靖之前對他,還略有相疑,此時早不複存在,隻在心裏感謝上天庇佑,派了這樣一位神醫過來,治好了皇帝,從此任勞任怨,隨他差遣。


    李亭芝初時還隻是使喚一下乾清宮的小內侍,現在連謝靖這種一品大員也支使得動了,感覺自己在乾清宮裏,簡直能橫著走。這滋味,和上次來這裏的感覺,那是完全不一樣啊。


    有技術的人,在哪兒都能過得好。李大夫美滋滋地想。


    朱淩鍶感覺有點不對勁。


    雖然他的身體,是一天比一天有精神了,但是謝靖的反應,看起來十分古怪。


    這就好像一個人,一直想要而苦求不得的東西,呼啦一下子全都送到麵前,多少有點提心吊膽。


    擔心這其中有詐,或者又要付出什麽了不得的代價。


    朱淩鍶的第一個反應是,身體變好了,是不是一個假象,其實自己還是要死了?


    4848:“怎麽淨瞎說呢。”


    朱淩鍶:“怎麽又是你。”


    4848:“我說過,如果攻略謝靖不成功,你會死。”


    朱淩鍶:“……嗯。”


    4848:“(大聲)所以現在是他非常希望你能活下來。”


    朱淩鍶:“(臉紅)你最近畫風很奇怪。”


    謝靖見他醒了,就走過來蹲下,輕聲問皇帝感覺怎麽樣,需要些什麽。他湊到耳邊說話,朱淩鍶感覺很好,說著說著,耳垂微微發熱,下意識地抬手,輕輕揪了一下。


    謝靖見皇帝散開的頭發,落在臉頰邊,於是也伸手出去,“皇上恕罪,”輕輕拈了那束頭發,往他耳後塞了塞。


    手指往回收時,也不知有意無意,擦過皇帝臉頰。謝靖這次,居然連那句“恕罪”都忘了說,隻盯著皇帝微微凸起的顴骨上、那一小塊粉紅色,發呆。


    之前那些天,謝靖見過太多次他緊閉雙眼麵孔蒼白的樣子,日複一日了無生氣的樣子,他不知道自己也會這樣心痛難當,偏偏又無能為力。


    再之前,更早一些時候,皇帝活潑得意的表情,失望害怕的神色,或莊重或天真,或哀愁或氣憤,十多年來收集的所有關於他的印象,都快要被那微微拂動的黃麻紙覆蓋過去了。


    現在他終於活了過來。


    謝靖就忽然,很想抱抱他。


    可是,且不說現在人多眼雜,以他心情激蕩的程度,現在去抱住皇帝,恐怕力氣大得會讓他難受吧。


    朱淩鍶被謝靖這麽看著,臉上的溫度,越來越高。


    謝靖天生一對深潭般的眼眸,被他直勾勾盯著,許多人受不住,其實朱淩鍶假如有機會和何弦朱淩鏡他們交流一下,就會發現大家感覺都是一樣的,並不是他沒有經驗而特別慫。


    可謝靖一邊這樣用眼神“攻擊”自己,一邊臉上又不斷掠過憂傷又惆悵的表情,讓他很是擔心。


    “謝卿,”皇帝伸出手,輕輕勾住謝靖的小指,晃了晃。


    謝靖再也忍不住,“皇上恕罪,”雙手把皇帝的手包在裏邊,托起來挪到嘴邊,在指節上親了親。


    朱淩鍶:朕還是覺得朕少看了好幾集!


    啊啊啊啊啊啊……


    陳燈瞧見了,心頭一震,微微側著身子,把他倆擋住。


    他師傅就沒這麽好眼福了,如今盧省,又是焦灼得很。


    關於朱堇桐小朋友的去留,雖然有部分人,包括盧公公覺得,就讓他待在宮裏,給皇帝做兒子,以後就不必費心選人了,禮部也不用操心皇嗣的問題。


    但是大部分人覺得,還是先把孩子送回去得好。當日皇帝危急,讓涇陽王世子入京,事急從權,如今危機過去了,立儲的事,還得從長計議。


    謝靖也是這一邊的,他倒沒有別的考慮,隻是聽皇帝口風的時候,朱淩鍶說,“桐兒還小,讓他回家跟父母親在一起吧,”如此而已。


    還有張洮這種受封建思想束縛比較深的老同誌,覺得留一個皇帝病危時的備胎在這裏,很不吉利。涇陽王世子是避著人悄悄來的,如今也要悄悄回去才好。再要立儲,也得昭告天下,光明正大進行。


    於是涇陽王世子的命運就這樣被決定了,離開之前,人家叫他來給皇帝磕頭,朱堇桐得了不少賞賜。


    他人小,等回到家以後,父母問起時,隻記得皇帝是個溫和文弱的青年,對他很是親切。皇帝身邊,站著一個高高大大,穿紅色袍子的男人,豐神俊秀,見之忘俗。


    朱堇桐回去之後,盧公公的打算徹底破產了。


    他之前費了老大的功夫,就希望皇帝和謝靖生出些嫌隙,沒想到皇帝鬼門關前走一遭,謝靖居然懂得伏低做小起來,比他這個大太監還要盡心。


    眼見著離間皇帝和謝靖的主意不奏效,等皇帝再好些,謝靖騰出手來,就要殺他了。


    盧省知道,自己這些年的作為,雖說對皇帝盡心盡力,不過他瞞著皇帝辦的那些事,若是列成罪狀,殺也是殺得的。


    隻是這朝堂之上,皇帝身邊的人,哪個不是權柄加身,豈能以刑律一概而論?那些東西,都是拿來約束無權無勢之人。他盧省一日的用度,京城的平頭百姓,可以嚼用一年,人和人,又哪裏是可以比的呢。


    所以說殺還是不殺,並不在他犯了幾條罪狀。


    乃是犯了他謝靖的忌諱,所以才有此一劫。


    想當初,皇帝登基之前,年幼無依,身邊可倚仗的人,不過謝靖和自己兩個。當年那兩個人,如今卻落到你死我活的境地,實在可歎。


    眼下謝靖大權在握,又重新得了聖心,什麽時候想動自己,不過一句話的事兒。


    盧省想到自己,從一個幾乎餓死的窮孩子,到司禮監掌印太監,這一路走來、光輝精彩的人生,難道就這樣戛然而止?


    就沒有一點兒活路了?


    盧省還真有些不信邪。


    思來想去,還是那一個辦法。


    這天早晨,皇帝剛睡醒,謝靖就端著煎好的藥到他床邊候著。


    此時已經是二月底,京城乍暖還寒,柳樹全都抽了新芽,迎春花沿著枝條開了一路。


    朱淩鍶覺得,自己也該下地走動走動了。


    就算是顆土豆,埋了這麽久,也該發芽了。


    他每次提出來,謝靖臉上就有些帶著愧疚的為難。


    朱淩鍶發現這個,心裏便升起一些捉弄他的意思。


    說想去宮後苑散步,嫌藥太難吃,又怨飯菜口味太清淡。每次他一抱怨,謝靖便去李亭芝那兒請示,再被神醫教訓一頓,然後又灰溜溜地回來,苦口婆心勸慰皇帝。


    朱淩鍶有點享受,對謝靖這樣近乎無賴的撒嬌,他也不知道,這種日子,究竟還能持續多久。


    眼見皇帝一下子又黯然神傷,謝靖便把吹涼的湯藥舀了一勺,送到嘴邊,


    殷勤地說,“臣昨天問過李太醫,等風不這麽涼了,臣就讓人抬了轎子,帶皇上出去轉轉。”


    皇帝微微噘著嘴,一臉“你的話很可疑”的表情,卻是乖乖喝了一勺,緊接著就皺眉不止。


    謝靖趕緊又把一顆梅子塞到皇帝嘴裏。


    他二人正在這邊,脈脈不得語,忽然聽到有人大喊著,“皇上救命!”


    謝靖立時站起來,擋在皇帝麵前,盧省衝進來,想要撲到皇帝麵前,左衝右突,都被謝靖擋下了,就跪在原地,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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