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沾上謝靖,就沒什麽好事,內廷總管盧公公,把千裏之外的謝大人,在心裏罵了百遍都不止。


    皇帝自召見周斟之後,就喉頭腫痛,叫太醫來開出藥方,等到煎完了藥,皇帝已經是咽一口水都疼痛難忍。


    朱淩鍶強忍著吃了藥,飯卻是萬萬不肯吃的,粥也不願喝,可把盧省急壞了。


    就這樣還沒完,皇帝不去歇著,反而啞了嗓子,用手比劃著說要換地方睡覺,從正殿移了出來。


    西邊是謝靖常去的,以往天色一晚鎖了宮門,他就在那兒歇下,朱淩鍶自然也不會去,就移到了東邊偏殿,又讓人把正殿鎖上,他捂著脖子,氣喘籲籲,這才安了心。


    他想到謝靖隻當是在這裏受了辱沒,便一意往祁王下處投去,心之所向,可見一斑。要說一句“真真感天動地”,手卻氣得發抖。


    其實這倒有些冤枉,謝靖到了南邊,先去的是景德鎮,臨近中秋,事情完了,祁王得知他離了京城,便叫人送信來請。


    他信裏邊把西湖風光,說得十分誘人,謝靖原本就十分向往,左右無事,就騎馬去了。後來冬至,確是因為回家順路,他在江南的老友,隻得祁王一個,路過才去看望。


    花朝節時,祁王也確實請了,謝靖因為公務,沒趕上日子,想著之後便要去西南,三兩年不得見,告辭加上賠罪,才又去了一次。


    朱淩鏡有心打聽謝靖所來何故,他知道謝靖與皇帝一向相得,謝靖殫精竭慮,皇帝又無所不依,實在想不到,有什麽事會叫謝靖離了皇帝身邊。


    提及此事,謝靖容色凝重,久之,歎息一聲。


    朱淩鏡便知一定是和皇帝有關,他長於宮闈,自然不信尋寶訪仙之說。


    不過,不管何故,他總是慶幸的,不然謝靖也不會到來此見他。


    謝靖離京,先時是大亂之下,難以自處。事關皇帝臉麵,他那悖德之行,既不能求刑於恩師,也不能昭之於眾。


    就連皇帝,也要當做沒事發生一般,給他加了官派了差,一入冬便又問他,肯不肯回京。


    皇帝批複的話,似乎也帶著語氣,神情姿態,都曆曆在目,仿佛是才寫好,吹一吹墨跡,再向自己遞過來,清澈溫潤的眸子,幾分期許夾雜不安,“謝卿,你看……”


    他腦袋就要炸開,用足了力氣甩了幾道,真不知道自己,怎麽能做出那種事。


    隻有一樣,若離京前,先把盧省那閹賊殺了就好了。留他在皇帝身邊,遲早壞事,謝靖便把這事記在心裏,想著要和徐程提一提。


    盧公公不知道,自己已然成了謝大人的眼中釘,好說歹說,把皇帝勸說著睡了,便去王太嬪宮裏。


    他去時尚妙蟬正在太嬪麵前服侍,眼睛卻紅紅的,見盧省來了,趕緊上前行禮。她彎腰半蹲在那裏,盧省也不出手攙扶,卻說,


    “姑娘,你好大的排場。”


    尚妙蟬心中一悸,拚命搖頭,哽咽著說,“是……是皇上讓我別去了……”


    王太嬪也說,“是啊,盧公公,若皇上無意,咱們也無可奈何。”


    她一生雖是隨波逐流,卻因為護主有功,晚景還算光鮮。卻見過不少事,尚妙蟬這種家世人才,做皇後是大大的不夠,若是真叫她起了這個心,事情又不成,那真是斷了她的活路。


    她若不進宮,自然也沒有什麽好親,上邊兩個庶姐,一個與人做妾,懷著孩子就不明不白死掉了,便猜是主母動了手腳,卻沒人替她討個公道。


    還有一個,嫁到五城兵馬司的一個小吏家中,日夜被婆母磋磨不說,經常還要挨打,她男人雖然在上司麵前不得眼,欺負女人倒有一套。尚妙蟬的庶姐回娘家來,解開頭發叫她看被拔禿的頭皮,叫她膽戰心驚。


    王太嬪想到的,是讓她進宮做個低品級的嬪妃就行,皇帝性子是一等一的好,自然不會苛待她,就算日後有了皇後,以尚妙蟬這般謹小慎微委曲求全的功夫,也不會招貴人忌憚。


    盧省冷笑一聲,“若是輕飄就成事了,還要她做什麽。”


    尚妙蟬早已跪到地上,身子如秋葉一般瑟縮,盧省每說一個字,她就抖個不停。


    “民女恐……恐難……”


    盧省向前一步,抬腳就要踢,想了想收住了。


    “我隻當你是有誌氣的,誰知也是任人捏圓搓扁之輩,好心好意把你從泥堆裏挑出來,你還非得回那泥裏去。”


    尚妙蟬的眼淚,不聽使喚“啪塔啪塔”掉在地磚上,盧省之前,許了她許多好處,不僅她飛上高枝,母親在家能受父親厚待,主母也不能奈何,就是橫死的姐姐,還有挨打的姐姐,均是有仇報仇,有冤報冤。


    她素來長於刺繡,自半年前盧省說過之後,更是見天一亮,就開始繡蘭草,眼睛都睜不開了,幾根手指全被紮得腫起來。可是皇帝不喜歡,她又能有什麽辦法。


    “淨知道哭,哭有什麽用,”盧省居高臨下,看了她一眼,“一點小事,就啼哭不休,若日後你真入主中宮,難道也要靠這哭哭啼啼,來為皇上分憂嗎?”


    尚妙蟬猶自難過,王太嬪麵上已經浮起喜色,盧省這話,似是還未放棄尚妙蟬。


    “蟬姑娘別再哭了,快起來,盧公公他也是語重心長,嚴厲了些,可都是為著你好,”說著把尚妙蟬扶起來,隻見她一雙杏眼,淚水盈盈,倒也有些動人之處。


    盧省語氣,就又放輕了些,


    “皇上就算是訓斥,可這口氣,不是比你那姐夫要體貼得多?”盧省循循善誘,心中說著“皇上恕臣不敬之罪”,忍著惡心把皇帝和五城兵馬司沒品級的小吏作對比。


    其實尚妙蟬何嚐不知,不管是前朝後宮,說起皇帝,都知道他性情溫柔,最是可親。清雋端正的模樣,也叫她芳心搖動。這人就算不是皇帝,隻要有個正經營生,做一對尋常夫妻,也是好的。


    盧省說,“姑娘不必煩憂,我自有辦法,隻要姑娘往後,凡事心裏念著皇上,把皇上放在最前頭就是了。”


    “比方昨天受了訓斥,姑娘隻顧自己傷心,卻不想皇上一向優容,何故說出那樣的話,心中何種思慮,又如何能叫他快活。”


    “姑娘若能想到這些,也不必哭哭啼啼了。”


    盧省說完,趕緊回了,他怕皇帝一醒,有什麽吩咐,他若不在,底下的人亂說話,又觸動皇帝哪根心弦,徒增事端。


    王太嬪一邊勸慰尚妙蟬,一邊心中暗暗稱奇,盧省這十拿九穩的樣子,竟像是真的有辦法。


    過了兩日,何燁在朝堂上,說到今年夏天,或許會有大旱和蝗災,朱淩鍶喉嚨腫痛,才消下去些,便又腫起來,血流震蕩,把嗓子眼幾乎要堵住了,趕緊叫來太醫,在武英殿紮了幾針,氣才順了。


    太醫剛要走,徐程忽然身形搖晃,眾人將他扶住,太醫就來診脈,先紮了幾針,又問徐閣老,這毛病幾時有的,平時犯了,多久能自行恢複,徐程答了,太醫就點點頭,說了些事項,囑咐徐程自當保重。


    因這兩樁事,便宣布散了朝,潘彬有事沒奏,趕緊追到文華殿。皇帝因吃不下幹的,隻能用些粥,見潘彬沒吃飯,又叫人給他整治了幾道菜。


    潘彬吃完擦擦嘴,便說有事要稟,朱淩鍶喉嚨咽了東西,又腫起來,不能說話,就比劃兩下,叫他直說。


    潘彬此次,更是老生常談,依舊說的是大婚一事,隻是現在又加了些新詞,說堂上見徐閣老,年事已高,謝大人又被您派到南方,如今隻剩下這兩位顧命大臣,您還是抓緊把大事辦了,不然到那時候,連替先帝拿主意的人都沒有了。


    他隻提徐程還好,一提謝靖,朱淩鍶心裏又是火一冒,仿佛有人用手掐著他脖子,那疼順著往上,隻叫耳朵裏也隱隱作痛。


    潘彬還在那絮叨,朱淩鍶心中是不勝其煩,有心為自己辯解幾句,嗓子也發不出聲音。


    他原本想說,成婚一事,還得找個可心可意的人,方能不負人負己。


    轉念一想,這話到底是敷衍。他心意裏的那個人,巴不得離他遠遠的才好,況且當初京郊春風河岸邊,早已定下了平生知己,輪不到自己含酸。


    之前強撐不允,無非是有個念想,現下這般,再說要知心人,就是笑話了。


    別人不知,自己這裏,卻過不去。萬一謝靖知道這道心思,恐怕更添惶恐,還以為皇帝要把他怎麽著呢。


    他當下如此自傷,潘彬理會不得,見皇帝不言不語,便一意乘勝追擊,喋喋不休,盧省看著不妙,隻是朝臣說話,沒他打斷的份兒,也隻能幹著急。


    若是謝靖在這兒,還能幫皇上擋一擋,盧省這是第一次,真情實感希望謝靖能回來。


    朱淩鍶被潘彬說得,耳中嗡嗡作響,他所想的意中人,怕是沒指望了,隻是這事一日不得了斷,就一日不得安寧。


    大婚一過,謝靖也能安心些。久了不再擔心,依舊能回京裏來。到時候都不再提,總還能見上一見。


    隻是要找個不認識的女子,一起辦了這終身大事,又叫朱淩鍶心裏,暗暗發怵。


    一時之間,真不知道,天底下還有誰,能救他一命。


    此時盧省迎上來,把茶盞遞與他和潘彬,似乎是為了好放,又把幾案上的繡屏,挪開了一些。


    那黃綠色的素心蘭花,十分嬌柔美麗,朱淩鍶見了,忽然想起一個人。


    她和自己,隻怕都是走投無路……


    皇帝依舊說不出話,往繡屏指了指。


    潘彬還不明所以,盧省眼中,溢出喜色,連連點頭,說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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