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鵬程的折子,劉岱看過之後,交給徐程。


    徐程也是老江湖了,自然不會多說什麽,張洮一看,暴跳如雷,他本來脾氣就大,一見有人攻擊劉岱,立馬炸了。


    何燁是新入閣的,還輪不到他說話,默默看完。


    這份折子原樣封好,給皇帝呈上去。


    接下來三天,並未有什麽動靜,劉岱想著,皇帝該是把折子留中了。當然,事情是不能如此善罷甘休的,那個賈鵬程,既然這麽愛挑毛病,就別想著鵬程萬裏了。


    本以為事情像以往那樣平靜地過去,第四天寅時一過,劉岱依舊率領文武百官,在午門外等候上朝。


    到了武英殿,百官分列站好,不多時三聲鞭響,皇帝就登上禦座,他一臉柔和平靜,看了一眼座下眾人,便有人上前啟奏。


    最近這段日子,後明還算太平,長江和黃河流域,都沒有出現什麽大的災情,看來今年大家吃飽飯是沒問題了,說是個稍微富足的年份也不為過。


    於是朝政之事,大多是些例行公事,朱淩鍶耳朵裏聽著,不時點頭稱讚,心中卻在悄悄盤算,不知謝靖的計劃,能不能如願施行。


    一開始知道皇帝要參與自己的計劃,謝靖很是意外。


    徐程自是大喜過望,他和劉岱一樣,深知皇權是唯一能左右政治鬥爭的武器,隻不過他自恃高潔,並不願意為了達到目的就順從皇帝。


    而朱淩鍶,以往在朝政大事上,誰都不肯得罪,又愛充當和事佬,對劉岱頗為倚仗,因此徐程對他並不期待。


    如今皇帝卻提出要幫忙,真是天上掉餡餅,徐程哪有不樂意的。


    謝靖卻躊躇了。


    劉岱做出那樣的事,謝靖覺得自有把握在朝堂上鬥倒此人,可要是輪到皇帝出手,隻怕有人說他偏聽偏信,暗害忠良。


    劉黨在朝中,勢力廣大,不可不防。


    為君之道,重在製衡。自詡明智的皇帝,莫不是看著手下各派大臣互相撕扯,鬥得精疲力竭,到頭來還要齊齊跪下說句“皇上聖明”。


    如今朱淩鍶要親自下場,謝靖為他捏了把汗。


    徐程簡直要捶胸頓足,“九升,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想著不把皇上扯進來,你當皇帝是孩子,可你想想,哪個天子能容忍眼前有劉岱那樣的人。”


    按照徐程的揣度,朱淩鍶看不順眼劉岱,是親政之後,想要奪回被首輔擅專的權力,什麽遇刺,什麽北項,都是借口。


    隻有謝靖知道,不是這樣的,若不是劉岱與北項私下勾結,衝著他的能力,還有一些才情,哪怕是這些年的功勞苦勞,皇帝也會繼續容忍他。


    可他沒有辦法給徐程解釋,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皇帝能心胸寬大到這種地步。


    但是他了解朱淩鍶。


    所以雖然有些猶豫,不願皇帝去和劉岱對上,但是朱淩鍶既然這麽要求,謝靖就知道,他已經下定了決心。


    半個時辰之後,今天的早朝上,啟奏的官員們就都已經說完了,大家都以為,會直接宣布散朝,卻沒想到,皇帝讓人拿出一個東西。


    那是賈鵬程彈劾劉岱的折子。


    賈鵬程彈劾的主要內容,是劉岱教子不嚴。


    說來也很鬱悶,劉岱三個兒子,長子劉綿在南京做官,次子劉維在山東老家,名曰備考,實則是鄉裏一霸。還有一個小兒子劉絨,帶在身邊,之前說過了,也是讓人氣悶。


    三分之二都叫人不省心。


    賈鵬程折子裏,參的就是劉維前些日子,鬧出的一樁人命。


    說是前些日子,其實已經是去年的事兒了,為何留到今年九月再提,其實很有些蹊蹺。


    劉維在老家,仗著父親的權勢,作威作福,欺男霸女,事跡類似高衙內,令地方上十分頭疼,但沒人敢管,畢竟後明治下所有的官員,全在劉岱的轄製之下。


    劉衙內愛流連青樓,又附庸風雅,看上了一名清倌,和人打了起來,對方有兩下子,把劉維打破了頭,家丁便一擁而上,結果了那人的性命。


    這件事,可大可小,畢竟不是劉維親自動的手,向劉家要凶手,一百個都交得出來,至於罰沒金銀,更是笑話一般,完全無關痛癢。


    如今這件事,卻被皇上在上朝時提了起來。


    若皇帝心有不滿,申飭幾句也就是了,如今先是留中,複而提起,難道是徐程還有別的安排?


    聖意不明,總得有人出來試探一下,兵部尚書方嚴便站出來,為劉岱說項。


    明裏說的是教子不嚴,責任重大,便要劉家不得包庇凶手,交出以付有司。作為連帶責任人,還要罰些俸祿,才能叫劉岱記得住。


    好一個高高舉起,輕輕落下。


    朱淩鍶見方嚴站出來了,微微一笑,“方大人熟悉刑律,朕便有一事要問。”


    “若有人要謀害朕,又當如何呢?”


    皇帝這話題轉換得太快,群臣無不吃驚,謝靖微垂著頭,徐程也是一副“願聞其詳”的模樣。


    劉岱心中,忽然有些慌張了,皇帝遇刺的案子,是他在負責,曆時一月多沒有下文,皇帝也不曾催促過,如今想想,是太輕慢了些。


    他原本想著往祁王那邊引,卻又沒有證據。


    如今皇上提起,又是何意?


    方嚴一臉不明所以,朱淩鍶話說得重,口氣卻還是商量一般。


    “方大人,請你來看看,這是何物?”明黃色錦緞中,赫然是兩個鐵製箭矢。


    方嚴看了,知道這是去年才出的樣式,如實稟了。


    皇帝說,“可我後明的箭矢,為何在保寧城外,對著朕身上招呼?”


    滿朝文武,一聽此言,議論紛紛,聲如鼎沸。


    方嚴心下,驟然一驚,亦是訝然。劉首輔雖然在臣下麵前,談起小皇帝,言語頗多輕視,可到底也沒這個意思。


    隻是他看到箭矢,心裏大抵明白了一些。


    不過是舊事再行。


    當年他在宣府,劉岱授意的也是這一套,如今怕是藏不住了。


    再一想,麵色便如金紙。


    劉岱眼見那箭矢,又見方嚴做派,雖不知其詳,卻也有些敗露的實感。


    如今隻想把郭奉和北項人罵個幹淨,卻不想郭奉正是他給派去的。


    皇帝又問,“方大人,你可知道,這是誰人所為?”


    方嚴現在進退兩難。


    若是咬死箭矢就在順寧府,那麽向皇帝放箭的命令,他作為兵部尚書,難辭其咎。


    但要是北項人做的,那他也要擔個失察的罪名。


    不過,有沒有謀害皇帝的意圖,差別還是挺大的。


    兩害相權取其輕,方嚴決定推人出來頂鍋。


    “去歲發往順寧府五萬支箭矢,由鎮守太監郭奉掌管。”


    劉岱料到郭奉會被供出來,心裏正在飛速盤算,郭奉在順寧府,快馬加鞭也要五六天,若是來的路上出什麽事,也就死無對證了。


    他此念一轉,卻聽皇帝說,“傳郭奉。”


    劉岱和方嚴這才知道,郭奉已經被帶回來了。


    劉岱心下空空,再無餘念,手心藏滿冷汗,整個人都不自覺顫抖起來。


    他方才意識到,皇帝並不打算給他機會自救了。


    曾經的忍耐和退讓,似乎都在等待著一個臨界值。


    皇帝從來沒有信任過他。


    郭奉當庭,便把劉岱指使他分了兩萬箭矢,以及二十萬兩紋銀給北項脫目罕那一部的事,當著朝臣的麵,說了個一清二楚。


    朱淩鍶剛知道的時候,氣得說不出話來。


    這錢給誰不好,偏偏要給脫目罕那。


    李顯達說,他統一北項部族最大的障礙,是窮。


    現在好了,劉岱居然給他送錢去。


    或許是知道事情已無轉圜,劉岱忽然變得從容起來。徐程憤怒地質問他,為何要把兵器錢財盡予馬賊,劉岱忽然放聲大笑。


    “後明花在邊犯上的軍費,以年計,少則一百萬,多則不可勝數,然多年剿賊不成。”


    劉岱說的,算是部分事實,北項的確是後明的老大難問題,花費巨額軍費,也沒有收到效果。


    不過這錢也不光是花在士兵身上,雖說有些凶險,總兵卻是一個個肥得流油,武將們排著隊去補缺。還有吃空餉的,就不用多說了。


    “如今一年隻要給脫目罕那二十萬兩銀子,再給他兵器,就能讓他與各部纏鬥,他們互相廝打起來,便沒空來騷*擾我後明邊境了。”


    朱淩鍶想著順寧府欣欣向榮的麵貌,竟然覺得他說得有些道理。


    “為何不給別人,偏偏挑中脫目罕那?”朱淩鍶百思不得其解,莫非劉岱和李顯達一樣,一眼看出,脫目罕那是個狠人。


    劉岱的答案卻很現實。


    因為脫目罕那最窮,因此兵部下去的軍費,隻要花一小半就能夠辦成事。還有一句沒說,朱淩鍶明白,剩下的大頭,他們可以自己分掉。


    而且脫目罕那向郭奉承諾,待統一七部,一定向後明俯首稱臣,郭奉還答應他要代為請封。


    朱淩鍶深吸一口氣,


    “你這是在養蠱!”


    劉岱知道,此事一旦捅出來,任他門生故吏再多,都沒用了。縱然有心轉圜,也敵不過說他裏通外國、收買敵人這樣的罪名。


    沒人會記得他用這樣的手段,維持住了多年邊境的和平。


    當初方嚴在宣府,也是這個法子。若不是皇帝在北狩遇刺,這事就不會發作成現在這個樣子。


    現在說什麽都晚了吧。


    朱淩鍶與謝靖,遙遙中眼色一對,定下心來。


    即著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會審劉岱郭奉。


    隻是一個上午,朝堂上便改換天地。


    此前毫無征兆,於是群臣間,也多了些“聖心難測”的傳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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