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言,謝九升身為天子近臣,又與祁王交好,長袖善舞,其心深不可測。


    這是《權奸當道》裏麵吃瓜群眾的看法。


    作為讀者的朱淩鍶,也有一些讀後感要分享。


    很長一段時間,祁王都是先帝唯一的兒子,榮寵之盛,顯而易見。


    傳說祁王出生時,天邊有七彩祥雲,先是旱了三個月的京城降下甘霖,後是那一年全國糧食都豐收了。


    全國各地都發現了征兆吉祥的白色動物,兩隻白色老虎被送到京城,有人湊近,便大吼不止。貴妃的侍女抱著祁王前去看熱鬧,剛剛靠近,白虎便都伏下身來,以頭點地,人便說這是跪祁王。


    於是百姓口中開始流傳這樣的說法,祁王是上天降於本朝的仙人,祁王心悅,百姓則喜。


    之前朱淩鍶在書裏看到這段,隻當是封建迷信一眼掃過,事到臨頭,換了視角才明白過來,


    這特麽不就是營銷嗎!


    祁王出了多少錢,朕付你雙倍!


    (並沒有錢)


    祁王本人,在書裏則一以貫之不戀權勢的樣子,恐怕這熱搜,也不是他自己買的。這麽想來,祁王想必也很鬱悶,九升哥哥因此和他生了嫌隙,也沒處說去。


    人人都以為,祁王會理所應當成為太子,沒想到朱淩鍶一朝出世,便把祁王牢牢釘在藩王的位子上,再也無法更進一步。


    於是當日捧著祁王那些人,紛紛散去,倏忽變換的嘴臉,叫他膽戰心驚。


    從此日漸孤高自許,憤世嫉俗。


    祁王十七歲那年花朝,因瑣事心中煩悶,去京郊河邊散心,不料被“登徒子”纏上,追著問他“小娘子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可曾許了人家”。


    追文時的朱淩鍶:“好浪漫哦。”


    當皇帝的朱淩鍶:身邊這個成天板著臉管東管西,和浪漫一毛錢關係都沒有的家夥,到底是誰?


    短短幾年,謝靖怎麽就從一個英氣勃勃的少年郎,變成了一個操心過度的老媽子?


    朱淩鍶痛心疾首。


    一想到謝靖人生中屈指可數的浪漫情懷和青春洋溢,早已在幾年前的京郊河畔隨風而逝,朱淩鍶就覺得心裏堵得慌。


    謝靖和祁王初遇這一段,朱淩鍶放在心裏,不時拿出來反芻一番,分析的時候,恨不得摳字眼。


    可他哪裏知道在謝靖心裏,這事幾乎都有些記不得了。


    那天的實際情況是這樣的:適逢花朝,京城第一才子何弦,在太白邀月樓會友,應考的士子們紛紛湊過去看熱鬧。


    謝靖和周斟也去了,可他還沒見著何弦,就先與一個一臉邪氣的家夥鬥起酒來。


    也不知道到底喝了多少,反正都是那人請客,到了後來,兩人醉意橫生,開始稱兄道弟。


    他這兄弟便說,酸腐文人,最是可惡,管他什麽狀元榜眼,到了朝中,隻會拉幫結派,吵鬧不休,越說越氣,竟然直指讀書人“空談誤國”。


    這太白邀月樓上下,滿當當的全是來參加春闈的士子,他先前胡言亂語也就算了,隻是“空談誤國”,簡直是從根源上打擊積極性,孰不可忍,於是便和這人吵了起來。


    那人說,“我李顯達,打架奉陪,要吵,找我兄弟去。”


    謝靖便被推到前邊。


    周斟不知道幹嘛去了,這裏沒什麽人認得他,謝靖低聲下氣賠了幾句不是,士子們不依不饒。欲求善了而不得,隻得舌戰群儒,士子們見說他不過,便開始搬救兵。


    等到謝靖清醒一些,他已經在和一個麵目溫和的青年在對對子了。


    那人出的幾副,堪稱絕對,謝靖未能對得嚴絲合縫,隻能勉強應和。那青年心中卻開始暗暗稱奇。


    謝靖醉成這樣,倒是不管不顧,想到便說,幾番下來,氣勢並不弱於人。在場士子都看出來,此人身負大才,便都有心結交,話鋒一轉,謝靖欣然領命。


    便與士子們又大醉一場。


    待他酒醒過來,已經過了申時,周斟在旁邊嫌惡地捂住口鼻,“你可知適才與你對答的人是誰?”


    這是謝靖第一次見到何弦。


    周斟說,“九升今日,不虛此行。適逢花朝,詩酒趁意,不亦快哉。隻缺一個美嬌娘了。”


    謝靖賺了李顯達的酒,又對上何弦的對子,雖然春闈還未開考,已經有點“一日看盡長安花”的意思。


    “那我今日便去尋一個。”


    他心裏發飄,縱身上馬,一揮鞭子,徑自朝城東河邊去。留周斟在原地搖頭。


    於是便有了和祁王那一段。


    等到酒醒之後,確有一些惶恐,好在祁王並未找他麻煩,謝靖得以安然無恙應考,還中了狀元。


    戲言求娶一事,因知道祁王身份,自不再提。他心中對祁王的寬宏大量,卻是十分感激。


    此後有人說祁王孤傲刻薄,謝靖便每每為祁王說項,祁王不知從何處聽說了,便笑著說,“多說無益,總歸有人愛聽。”


    謝靖口中稱是,心裏卻為祁王打抱不平。


    祁王待別人冷若冰霜,卻與他十分親厚,那時謝靖品級低微,不見天顏,此種情誼,令他深為感動。


    朱淩鍶繼位後,祁王身份日益微妙起來。謝靖身為顧命大臣,又是天子近臣,仍不顧物議,與祁王為友。


    他心誌堅韌,甚少為外物困擾,隻是祁王和皇帝的關係,卻叫他私底下有些憂心。


    在他看來,祁王為人坦蕩不作偽,天性誠摯,非黑即白,幾乎到了有些偏激的地步,但的確是個很好的朋友。


    而小皇帝,則是大大出乎他的預料。性情溫柔,生活簡樸,勤奮好學,至善至純。


    (雖然貌似愛好是打仗)


    也有人說這是“婦人之仁”,可是,仁君總比暴君好。


    這兩兄弟的為人,謝靖心裏都認可,隻是至今瞧著仍很生分,謝靖要提防著有人借祁王之名生事,總想叫他們親近些。


    兩邊都說過,卻誰都不願進一步。


    祁王就算了,他就這脾氣,可朱淩鍶明明是沒脾氣的人,居然在祁王一事上,出人意表地執拗。


    謝靖,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祁王問出這句,


    “莫非九升、你喜歡看我給皇上跪行臣禮?”


    謝靖感覺有些頭大。


    “陛下並非愛擺架子之人,殿下若與陛下親近些,那些流言蜚語便不攻自破了。”


    祁王笑了,微微彎了雙眉,遠山含愁,霧靄繚繞。


    “若是他早生十年,便沒這許多事了。”


    此話說的是大統承繼,謝靖不便多言,他知道先帝立太子一事,叫祁王十分傷心。


    十年承歡膝下,自己也仍然不是父親最喜歡的孩子,想來真是寒意徹骨,與之相比,皇位倒沒那麽重要了。


    “皇上……也不容易。”謝靖躊躇半晌,說。


    祁王便莞爾一笑,如茉莉初蕾,清新動人。


    “你們鬧來鬧去也就算了,何苦帶上我那兄弟,若是害得人家長不高,該如何是好。”


    “兵部誰去做那個頭頭,還不是一樣,左右做個三年五年,便做出個大財主出來,管他姓方還是姓羅。”


    謝靖唇角微動,欲言又止。


    “皇位上是誰,也不都是一樣……”祁王聲音漸漸低微,“當了皇上,便隻是皇上,都隻知道是皇上,再沒人記得,這還是個人了……”


    謝靖心中一沉。


    少頃,祁王仿佛從他沉鬱的思緒中掙脫出來,對謝靖破顏一笑,


    “我知道,你是不一樣的……”


    “殿下……”謝靖心中百感交集,一時竟無話可說。


    正在一片寧靜,心潮脈脈之時,忽然謝靖的小廝來報,說何弦在文華殿昏倒,太醫診治之後,怕是命不久矣。


    二人俱是一驚。謝靖便匆匆辭了祁王,向何府去了。


    隆嘉三年四月初三,雖已入夏,卻是小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謝靖進了文華殿,盧省趕緊讓人拿來幹的手巾,替他擦拭一身的雨水。


    朱淩鍶站在窗前,望著雨絲成線,口中說道,“這雨倒像清明。”


    謝靖行了揖禮,說道,“皇上,臣去送了清顧最後一程。”


    朱淩鍶點點頭,“你來看看,我這道旨意,寫得如何?”


    謝靖一看,是給何弦妻子的,允她日後婚嫁自由,任何人不得幹涉。但出一言,便是抗旨。


    何弦臨終前,朱淩鍶去何府探望,他雖病入膏肓,卻神情自若,卻言仍有一事放不下。


    何弦妻連氏,也是他表妹,在閨中時素有才名,跟隨父親去過任上許多地方,深諳各地風物,繪製了許多草木圖譜,記載分布習性,並加以歸類。


    原來是個植物學家,朱淩鍶想。


    她與何弦青梅竹馬,早早定下婚約,隻是何弦身體一直不好,後來家中老人去世,又各自守孝,一直到去年底才完婚。


    還是為了給何弦衝喜。


    何弦不願她一輩子守寡,又知道自己家族氛圍,必然不允連氏再嫁,便向皇帝請求,“給淑盈一個出路。”


    “朕答應你,”朱淩鍶說著,何弦眼中的焦灼,漸漸平和下來,陷入又一輪昏迷中。


    謝靖提筆改了幾個字,朱淩鍶就讓秉筆太監抄了,給何家送去,又轉頭去看那簷前細雨。


    謝靖正要出言相勸,卻見朱淩鍶身後的案頭上,散落著數張生宣。


    一張一幅,全都畫著蘭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陛下每天都在作死[穿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竹蓀蝦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竹蓀蝦滑並收藏陛下每天都在作死[穿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