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嘉四年六月初一這天,文華殿的小書房裏,照例隻有朱淩鍶和謝靖兩個人。


    皇帝剛寫好的文書,謝靖拿著走到窗前細看,光與影的勾勒,顯得他側臉格外出眾,朱淩鍶直勾勾盯著謝靖的鼻子,心裏不由得發出讚歎,


    “怎麽生得這麽好看呢。”


    而且謝靖雖不是特別白,但是皮膚細膩有光澤,下巴光滑無須,非常符合朱淩鍶的審美。


    這個年代的官員,一到年紀都留著一把胡子,有人還會用胡夾,覺得特別帥氣威風,朱淩鍶真是欣賞不來。


    盧省端著冰盆進來,朱淩鍶堪堪低下頭,屋裏原先那盆冰早已化成水了,盧省要端走,朱淩鍶揚聲道:


    “留著澆花。”


    盧省點頭說知道了,待要出門忽然又想起來,“皇上,您今年生辰還按去年慣例嗎?”


    朱淩鍶農曆生日在六月十二,因為尚未親政,倒也不用普天同慶,不過朱淩鍶好歹是皇帝,也要闔宮慶祝一下,意思意思。


    朱淩鍶抬起頭,看了一眼謝靖,謝靖也轉過頭來,朱淩鍶麵露難色,“就別辦了吧。”


    今年立夏以來,山東河南大旱,京城也已經八十多天沒下一滴雨了,黃河水位到了十年間的最低,整個北方都陷入幹旱中,糧食減產在所難免。


    各地知府早早把請求減稅的折子遞了上來,又張口向朝廷要錢要糧。


    戶部和工部火速派人前往災區,進行實地勘察,抓緊修築水利工事,進行補救,並安置災民,兵部也在各道府加重了兵力,嚴防流民滋事。


    不得不說劉岱的內閣,辦起這些事來,反應迅速動作麻利,隻是後果依然很嚴重。


    山東與河南一天呈一道折子上來,朱淩鍶真切地感受到,天災的殘酷與不可控。


    這種環境下,他自然沒有什麽心情過生日了,謝靖點點頭,盧省退了出去。朱淩鍶正要問謝靖,腦子裏響起一個久違的聲音,


    不用說,又是那個毫無人性的4848。


    這次朱淩鍶的好感值刷到了45。他偷看一眼謝靖的表情,一點也顯不出來情緒,誰知道他在心裏,悄悄地稱讚自己呢,朱淩鍶窺探到了謝靖的小情緒,低頭竊喜。


    劉岱做了自己該做的事,就開始找別人的事了,這次是衝著朱淩鍶來的。


    他的意思,是要皇帝寫一份罪己詔。


    說,山東河南,餓殍遍地,百姓號哭,千裏不絕。太平治下出現這般人間地獄,總要有個人出來負責。


    謝靖第一個不同意,他說,皇帝尚未親政,就算要有人負責,叫山東河南巡撫出來挨打就是了,怎麽能扯到皇帝身上。


    劉岱說,謝少卿你這話就不對了,山東河南巡撫,現在都正忙著救災呢,再叫他們背鍋,不是寒了人心麽。


    謝靖說,皇上小小年紀,每天讀書學習看折子到亥時,一大早還要忍著瞌睡起來陪你們上朝,吃穿用度還不如你劉首輔排場大,叫他來下罪己詔,於心何忍。


    劉岱看了謝靖一眼,說,謝少卿,你可要看明白,這是誰家天下。


    意思是這是他姓朱的天下,我想背這個鍋也沒資格啊。


    徐程心裏是不讚同的,出了這樣的事,朝廷肯定要有個說法,但把責任推給一個十三歲的孩子,這主意確實不地道。


    然而,就像劉士昆說的,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


    朱淩鍶小手一揮,眾位愛卿不要吵,朕寫就是了。


    劉岱無非是想借機表明,雖然朱淩鍶是皇帝,他才是最有權威的人。


    朱淩鍶偶爾會想到“上帝欲使其滅亡,先使其瘋狂”這句話,心想你劉士昆膨脹啊膨脹吧,早晚要變成熱氣球飛上天去。


    不過目前看來,劉岱確實是朝中最能辦事的人,他門生故吏占了一半朝堂,一呼百應,無論什麽製度措施還是具體事務,都能迅速傳遞和有效施行。


    當然,大部分資源也集中在他的人手裏。


    所以還不是逞一時之快的時候,朱淩鍶心想,不就是寫罪己詔麽,這種東西,不會寫也可以參考別人的。


    查看了一下史書,朱淩鍶大致掌握了罪己詔的寫法,翻譯成現代白話文大致是這樣的:


    “今年黃河以北的大旱,是上天對我的譴告。這個國家裏發生的罪惡,想必天帝都看得清清楚楚,我也不敢有絲毫隱瞞。”


    “發生這樣的事情,是我本人德行有虧,能力缺乏,請不要牽連到百姓身上。”


    “所有的災禍將由我來承擔,我也願意對百姓負責。這樣的真心實意,希望能上達您的心中。”


    朱淩鍶寫完,感覺自己文采有很大進步,沒想到謝靖看著看著,眉頭都要擰成一塊了。


    劉士昆這樣明目張膽欺負皇帝,連徐程也拿他沒辦法,謝靖這是憋了一肚子的氣。


    他思來想去,稍微潤色一下,把稿子還給朱淩鍶,“皇上就按這個辦吧。”


    朱淩鍶有點納悶他的態度,沒想到腦子裏又響起4848的聲音,這樣一天兩次刷到好感值的情況,還是在他剛剛穿書過來那幾天才有的事。


    這下好感值就到50了。


    看來這篇文章朕真的寫得很好!


    握拳!


    好了,罪己詔發下去,救災的安心救災,生產的安心生產,刑部徹查各地冤獄,江南的富紳和四川的鹽商,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大家各司其職各就其位。


    沒想到還有一件事。


    這回是欽天監,請求皇帝在六月十二那天率百官前往天壇祈雨。


    謝靖立時便問,能改天麽?


    欽天監還未發話,劉岱就在一旁閑閑說道,“向天祈雨,心誠則靈。謝少卿這是當上街吃酒,還能挑日子麽?”


    朱淩鍶知道謝靖的意思,連忙說,“無妨無妨。六月十二正好。”


    謝靖一臉鬱悶,劉士昆倒是很爽,把他那束胡須捋個不住。


    朱淩鍶暗暗祈禱他胡子掉幾根下來。


    六月十二那天一大早,宮門一開謝靖就去了乾清宮,看著朱淩鍶吃下幾根壽麵,然後就帶著百官出太和門,徒步前往天壇祈雨。


    五十歲以上的老臣,原則上都不需要去,徐程是閣老,要以身作則,還是顫巍巍地跟在朱淩鍶後邊。


    巳時起,百官在圜丘站好,朱淩鍶在最裏邊,身邊有道人九位,口中念念有詞,又有欽天監官員站在一邊。


    朱淩鍶知道,今天自己的工作是站著就可以了。


    他知道會很熱,沒想到會這麽熱。


    到了午時,謝靖身上已經全都汗濕了,站在他前邊的人,個個背上是一團水跡,便上前和劉士昆問道,能不能讓皇帝先休息一會兒。


    劉岱也是滿頭大汗,快要睜不開眼睛,卻說,“謝少卿,日晷才走了一格,你讓皇上現在去休息,百官可都看在眼裏。”


    謝靖忍了忍,退了回去。


    又過了大概半個時辰,徐程身形一晃,旁邊的何燁趕緊扶住他。


    “快把閣老扶到陰涼處休息。”


    謝靖滿麵憂愁,遠遠看了一眼朱淩鍶的背影,他看上去一動不動,也不知還受不受得住。


    朱淩鍶苦中作樂,努力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空調真是一項偉大的發明,可惜這裏沒有。


    來架鼓風機也行,汗水濕透的衣服,緊緊扒在身上,就算是真絲的,感覺也很不好。


    後明需要一個雨神。


    “搖晃的紅酒杯嘴唇像染著鮮血


    那不尋常的美難赦免的罪……”


    朱淩鍶在心裏輕哼,猜想後明的老天爺,吃不吃這種玄學。


    “啪嗒。”


    咦。


    難道是……下雨了?


    朱淩鍶定睛一看,原來是自己的一顆汗珠子掉到地上,很快就被地麵吸收幹淨,再也不見一點兒蹤影。


    唉。


    可是為什麽又感覺到渾身發冷?莫非降溫了。


    朱淩鍶晃了一晃,天旋地轉。


    在場官員腦子都曬到麻木了,隻想撐到未時趕緊回家,不料一錯眼的功夫,站在最前麵的小皇帝就不見了人影。


    欽天監官員大喊,“不好了,皇上暈倒了,”謝靖心一緊,衝了過去。


    朱淩鍶醒來的時候,是在乾清宮的龍床上,看見點著燈,才發現已經到了夜裏。


    他知道自己該是中暑。


    朱淩鍶一動,謝靖就發現了,趕緊叫禦醫過來診治,禦醫說雖然還有點發燒,但已無大礙,需臥床休息幾天。盧省趕緊給朱淩鍶喂了幾口水。


    他喝得急,有點嗆,謝靖坐到床沿,扶著他的肩膀,輕拍後背,又接過盧省遞來的手巾,給他擦了擦嘴。


    朱淩鍶一抬頭,額頭擦過謝靖的下巴。


    他皺著眉,伸手摸了過去。


    謝靖這一天,熬到後半夜都沒合眼,於是下巴上冒出了幾根胡子茬。


    紮手。


    朱淩鍶嘴巴噘起來。


    “謝卿”,謝靖一聽,輕輕放開他,退回床邊正坐好。


    “臣在。”


    “朕不許你留胡子。”


    朱淩鍶臉色蒼白,眼皮有點腫,黑漆漆的眼睛盯著他,顯得格外嚴肅認真。


    這算什麽旨意?


    謝靖雖然感到莫名其妙,還是條件反射答了一句,


    “是,臣遵旨。”


    朱淩鍶心滿意足,又喝了幾口水,讓盧省幫他換下汗濕的中衣,就又沉沉睡去了。


    謝靖心中大石落地,自去偏殿補眠。他躺下來,窗外是潺潺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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