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嘉二年十月,兵部尚書徐頌恩致仕。


    一時間,新任尚書的人選,在朝臣中引起議論紛紛。


    兵部侍郎方嚴,五十歲上下,為人謹慎,頗有官聲。曾經出任宣府總兵,在任期間,後明與北項關係一般,卻在宣府幾乎沒有什麽爭端,方嚴這個總兵,做得是波瀾不驚。


    工部侍郎羅維敏,四十二歲,之前從未出任過一方守將,此前是戶部郎中。人生中唯一一次涉及軍事,是他三十八歲時,西南邊陲出現叛亂,羅維敏為平叛大軍籌備糧草,又親自押送到戰地。


    待到回轉時,被突襲的叛軍困於一座城池中不得出。城中隻有守軍兩千,平民三萬,縣丞先時已經戰死了,羅維敏成了那裏最大的官。


    他帶領這兩千守軍,日夜在城牆上巡邏,又命全城男丁,削竹為矛,輪番裝作軍士,在城牆上大喊。


    圍城叛軍足有四萬人,因不知城中虛實,初初試了幾次,羅維敏帶領八百士兵,衝殺出來,叛軍措手不及。羅維敏見好就收,速速退回城去。


    叛軍不敢冒動,在城下駐守,十多天後,城中糧草即消耗殆盡,大軍終於到來,解了此圍。


    還有其餘幾個人,或資曆淺薄,或能力不足,都比不上這二位。


    最重要的是,方嚴是劉岱的姻親,羅維敏是徐程的學生。


    兩方人馬,因兵部尚書人選一事,吵鬧不休,任誰都不肯相讓。徐頌恩以自己年老為由,不願摻和他們的事,被人問起時,就說,“一切但憑聖裁。”


    謝靖把這二人的事,都說與朱淩鍶聽了,朱淩鍶轉轉眼珠,“說得好聽,隻當是要我選。”


    他這是還記著,何燁他們不肯給錢造大炮的仇。這幫文臣,說的是“聽憑上意”,實際上全都是自己的意思,並沒有人真心把小皇帝的意見當回事。


    朱淩鍶算是看透他們了。


    謝靖說,“皇上即便此時不選,日後也是要選的。無論選與不選,都不可沒了主意。”


    謝靖的意思是,即便你現在還做不了主,也要學習怎樣做出選擇,而這種能力需要時間和經曆來培養。


    朱淩鍶心中一振,謝靖說得對啊,試問曆史上哪個明君,不是在和霸道的勳貴、狡猾的文臣和諂媚的宦官鬥智鬥勇,又互相合作中成長起來的呢。


    那就讓朕來看看,究竟誰笑到最後吧。


    “以謝卿之見,如何?”


    謝靖的眉心又擰出一條痕跡。


    朱淩鍶有些意外,光看個人事跡,羅維敏顯然勝出一籌,還是徐程的人,謝靖沒道理會猶豫。


    “臣以為,不分上下。”


    謝靖說,羅維敏率眾守城的事,足以看出此人忠心耿耿,且有急智,還懂一些兵法。


    隻是圍城一役,叛軍本來就是當地鄉野的烏合之眾,既無錢也無糧,因此本身戰鬥力也不行。


    況且才半月間,並不能看出來,此人是否有掌握全國兵馬的能力。


    方嚴守宣府時,似無事發生,但是在他任上,是宣府最平靜安寧的一段時間,他之前之後的總兵,都沒能做到這一點。


    或許他運氣超好,也或許他有本事,讓所有兵戈戰事,在最微小的時候,就消弭於無形。


    隻是一切並無明證,謝靖說,“隻是微臣猜測罷了。”


    一晃到了年關,兵部尚書一職懸而未決,曹俊時那邊催尾款的折子就來了。


    他在折子裏匯報了一下大炮的研發成果,似乎並不樂觀,排除了很多種搭配的可能性,還沒找到最適合造大炮的材料。或許還得單獨造一座冶煉的高爐才行。


    曹俊時還隱晦地指出,實驗過程中出現了人員傷亡問題,不過請皇帝不要擔心,他已經處理好了。


    但是,錢的問題,還請皇帝多多支持。


    這一年朱淩鍶的皇莊裏,各項產出進項算起來,該有兩萬多兩銀子,可他這一年來的人情賞賜,都從這裏麵出,於是隻剩下一小半。


    愁人。


    朱淩鍶沒想到自己會成為一個為缺錢而苦惱的皇帝。


    以往看小說,皇帝不是忙著談戀愛,就是搞鬥爭,最擔心的是被人篡位,可自己最大的苦惱,卻是窮。


    一個沒錢的皇帝,和普通人有什麽分別。


    他甚至想過借錢,但是聽盧省說了各位大人們的俸祿,慚愧地收起了這個念頭。


    盧省說,“我有兩千兩銀子,可以給陛下使使。”


    朱淩鍶十分意外,內侍雖說包吃包住,還有製服,可盧省也太能存錢了吧。


    他沒想到的是,盧省作為他最親近的內侍,去哪兒替他傳話,看在他的麵子上,別人都會給點兒茶水錢。


    這還是皇帝年幼,若是親政之後,更不可同日而語。


    不過朱淩鍶也沒好意思要盧省的錢,內侍的積蓄,叫“子孫錢”,是拿來養老的。


    新年剛過,讓朱淩鍶意外的是,劉岱找上了他。


    劉岱是內閣首輔,見皇帝是理所當然的事,隻是這次來,行禮之後,就沉默不語。


    謝靖見機,便知是嫌自己了,便出言告退,留他們倆在書房。


    朱淩鍶有些慌張,這還是第二次他單獨和劉岱待在一起。


    上一次,是劉岱要把謝靖趕到南京去。


    劉岱也不賣關子,“兵部尚書一職,去歲到今,懸而未決,宜早做定奪。”


    朱淩鍶說,“太師所言極是,便與太傅商議,早早定下來,朕也能安心。”


    意思是,你自己去和徐程吵,不要帶上我。


    劉岱見小皇帝不上套,又說,“臣等均是為社稷思慮良多,奈何難有定論,願聽禦旨綸音。”


    “那太師索性便依了太傅如何?”朱淩鍶事不關己一般,把玩著桌案前的鎮紙。


    劉岱心中不豫,麵上卻一點兒都不顯,他沉吟片刻,便笑了起來,


    “陛下,去年江南一帶,風調雨順,農桑商旅,無不進項頗豐。戶部後半年,就收了八十萬兩銀子。”


    “什麽,”朱淩鍶一抬頭,撞上劉岱的笑臉,知道自己中計了,又匆匆低下頭去。


    這老頭子,果然是來談條件的,可恨自己沉不住氣,泄露了底牌。


    如此,也隻能明人不說暗話了。


    “太師既說不動太傅,又如何去管何大人。”


    朱淩鍶說的何大人,就是戶部尚書何燁。


    “臣自有辦法,”劉岱目的達成,又說了幾句,便起身告辭。


    等他離開後,謝靖走進來,朱淩鍶臉有點發燒,十分不好意思,“謝卿,朕說錯話了,”乖巧得像個知錯就改的小學生。


    謝靖早就料到,此事會鬧到朱淩鍶這兒來,倘若加以利用,虛與委蛇,或可一解燃眉之急,甚至……


    可惜小皇帝太嫩,沒演出謝靖寫好的劇本。


    “皇上不必憂心,明日上朝,一試便知。以臣之見,當無恙。”


    謝靖看著隻比桌子高一點的朱淩鍶,想著要讓小皇帝和劉岱那老狐狸周旋,實在是太難為他了,便柔聲說,


    “左右他們越不過陛下,周斟在朝上,我也在殿後等著您。”


    第二天一上朝,刑科給事中就上奏,要補齊之前欠曹俊時的工程款兩萬兩銀子,並且言明大炮是為朝廷造的,這錢必須由戶部出,之前皇上墊付的三萬兩,也要退回去。


    何燁自然不願意,正要據理力爭,劉岱忽然輕輕咳了一聲,


    “不知蜀地去年發了多少鹽引?”


    此言一出,何燁立即噤聲,徐程一見不妙,也不願多言,就說,“把錢給他補上就是。”


    朱淩鍶沒想到,困擾自己那麽久的問題,就這樣解決了。


    當然,劉岱對於造大炮,和區區五萬兩銀子,是不會放在心上的。


    他甚至也和徐程他們一樣,覺得小皇帝隻是個身體羸弱卻酷愛戰爭遊戲、用武器來壯勢的虛弱的孩子。


    他對朱淩鍶說,“皇上,有了銀子,您可以盡情造大炮了,不用都漆成黑的,鎏金的也行。”


    要不是為了錢,朱淩鍶真想罵人。


    鎏金你個頭。


    錢已落袋,現在是朱淩鍶投桃報李的時候了。


    剛剛吃了虧,在兵部尚書人選上,徐程便寸步不讓,誓要把羅維敏推上去,劉岱當然也不是吃素的,兩派自然又吵了起來。


    朝堂上亂成一鍋粥,劉岱忽然大吼一聲,“你們在天子麵前,如此失態,成何體統。”


    各位都是讀書人,要臉,便整了整衣袖,各自退回站好,徐程便說,“太師若為百官垂範,宜為社稷計,選納賢才。”


    就連朱淩鍶,也覺得徐程這話不大對,說羅維敏是賢才,那方嚴就是庸人了嗎?這倒也未必。


    “羅、方二位大人,難分伯仲,兵部隻有一個位子,太傅卻作何解?”劉岱也不得罪羅維敏,卻把問題拋給徐程。


    徐程果然就說,“那就依徐老尚書所言,由皇上定奪。”


    說著目光直視朱淩鍶,神采奕奕,充滿期待。


    他是顧命大臣,又教朱淩鍶念過書,和皇帝關係不錯,他的親信門生謝靖,如今是朱淩鍶的講官。小皇帝對他們這幾個老臣,一向感情很深,十分恭順,於情於理,都不會輸。


    於是,朱淩鍶就在徐程殷切的期待中,說出了自己在這場戲裏唯一也是至關重要的台詞:


    “那就請方大人執掌兵部吧。”


    徐程的表情僵住了。劉岱笑而不語,低頭摸了摸自己那把胡子。


    簡在帝心,乾綱獨斷。嗬嗬。


    若隻是朱淩鍶自己要選方嚴,徐程自然能讓他打算落空,就和點狀元造大炮的事一樣。


    可是方嚴背後是劉岱,就連徐程也無可奈何。


    勝負已分,無事退朝。朱淩鍶回到殿後,見了謝靖,聲音還微微發抖。


    他鼻子有些酸,不知為什麽,就是很委屈。


    謝靖快走幾步,趕忙把他抱在懷裏,朱淩鍶哽咽著一抽一抽的,謝靖輕歎一聲,輕拍小皇帝的背。


    可憐一朝天子,竟然要在別人手底下討錢花。


    這時,朱淩鍶腦子裏響起一個久違的聲音。


    “好感值+10,當前好感值40,請再接再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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