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嘉元年朱淩鍶第一次上朝,就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兒。


    雖說意想不到,可對於全天下的讀書人來說,卻是個大大的好消息。


    朱淩鍶本以為,自己的殼子年紀小,上朝也就是當吉祥物走個程序,朝政大事自然交由內閣搞定,沒想到禮部尚書潘彬當廷啟奏:


    “今歲春闈,恰逢新君元年,宜開恩科,廣布德澤,遍攬天下英才,為國效力。”


    他這番言論,恐怕在大臣們之間已經形成共識,因為潘彬一說完,戶部和工部的尚書和幾位侍郎都紛紛附議。


    黃遇摸著胡須點頭,徐程他們也交頭接耳,朱淩鍶看了一眼謝靖,他雖然舉著笏板,沒有參與到討論中去,不過也是容色柔和,唇角含笑。


    看來這的確是件不錯的事。


    其實按照慣例,新君元年開恩科並不稀奇,要叫讀書人記著新君的好處,日後記著報效皇恩。


    朝堂上的這些大臣,幾乎全是走科舉的路子上來的,各個才高八鬥,運勢不凡,因此對於開恩科這件事,相當有積極性。


    既能替皇上籠絡人心,又能給自己一派招兵買馬,於是議起恩科一事,朝堂上氣氛異常和煦歡快起來。


    朱淩鍶自然準了。


    那麽問題就來了,誰來擔任本屆春闈的主考官?


    春闈的主考,向來是個吃香的活兒,這一屆的貢士,全都是他的門生,方便建立龐大的關係網,在官場中可謂得天獨厚。


    因要考校天下讀書人,也必定要是一個天下聞名的飽學之士,不然難以服眾,朝廷也沒麵子。


    這樣一來,可供挑選的人並不多。


    黃遇年紀大了,還有點耳聾,他自己也推辭,於是擔子自然落到文淵閣大學士、太傅徐程身上。


    徐程既是內閣重臣,又是當朝大儒、文壇領袖,還是先帝的顧命大臣,這樣的資曆,來做主考,自然是綽綽有餘。


    禮部沒有意見,潘彬是徐程的同鄉,恐怕這個人選是他意料之中,吏部尚書孫洮卻說,“若不是劉岱丁憂去了,也未必就一定是他。”


    朱淩鍶圍觀這些科舉時代的學霸公務員打嘴仗,等到下了朝,才悄悄地問謝靖,“劉岱是誰?”


    謝靖神色不變,“劉岱,字士昆,天興八年的榜眼,兗州人,此人才具秀拔,當世諸人,鮮有望其項背者。”


    劉岱居然就是劉士昆?


    此人在書裏,是謝靖仕途前期最大的政敵。劉士昆丁憂之前是戶部尚書,文華殿大學士,謝靖會試放榜前,劉士昆著人拿了帖子去謝靖住的客棧請他過府一敘。


    劉士昆是而朝中北黨的領袖,謝靖是南方人,按說他不忌諱地域之見,而親近賢才,本該是一段佳話。


    結果卻是謝靖並未拜在劉士昆名下,反而和徐程走得很近。


    劉岱兩年前因父母去世,返鄉丁憂,算著日子,也該回來了。


    眼下,朱淩鍶問到這一節,謝靖一臉平靜無波,絲毫不提那之後劉岱“因愛生恨”,在仕途上對自己多方打壓之事。


    朱淩鍶看熱鬧不嫌事大,“那依謝卿之意,劉岱與謝卿,誰更是治世之才?”


    忽然被cue到,謝靖也不緊張,略一思索,便說,


    “詩詞歌賦,岱自是當世一絕;通經致用,靖未必居於人下。”


    很好,誇起自己來也毫不嘴軟。


    要知道這時候劉岱已經五十多歲了,謝靖還隻有二十出頭。


    他真的對自己超有自信,又十分坦蕩,渾身上下散發著朱淩鍶並不熟悉卻很喜歡的君子風度。


    如果謝靖腦子裏,也有計算好感值的係統,那麽朱淩鍶對他的好感值,一定像馬裏奧頂到了寶箱,不停發出歡快的“叮咚”聲往上漲。


    於是傳下聖旨,發往全國各地:隆嘉元年二月各府舉人即赴京師參加會試,又有前三屆中,進士及進士及第,而未授官職者,與杏榜貢士一並參加殿試。是為開恩科。


    正月十五一過,謝靖每天來向皇帝匯報禮部關於恩科的進展情況,朱淩鍶漫不經心地聽著,還以為這事自己隻要旁觀就好。


    謝靖問,“皇上,殿試的考題,您擬好了嗎?”


    朱淩鍶大驚失色。


    他一個穿越過來、幾乎是文盲的人,居然要來出題目,考這後明天下的前兩百名學霸?


    看到小皇帝臉色忽然變得通紅,謝靖也有些於心不忍,可這是他的職責,不得不硬著頭皮催促。


    “其實……這個……朕,”朱淩鍶支支吾吾,


    “不如請謝卿代勞吧。”


    朱淩鍶說完,為自己的機智點讚。


    謝靖卻陡然失色,“皇上,您這是折煞微臣了。”


    經謝靖的科普,朱淩鍶這才了解到,殿試的考題是絕對的機密,類似乎高考試卷,要打上五角星並且標注“絕密*開封前”字樣的。


    因此絕不能讓考官之外的人知道,殿試的題目究竟是什麽,一切經手的人,都要自覺保守秘密,而泄密則是非常嚴重的罪行。


    一旦哪位主考任上出了泄題事件,這位大人的仕途幾乎也就到頭了。


    這樣的嚴防死守,既是為了公平,也是為了朝廷的公信力。


    所以謝靖這樣與本次恩科事務無關的人,最好一個字都不要知道。


    朱淩鍶這下懂了,不過他也明白,謝靖是不可能幫他出題了。或許可以和徐程商量一下,然而徐程也是年過半百的老人家,朱淩鍶和他說話,總有些畏懼,沒有和謝靖這麽隨便。


    自然也不能讓徐程幫他做作業。


    看樣子是非得自己來了。


    謝靖見狀,一麵心裏念叨著“清者自清”,一麵說與朱淩鍶,曆代君主都愛從四書五經裏抽一句出來考。


    四書五經,加起來可以砸死人吧,朱淩鍶想。


    其實這個範圍,畫了等於沒畫。


    謝靖舉了幾個殿試題目的例子,作為前科狀元,他對這種殿試真題簡直是手到擒來,朱淩鍶佩服之餘,發覺自己……聽不懂。


    謝靖暗自揣摩了一下小皇帝的文化水平,即使拔高來說,也隻是略通論語,其他經義,簡直像是沒聽說過。


    可憐朱淩鍶怕謝靖太失望,為了顯得自己不是那麽文盲,搜刮腦子裏所有古詩詞,連“關關雎鳩”都背出來了,心情仿佛參加詩詞大會接飛花令一般緊張。


    “掉了吧掉了吧這下該掉了吧,”朱淩鍶哀哀地惦記著好感值,他知道4848肯定在,但是依舊裝死。


    謝靖大概能料想到,朱淩鍶恐怕沒讀過什麽書,小皇帝的寢宮裏,書桌太高了,並不是給孩子用的,可見隻是擺設。


    然而還有讓他出乎意料的事。


    皇帝不會寫字。


    其實朱淩鍶是有試著寫大字的,他小學時候在少年宮上過一個暑假的國畫班,似乎記得毛筆該怎樣拿。


    但是寫出來的成品卻和鬼畫符差不多,簡直是行為藝術。


    畢竟每天認真刷手機的朱淩鍶,不要說是繁體字,簡體字都不怎麽會寫了好嗎!


    如果朱淩鍶可以為自己辯解,他一定會說:“給我一個全鍵盤,保證走筆龍蛇,還可以盲打!”


    謝靖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一下心情,


    “皇上還小,不會的東西,學就是了。”


    眼下最要緊的是協助他搞定殿試題目,畢竟距離殿試也沒多少天了。


    於是謝靖循循善誘,從殿試的目的講起。是讓皇帝依據自己的觀點,直接向進士們發問,從而找出最理想的回答,化為政策措施來施行。


    意思就是,朱淩鍶最關心什麽,最頭疼什麽,就作為考題出出來,然後看誰答得最好最合他心意,就給這人官職,然後讓他去辦這件事。


    這樣既貫徹了皇帝的旨意,又發揮了個人的才能。


    朱淩鍶茅塞頓開。


    其實他對於書裏的朝代時局,到現在參與感還是很有限,但是這個王朝最頭疼最頑固的敵人是誰,書裏已經寫得明明白白。


    北項。


    接下來十多年,北項會不斷騷擾後明邊境,年歲好就和後明做生意,不好的時候就直接搶。


    後來北項的新首領,殺掉兄長統一了各個部族,不再安心於這種且戰且和的狀況,決意殺入中原。


    最危急的情況是,北項的軍隊一直打到了北京城,書裏的皇帝差點就帶著朝廷逃跑了,是謝靖站了出來,頂著壓力勸說皇帝留在京城。


    並且大膽啟用了年輕將領李顯達,最終取得了京城保衛戰的勝利。


    但是此前由於後明軍隊連吃敗仗,節節敗退,軍民死傷慘重,大同府一地,生息寥落,哀鴻遍野,付出了極其慘痛的代價。


    有羽妃的例子在前,朱淩鍶決定,這一次也要防患於未然。


    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朱淩鍶想好了殿試的題目。


    謝靖十分隱晦地向徐程透露了小皇帝不識字半文盲的情況,徐程長歎了一口氣,不過想想此前傳說中那個壞脾氣還愛搗亂的太子,如今的局麵,還算不錯的了。


    既然皇帝要學習,自然要給他請最好的老師。


    幾位顧命大臣都責無旁貸,劉士昆丁憂回來,也要分擔一些,不過謝靖還想到了一個人。


    徐程聽到那個名字,不禁撫須微笑,“你若能請得他來,也是一樁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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