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上,整個宮城籠罩在皇帝故去的悲痛氛圍中,平時紛擾的各處宮殿,都變得靜悄悄的,文華殿也是如此。但是不久之後,這裏或許就要成為權力漩渦的中心。


    謝靖把朱淩鍶送到文華殿,又讓盧省把二人的衣服拿來換上,便開始支使手邊的幾個小內侍,他麵目嚴肅,語言短促,把小內侍們使喚得團團轉。


    朱淩鍶坐在文華殿的座椅上,看著謝靖教訓人的模樣,對將來接下來要發生什麽,比較好奇。


    “殿下,請您在此地稍事休息,臣會聯絡其他三位大人,”謝靖抽空回頭這樣囑咐他,朱淩鍶乖巧點頭。


    他因為讀過劇本,又抱對了大腿,輕而易舉解決了新皇繼位後的一大隱患,心理感受比較輕鬆,還有些飄飄然,甚至覺得自己“躺贏”了。


    腦中飄來一聲冷笑,經過這大半天的“相處”,朱淩鍶對4848陰陽怪氣的表達方式已經習以為常,他心情好得很,甚至想要聊聊天。


    “我這不是進行得挺順利的嘛,”朱淩鍶有實績在此,說話有了底氣。


    “‘行百裏者半於九十’,這才是剛開始呢,”看不出來,4848還挺有文化,朱淩鍶自愧弗如,“要是他們叫我作詩什麽的,你能幫我寫嗎?”朱淩鍶突發奇想。


    4848從並不存在的鼻孔中“哼”了一聲。


    “這也不會,那也不會,隻能測謝靖的好感值,要你何用?”朱淩鍶不客氣地想。


    “……”4848躊躇了一下,不服氣地說,“我可以給你參考意見。”


    “說話做事之前,先問問我,我會告訴你,謝靖知道後,會不會高興。”4848傲慢地說。


    哇哦,這算不算開了個小小的掛?朱淩鍶認真思考著。


    謝靖就遠沒有朱淩鍶這麽輕鬆了。


    事態緊急,他來不及通知其他三位顧命大臣,隻能叫盧省,帶著自己的信物,去請三位大人到這裏來,等他們來了之後,先作商議,再召喚群臣百官。


    茲事體大,若其他三位顧命大臣覺得此事太過荒唐,自己又該如何說服他們呢?羽妃的陰謀,到現在也是口說無憑,他忽然想到,小太子得知此事時,恐怕也是和自己現在一樣感到棘手吧。


    幸虧他先找到了自己。


    如果說剛才,謝靖隻是預料到,先帝去後,朝堂後宮都要不得安寧一段時間,而現在,他感受到更徹骨的寒意。


    有些人是真的會下殺手的。


    朱淩鍶從半夜到現在,一直在賣力演出,又在皇宮裏跑來跑去,躺著的時候都在開動腦筋,到現在不是一般的困。現在腦袋一點一點,趁謝靖沒看著他,就沿著椅背慢慢滑下去,眼皮垂了下來。


    正要睡著的時候,忽然聽到一聲大喊,“謝靖,你把咱們幾個叫來,是要幹嘛?”


    這個大嗓門的老人家,正是紀國公薛瀛。


    朱淩鍶嚇了一跳,迷糊著從椅子上彈得坐起來,條件反射要落地站好,他的潛意識裏,還沒有讓老人家站著自己坐著的習慣。


    沒想到腳底一溜,摔倒在地。


    “啊呀,太子!”聲如洪鍾的黃遇顫巍巍叫了一聲,就要上前。


    朱淩鍶眼前閃過一道陰影,接著他就被謝靖托著後背和膝蓋窩抱起來了。


    被謝靖放回到座椅上坐好,朱淩鍶紅了臉,雖然外表變了,可他內心還是十九歲的大男生,哪好意思這樣被人抱著。


    不過,現在不是計較尊嚴的時候。


    徐程從開始就不聲不響,這時候走過來,遞給謝靖一卷紙。


    “之前商量過的,我們三個老臣,匆匆擬了這個,九升看看,可還行?”


    謝靖趕緊接過,迅速瀏覽了一遍,雙眼變得滾燙,感激地看了三位顧命大臣一眼。


    “咱們雖不明白你鬧的是哪一出,但也覺得夜長夢多,”薛瀛說。


    雖然謝靖之前一直沒有任何暗示,剛才也隻讓內侍傳話,請三位大人到文華殿來,但是他們三位,立即就明白了這是要太子登基的意思。


    徐程給的,就是匆匆擬好的遺詔。


    謝靖雖是天子門生,可是從會試時起,徐程就一直很欣賞他,暗中提點不少。


    “去請百官吧,”黃遇說。


    殿裏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那些人帶著興奮、焦灼、期待和不明等各自不同的神情,隻有一件事是相同的,他們都在悄悄注視著朱淩鍶。


    朱淩鍶有點緊張,他還不習慣被這麽多人看著,更沒有多少在眾人麵前講話的經曆,好在謝靖說,待會兒隻要大家跪下,三呼萬歲之後,朱淩鍶讓他們平身就可以了。


    幸好小皇帝本身,並沒有給大家多少期待地空間,隻要不太爛,就算過關,朱淩鍶這樣給自己打氣。


    但是宣讀遺詔的時候,朱淩鍶還是有些難為情。


    遺詔沒有交許良盛來讀,是一個稍微年輕些的內侍,朱淩鍶不記得自己見過沒有。或許他跟文官們的關係好一些吧,隻見他沒多說什麽,熟悉熟悉文本之後,清清嗓子,就開始念起來。


    雖然這不是他自己要求的,而是顧命大臣們自己搞定的,“太子朱淩鍶,粹靈鍾聚,純善柔嘉,宜承大統,繼朕登基……”


    過了,吹得太過了。


    明明你們以後都很頭疼他的。曆史上那麽多不著調的皇帝,這個小皇帝上去一比,也不會輸太多。


    噢,不過,現在換成我了,不行不行,是我也不行,還是吹太過了。


    朱淩鍶紅著一張小臉,努力不讓人看出心情波動。


    遺詔念完,文華殿中靜悄悄的,雖然不見聲響,可就連朱淩鍶也知道,這其中潛藏著無聲的暗流。


    究竟能不能得到承認,就在此一舉了。


    黃遇和薛瀛兩位大嗓門,不管某些人是不是還在觀望,率先跪下來,大呼“萬歲”,謝靖和徐程也跪了下來,見四位顧命大臣的舉動,眾人也如夢方醒,便都跪下,齊聲喊起“萬歲”來。


    這陣勢,朱淩鍶第一次見到,有些迷茫,有些忐忑,還有一點點,莫名的心安。


    這就算是……走完程序了?朱淩鍶下意識地在人堆裏找那個熟悉的身影。


    大家平身後,謝靖站得靠後了些,他個子高,所以沒妨礙朱淩鍶發現了他。


    或許是朱淩鍶眼瘸,他竟然覺得,謝靖的眼神裏,居然有一種,叫做“讚許”的含義。作為一個在書中隻有負麵存在感的角色,得到男主的認可,是多大的榮耀啊。


    這樣理解,讓朱淩鍶很開心。為此他可以忍受尷尬,在人群麵前再罰站半小時。


    謝靖見新君看向自己,下意識地頷首,等到過了一會兒,發覺自己做了什麽之後,驚出一身冷汗。


    自己剛才居然對新君高姿態地表示:你做得不錯。


    這時他還年輕,在翰林院裏剛混了兩年,不像書裏到了後來,在朝堂上一手遮天,任誰都不放在眼裏。他感受到官場的一些不良風氣,也因為耿直而受過氣,但他考科舉做官的初心,還十分清晰。


    要盡自己的力量,把這個帝國,治理成為每個人都能像人一樣活著地方。有飯吃,有衣穿,有書讀,不受強權壓迫,受了欺負,有地方可以伸冤,不管多遠的角落,不管花費多少時間,教化乃至,天理昭昭。


    可是,自己居然對新君做出那樣的舉動!


    天地君親師,這可是倫常啊。


    熟讀聖賢書的謝靖同誌,馬上開始反省。或許自己,因為流言的緣故,太輕視小皇帝了。


    不,不是輕視,他心裏跳出一個聲音來反駁說。


    之前隻聽說小皇帝不服管束,不愛讀書,在宮中以欺負小內侍為樂,被羽妃欺著哄著,雖然說不上犯過大錯,頭腦也不像很清醒的樣子。


    可今日一見,新君遭此大變,雖然還是個孩子,尚在悲痛之中,卻能十分沉著冷靜,應對得體,還有幾分急智,行止之間,一股純真氣質,目中常含憐憫之意,最“壞”的舉動,不過是拿話嚇唬人。


    若不是朱淩鍶機警發現了羽妃的陰謀,又極其聰明地讓自己知道了內幕,恐怕他們幾個還在悠哉地等欽天監畫日子呢。


    百聞不如一見,謝靖深信,能做出這些的新君,絕不是流言裏那個駑鈍粗魯的孩子。


    而今天直到剛才這一連串發生的事情,新君對他表現出強烈的信任,幾近於依賴,雖不知從何而起,謝靖卻不能否認。


    這何嚐,又不是一種知遇之恩!


    謝靖的眼眶,不合時宜地有些發燙。


    他垂下頭,眼角餘光裏看著前方接受眾人跪拜的小皇帝,人們如潮水一般湧進來,都趕著在第一時間表達自己的立場,生怕落於人後,被新君惦記上了。


    “陛下,臣當殫精竭慮,不負聖恩。”


    謝靖站在人群後邊暗暗發誓。


    朱淩鍶臉上的肌肉要抽筋了,一開始被人跪拜,那感覺是相當不適,條件反射想去阻止,又生生按住自己的手。誰知道時間長了,竟然有點麻木,索性就是“你們跪吧朕不攔你”,可還要做出矜持又親切的表情,一個個目光接觸過去,真的很累,十分累。


    他忍不住就想看看謝靖在幹嘛,跪過一波之後,謝靖就到後麵去了,似乎在不斷地跟人說事情,他是顧命大臣,又經曆先帝去世的情景,想必要向人解釋很多,做不少安撫說明的工作。


    雖然很累,各種不適,不過隻要看到他,朱淩鍶心裏就安定了許多。


    “謝靖,我總算有驚無險地提前登基啦。”


    他的攻略謝靖之路,開局十分順利,接下來該怎麽做,朱淩鍶希望自己能補補覺再來想。


    他現在真的站著都可以睡著了,這時候要是一頭栽下去,會不會馬上傳出小皇帝也不行了的流言?為著這個顧慮,他還在硬撐著,蒼天哪,這些人都不看看,自己還是個正在發育、迫切需要大量睡眠的小孩子嗎。


    忽然,遠處的一點動向,引起了他的興趣。


    謝靖在和一個人說話。


    這不奇怪,謝靖一直都在跟不同的人說話,但是這次,畫風有些不一樣。


    之前謝靖和別人,尤其是黃遇他們在一起的時候,雖然帥氣得過分了,但整體還是一種“齊心協力建設後明帝國”的感覺,特別豪情迸發,絲毫不兒女情長。


    但是現在,謝靖的表情,帶著些試探,又有些憐憫,還有些憂傷,卻又故意換上一副輕鬆的模樣,似乎是在逗他對麵那人,想叫他快活一點。


    這樣的謝靖,和之前朱淩鍶見到的都不一樣。


    這才是生機勃勃、青春洋溢的二十一歲啊。


    那人背對著朱淩鍶,說了好幾句話還不轉過來,朱淩鍶好奇得要死。托他的福,居然都不怎麽困了。


    謝靖和那人說完話,各自向別處,那人便朝朱淩鍶走過來,隨著他越走越近,他的麵容朱淩鍶就看得越清楚。


    他眼角發紅,淚痕未幹,發絲不理,頰上輕愁。


    素緞外又著麻衣,卻更顯形銷骨立,一步一晃,仿佛花枝在風中驚懼地搖擺。


    那雙眼跟誰眼前一過,卻又移開,叫人心中便無端惆悵,仿佛平生多了一段憾事。


    若說謝靖是昂揚剛健的古典美男子,這人就是清麗無儔的古風美少年。


    他隔了三步,就對朱淩鍶跪下來,隆重的行禮,口稱“陛下”。


    朱淩鍶趕緊雙手把他扶起來,一臉親近之意,心潮澎湃,難以言說。


    若他猜得不錯,“三哥,你我兄弟,不必多禮。”


    看樣子是沒錯了,因為對方又更加隆重地行禮,還說,雖是兄弟,更是君臣,禮不可廢,雲雲。朱淩鍶隻好隨他去了。


    這樣以一己之力改變畫風的出場方式,當然是書裏的重要角色。


    他,就是書裏謝靖的好基友,朱淩鍶執政過程中最頭疼的人之一,幾乎每隔幾年,就有人打著他的名號,要把朱淩鍶趕下台。


    讓我們大聲喊出他的名字:


    祁王,朱淩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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