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飛沒有再說話了,他其實想告訴邊晉源他並不在乎這些,可是卻什麽也沒有說。他站在山頂,看著山下的山花盛開,何其簡單。然而山下的人,想登上山頂,目睹山頂的白雪皚皚,卻需要費盡努力。


    他和邊晉源不一樣,他們都是天之驕子,可是他的成長,卻比邊晉源幸運得太多。


    陸雲飛想到這裏,無端有些心疼邊晉源,他伸手握住了邊晉源的手,在邊晉源的驚訝中,於安靜的車內,溫柔的開口,“好吧,”他說,“等有一天,你想讓我去你家了,我再去。”


    邊晉源沉默的看著他,許久,才點了點頭。


    雖然下了雪,但出乎意料的並沒有堵車,車開了半小時不到,就到達了邊晉源說的地鐵站,他和陸雲飛說了再見,下了車。


    天上的雪還在下著,不慌不忙,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邊晉源站在路邊,看著陸雲飛所在的車子慢慢駛遠,這才往回走去。


    他走得很慢,一路上都在想陸雲飛那句,“咱們倆現在都這麽熟了,我還不能去你家嗎?”如果,他想,如果他們家不是現在住的那樣,像自己小時候和自己媽媽住的那樣,或是後來和邊婕薑峰住的那樣,他或許都不會拒絕陸雲飛。


    那時候,他們住的房子雖然也簡單樸素,隻是最普通不過的樓房中的一戶,和陸雲飛家不能比,但卻是國內大部分家庭的棲居之地。可現在,卻是這樣簡陋的平房。沒有空間,沒有**,水龍頭和廁所都是公用的,兩間房加起來,還沒有陸雲飛的臥室大,這樣的地方,他怎麽好意思,讓陸雲飛來呢。


    邊晉源第一次發現,他其實也是會自卑的。


    他從來都是我行我素的性格,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他在意的人沒幾個,大部分人對他而言,都隻是擦肩而過的路人。他從小就知道自己很優秀,他一路承載著老師家長的誇獎,從來都沒有把現在的貧窮放在眼裏。可現在,當陸雲飛看向他時,當陸雲飛提出想來他家時,他第一次,退縮了。


    他怕到時候在陸雲飛的眼裏看到失望震驚,也怕到時候看到他眼裏的憐憫,他一直都很清楚,他的世界和陸雲飛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他努力把自己手裏的鮮花、鑽石,所有熠熠生輝的東西,都送給陸雲飛,仿佛這樣,他們就是一樣的。


    可如果陸雲飛走進他的世界,推開那扇門,就會發現,門後其實什麽都沒有,那些曾經閃耀的東西,不是他隨手可得的,而是他唯一的僅有的可以拿出來擺在門麵上的。


    他的家裏,他的世界裏,貧瘠且荒蕪,寸草不生,沒有珍珠寶石,也沒有精靈神怪,什麽都沒有,隻有一貧如洗的他。


    雪越下越大了,落在了他的肩上和頭發上,他安靜的走在雪裏,走在街上,走在夜晚的光影交替間。


    路過一家小商店時,店內傳來了一陣歌聲,男歌手的吐字發音不是很清晰,但歌曲的曲調卻很溫柔:


    “我想帶你回我的外婆家


    一起看著日落


    一直到我們都睡著”


    邊晉源聽著,不自覺停住了腳步,他安靜的站在商店的不遠處,靜默的聽完了這一首歌。


    他突然想起,他今天晚上的時候,一直沒有唱歌。他其實是應該給陸雲飛唱一首歌的,可唱什麽呢?似乎唱什麽都不合適,又似乎唱什麽都合適。


    他在記憶中搜尋了許久,卻始終沒想到該唱哪一首歌,每一首歌都仿佛夾雜著他的情緒,可每一首歌卻仿佛都無法表達他的情緒。


    可是,在這一刻,他很想念陸雲飛,想給他唱一首歌,唱一首沒有任何意義但是卻對他很有意義的歌。他拿起手機,給陸雲飛撥了個電話。


    陸雲飛還在車上,接起後問他,“你到家了?”


    “還沒。”


    “哦,那你給我打電話是什麽事。”


    邊晉源沉默了一秒。


    他終究還是不知道該唱什麽。


    “生日快樂。”他說,“祝你生日快樂。”


    陸雲飛一下笑了起來,“謝謝。”


    “不客氣。”邊晉源輕聲道,“回去後早點休息。”


    他說完,掛了電話。


    他把手機重新裝回口袋,邁開步子,一步一步的向家裏走去。


    十七歲的邊晉源,簡單剔透,猶如玻璃碎片,看似鋒利,卻無比澄澈,不含一絲雜質——那是邊晉源專屬於陸雲飛的青澀時光。


    初雪過後的第三天,城市迎來了第二場雪。那時候,一班正在上數學課,學生們看到了雪花,偷偷在群裏交流著:下雪了。


    等輪到語文課的時候,語文老師走進教室,手裏沒有拿書,隻問了大家一句,“白雪紛紛何所似?”


    有人喊著“撒鹽空中差可擬”,有人喊著“未若柳絮因風起”。


    一班的語文老師是一個很浪漫的女老師,姓程,笑起來很溫婉,她走到講台上,笑著看著班裏的同學,“今天不上課了,難得下雪,大家下去玩吧,權當放鬆。”


    一班的學生一下興奮了起來,陸雲飛聽著班裏同學的歡呼,十分想提醒他們,這種情況,多半回來是要寫作文的。不過即使是要寫作文,也攔不住年輕人愛玩愛鬧的心,更何況是青春期的學生。


    也不知道誰帶的頭,大家瞬間湧出了教室,朝樓下跑去。


    李元青招呼陸雲飛,“走吧。”


    陸雲飛站起身,順道拉起了邊晉源,一起下了樓。


    樓下的學生已經玩起來了,一個個的團著雪球朝不遠處的人扔去,陸雲飛剛下去,就被人砸了一下。對方哈哈大笑,陸雲飛直接在花壇處團了一個雪球,朝對方砸去。


    混戰一觸即發,雪球四處橫飛,陸雲飛在戰場上拚搏了好一陣兒,才發現邊晉源一直站在戰場外麵,淡漠的看著。


    他有心讓邊晉源也一起玩,所以團了一個雪球向他砸去,邊晉源稍微側了側身,躲過了雪球,卻沒有回擊。


    “你不玩嗎?”陸雲飛走了過去。


    邊晉源對這些沒有興趣,因此道,“你玩。”


    “別啊,”陸雲飛拉著他,“一起玩唄。”


    他話剛說完,就感到邊晉源伸手按住了他的後腦勺,一把把他按進了自己懷裏。陸雲飛愣了一下,心裏隻有一個聲音:邊晉源,真的比他高啊。


    “嘭”的一聲,雪球在邊晉源手上裂開,對方看砸到了他,迅速溜走了。邊晉源這才鬆開了按在陸雲飛後腦勺上的手,甩了兩下,讓還沒有融化的冰雪殘渣下落。


    陸雲飛還有些沒反應過來,邊晉源看著他眼裏的迷惑,解釋道,“有雪球。”


    陸雲飛這才反應過來,和他道,“謝謝。”


    “不客氣。”邊晉源淡定道。


    “剛剛那雪球都打到你了,你不打回去嗎?”


    “不了。”邊晉源平靜道。


    陸雲飛看著他這不為所動的樣子,一時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勸他。


    倒是邊晉源很體貼道,“你去玩吧。”


    “你真不去?”


    “我看你們玩。”


    陸雲飛無法,牛不喝水他也不能強按頭,隻能就此作罷,重回了自己的戰場。邊晉源看著他在雪地上不斷奔跑,笑容燦爛,不自覺也溫柔了眉眼。


    如陸雲飛所料,玩了一節課的雪,快下課的時候,語文老師給他們布置作業道,“今天的家庭作業,就是以雪為主題寫一篇作文,內容不限,明天早上交給語文課代表。”


    頓時,哀聲一片。


    語文老師看著他們一個個愁眉苦臉的樣子,笑著回了教學樓,隻留下一班的同學感慨道糖衣炮彈,果然糖衣過後就是炮彈了。


    陸雲飛玩了一節課的雪,等到再回教室上課的時候,就感受到了報應——手真的太冷了。他趁著老師沒注意,偷偷低下頭給掌心哈了口氣,搓了搓,感受了片刻溫暖,可這溫暖實在太短暫了,沒一會兒,手就又恢複了冰涼。


    這個時候就很需要熱水暖手,可惜他杯子裏的水早都涼了。他正惆悵著,就聽邊晉源問道,“你手冷嗎?”


    他說完,徑直碰了碰陸雲飛的手背,一片冰涼。


    陸雲飛卻感受到了他指間的溫熱,一把握住了他,眼巴巴的看著他道,“同桌,救救孩子吧。”


    邊晉源聞言,看了他一眼,陸雲飛一臉無辜,眼裏滿是誠懇,另一隻手也不動聲色的握住了他。


    “十七歲的孩子,那該是巨嬰。”


    邊晉源說著,把手抽了出來,陸雲飛不敢相信的看著他,這麽冷酷嗎?他同桌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冷酷了?邊晉源看著他眼裏的難以置信,眼裏透出了點笑意,慢慢的溫柔的包住了他的手。


    陸雲飛感受到了溫暖,覺得這才對嘛,他的邊老師一向對他很愛護的,冷酷什麽的,不存在的。


    他心情好,也就有閑情逸致和邊晉源辯駁起來,“未滿十八歲都是孩子。”


    “行吧,你說是就是吧。”邊晉源很明顯懶得和他計較。


    陸雲飛得意,心滿意足的讓邊晉源給自己暖著手。


    冬雪過後,沒多久,一中就進行了期末考試,隨後進入了寒假。李莉布置完寒假作業和他們說道,“今年寒假就不補課了,大家回去好好做作業,下學期開學會有摸底考試,到時候大家不要退步太多啊。”


    眾人笑著表示“知道了”,歡天喜地的開始了自己的寒假生活。


    陸雲飛的寒假沒什麽特別的,就是吃喝玩睡,比起他,邊晉源則辛苦多了,柳驀的蛋糕店還沒有放假,所以他還在按時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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