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浩蕩,幽冥深水,從炎獄墜落至深淵,吾與眾鬼歃血盟約,今我輪回,眾生眼,眾生語,皆有掌燈為令,指引亡魂脫離苦海……


    “妄想……”不冷不熱的聲音打斷這一絮絮叨叨的咒言。


    昏暗的空間內,閻摩羅突然口噴黑血,雙目赤紅的跪倒在地,它挪動著四肢,經脈瞬間爆炸,像是從體內,隨後紛紛鑽出皮膚,模樣之詭異。


    這裏很安靜。


    “嗒嗒嗒……”


    一連串的腳步聲,閻摩羅憤怒的望著前方:“你攔我,為什麽?為什麽?”


    它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黑暗中,隱約有一道人影,看不清模樣,但確確實實有一個人。


    閻摩羅雙眼不受控製的流下血淚,望著那道身影,明明感覺是如此熟悉,熟悉得好像認識了很久很久,但為什麽它什麽都想不起來。


    除了那幾個字外,它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麽,作為鬼神,它第一次感受到情緒中的那股波動,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從第一次看見那個人。


    “你到底是誰?我又是誰?為什麽我會在這裏,告訴我!”


    “所以,這就是你逼我出來的原因?”人影的語氣說不出來是什麽情緒,好似一片波瀾不驚的湖麵泛起的漣漪。


    “摩羅,輪回十二紀,認不出我了嗎?”


    黑暗中伸出一隻手,他食指彎曲,指著它的方向。


    “我……我不知道。”


    閻摩羅突然崩潰,像個孩子般手足無措。


    它什麽都不知道,它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醒來就在這裏,不知道一個人類為什麽要拿走它的東西,讓它待在這裏,去鎮壓那些鬼祟,它不知道為什麽。


    直到顧川的出現,他身上帶著那股熟悉的氣息,從第一次來到這養老院它便察覺到了,它站在外麵,看著房子裏傳來的那抹氣息,感到惆悵。


    很久很久以前,它唯一有意識的時候被包裹在一片永無安寧的泥沼中,周圍很嘈雜,無數的聲音融匯在一起跑進它的腦子,那些痛苦的,不安的,憤怒的情緒。


    它第一次想要逃避,於是,它沉了下去。


    一直沉,一直沉,直到最後,什麽意識也沒了。


    可是有一天,無數的紅色繩子突然落了下來,它很害怕,想要沉得更深,可是那些東西卻越來越多,它拚命的掙紮,那些東西卻使勁拽著它往上浮去,勾住它的脖子。


    喀嚓——


    它的體內,那個東西也隨之碎掉,什麽感覺,它說不出來,眼睛冒出了紅色的液體,很像那些繩子,卻是冰冰涼涼。


    最後,它醒了,被困在一間狹小的房子裏麵。


    起初是無數的冤魂在它耳邊低語,它很煩,於是就不停的吃,直到它們安靜下來。


    它能感應到它體內的東西被奪走,是個珠子,去了哪裏?它能感應到,似乎被藏起來。


    可是那時它還很虛弱,便一直沉睡,不停的吸收這裏的冤魂。


    等它有足夠力量去拿回珠子時,卻受到了那個人的阻攔,它很傷心,吸收無數冤魂後,它也懂了什麽叫情緒,它想起來很多事,包括它的名字,“閻摩羅。”,怒斬百鬼,鬼閻羅是也。


    可是它仍是想找到那個人。


    於是它想到了靈魂契約,這是烙印,隻要掌控了靈魂,那個人就會出現吧?


    如它所願,他來了。


    看著他,它第一次哭得像個孩子。


    它已經沉睡了太久太久,好像忘了什麽事,一件對它很重要的事。


    “你能告訴吾嗎?”


    人影沉默了,望著摩羅,輕輕道。


    “所犯罪孽,待償還之時,方可解脫,浮遊三千鬼道,你可悟?”


    “悟?吾不知道,你告訴吾,吾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吾到底犯下何事,我……到底忘了什麽?”


    閻摩羅爬向那個人,強有力的怪風卻逼得它無法上前半步。


    “凡塵貪嗔癡念,四者皆有,放下執念亦可重修鬼身。”他歎氣,言語化作利劍,刺穿了閻摩羅的四肢百骸,“明滅暗燈,照不見三千裏。”


    “啊啊啊!”


    閻摩羅的身體冒出白煙,他痛苦不已,隨即蜷縮於地,黑色的沼澤宛如大嘴,一下子將其吞沒。


    “你……還不醒?”人影看向不遠處,那裏正站著一個人。


    “你到底是誰?”顧川望著那抹身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見他還緩緩朝自己走近,頓時心生恐懼。


    他一眼便認出這個人是之前經常出現在自己身邊的那個黑色人影。


    他沒有五官,什麽也沒有,卻自帶陰冷的氣場。


    “我在這裏。”人影的手指,指向他的胸口,顧川低頭看去,瞧見脖子上掛著的那枚吊墜。


    “你不會是在我吊墜裏吧?”


    人影發出一陣笑聲,隨著笑聲,他的下半身正在漸漸消散。


    “喂,你還沒告訴我,那個鬼神怎麽了?”


    “負罪之人,它暫時不會傷你,因為……烙印。”


    “什麽?烙印,什麽烙印?”顧川手掌抓向他,卻撲了一個空。


    眼睛一睜,他猛然從地上坐起;“好歹告訴我名字啊!”


    那個鬼神又是什麽情況,他頭感覺很暈。


    突然,一個滿是眼睛的怪物俯身湊過來,顧川還沉浸於剛才那個幻境,被這怪物一嚇。


    他一個鯉魚打挺,“我去,什麽鬼東西!”,隨即滾到一旁。


    顧川吃痛的捂住嘴巴,舌頭還痛著呢。


    他叫得很大聲。


    定晴一看,才發現是之前那個鬼老頭,它滿臉的眼睛,這模樣誰見了誰不發怵。


    “原來是你!嚇我一跳。”


    “老頭我見你在這裏睡覺,好奇這才瞧瞧。”


    “睡覺?在這!多埋汰人啊。”顧川嫌棄的爬起來,身上大汗淋漓,就像是做了噩夢。


    他低頭握著吊墜,看著蛇玉上還泛著紅色的光,剛剛的鬼神似乎受了重傷,他說的烙印是怎麽回事?


    他正思索,突然又看向老頭。


    “你……你那天晚上不是被什麽東西抓走了嗎?怎麽如今就跟沒事人一樣出現在這個地下室?”


    顧川退後幾步,驚訝道,當時的場景還曆曆在目。


    鬼老頭輕哼一聲:“我都警告你,讓你跑了,誰叫你不聽,那晚,我是被摩羅大人帶走的。”


    聽到閻摩羅的名字,顧川一怔,“它?”


    “它竟然沒吃了你!”顧川微微驚訝,又聽鬼老頭說:“吃我?那個怪物才沒這癖好,倒是因為它,我才沒有被那些鬼祟給吞噬,嘛,我覺得它也沒我想得那麽恐怖。”


    這裏的鬼祟似乎都很怕它,它在的地方,那些家夥都不敢妄動。


    “哦,是嗎?當時看你被帶走的樣子,我還以為凶多吉少。”


    鬼老頭頓了頓:“確實,我其實也以為,那怪物在這裏幾十年了,也沒管過我,它那次抓我,我也以為要完了,我雖是鬼,但也不想落得個魂飛魄散的地步。”


    結果,它抓走我後,就一直將我困在這個地下室,肯定是怕我對你說漏了什麽。


    “這麽說,你知道的東西還不少?”


    老頭抬起頭,咯咯的摩擦著牙齒,“當然。”


    就比方說我知道那個老東西來自那裏——深淵之底。


    說到這,鬼老頭所有的眼睛都齊刷刷的垂下。


    “它是我兒子喚來贖罪的。”


    是我們父子倆犯下的罪過,我對不起那些死去的人。


    鬼老頭黯然神傷。


    “到底是怎麽回事?”顧川眉頭緊皺。


    幾十年前,


    慘案過後,這裏誕生了很多怨靈。


    初時,我也茫然無措,同那些怨靈一樣,漫無目的的飄蕩,沒有意識,就憑著一股莫名的恨。


    後來精神病院又發生了一起重大火災。


    火災後死的人與被殺害的我們不一樣,他們長相猙獰,很可怕,個個都是行走的赤條條的血人。


    其中就有那些害死我們的人,因為憤怒,大家紛紛把他們吞噬,有的則因此變成了鬼,有的互相殘殺,最後魂消魄散,因為出不去,外麵像是有一道屏障,隔絕了所有。


    後來才知道那是禁製。


    靈魂之間的互相撕扯,最終誕生了鬼祟。


    顧川盯著他那一雙雙詭異的眼睛,雞皮疙瘩冒了出來。


    而凶手。


    “劉根生?”顧川接話道,鬼老頭卻苦笑一聲否認他的答案。


    “不……是我兒子,李國樹。”


    聽見他的名字,顧川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怎麽可能,當時在幻境中,他分明看見的是劉根生。


    “是他,那時的劉根生已經瘋了,是國樹慫恿他放的火,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麽沒有受到製裁,這些事恐怕已經沒多少人知道了。”


    鬼老頭閉上眼,他仍然記得,國樹抱著火盆來到被燒毀的舊院,一疊又一疊的燒著紙錢,痛哭流涕的樣子。


    他說他錯了,他不該害那些無辜的人,可他回不了頭,他想要幫助劉根生,是他害了他。


    “為什麽?”


    鬼老頭睜開眼:“因為那個家夥。”


    第一次看見那個家夥,他穿得很正式,戴著墨鏡和帽子,手中拿著一根蛇頭拐杖,中間鑲著一顆翡翠珠子,走起路來帶風,他身上的氣很冷,連作為鬼的我們都懼怕三分。


    大家都躲得遠遠地,是他在火災現場帶走的劉根生。


    “還跟他說可以想辦法複活這裏死去的人,隻要……變成人鬼。”他笑得很怪,渾身上下包裹著很嚴實,稍微露出的皮膚就跟死人一樣。


    “人鬼?難不成那個男人才是這個造成這個養老院如今模樣的罪魁禍首?”顧川感到吃驚。


    可聽這個鬼老頭所說,長什麽樣也不知道啊,更別說,那是幾十年前,現在這歲數也該有七老八十了吧。


    再說,布一個局,用幾十年,說什麽他也不信。


    不會是為李國樹開脫吧。


    見顧川質疑,鬼老頭依舊是那副陰森森的表情:“就是他!那個男人。”


    在劉根生的靈魂中刻下烙印,讓他永生被那些東西折磨。


    那個人簡直就是惡魔,威脅他拿活人來做實驗。


    這裏死的人不下其數,就連前來調查的警察都被那人攔了下來,可想他背後的勢力,而我,一個困在這裏的老鬼,能做什麽?


    這裏死的人都是因為他的那些邪術。


    他是在拿這個地方來煉鬼。


    火災後,劉根生的精神狀態就一直不穩定,在夜裏還會驚醒,他怕那些無辜死在他手裏的人會來找他,他也是呆在這裏最久的人。


    這種情緒越積越久,到最後他兩極情緒分化嚴重,表麵上,人熱心善良,到了晚上,望著那些壇子裏的屍體他又會控製不住的大笑。


    看著他,不知為何,我的痛苦也減弱不少。


    長久以來我都在觀察他,他原本可以成為一個很好的孩子。


    “你……不恨他?”顧川看見鬼老頭惋惜的表情,不解道。


    緊接著他又發出陣陣苦笑:“恨?這麽多年了,我就是靠著恨才變成這樣,我隻記得死前的那股絕望和對凶手的憎惡,裏麵有沒有他我不知道。”


    他待人一向善良,我在院裏被欺負時,他總是第一個站出來為我們這些殘弱的老年人解圍,如今做了鬼,我心裏殘存的也隻有惡念。


    鬼老頭陰鷙著臉,他越痛苦,我心裏的怨念就會少一分,我知道,我已經不是我了,隻是作為一個執念而誕生,靈魂早已四分五裂,成為了那些鬼祟的一部分。


    那些鬼祟越來越凶,這裏死的老人都是被它們所害。


    也許是知道自己的罪孽,國樹不希望劉根生執迷不悟,希望自己能幫助他擺脫那些家夥的控製。


    我不知道他從哪裏拿到的那幾頁殘紙。


    上麵記錄著古老的術法,可以喚醒來自深淵的鬼神,他想結束這裏,鬼神是被他召喚來的,一直藏在那個地下室裏。


    從建院初期,那個地下室就一直存在。


    他的目的是利用那顆珠子去阻止那些東西,他沒想到那個鬼神也會吞噬人的生氣。


    鬼祟也因為那個珠子而愈發的躁動。


    每晚在樓道中撒下石灰粉,已經快阻止不了它們。


    他太想結束這裏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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