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奚坐在角落的塑料椅子上休息,低頭捏了捏小腿酸脹的肌肉,感覺從腿彎一直到腳踝上方內側都有些僵硬。


    周小遲也在他旁邊坐下,身上穿了件寬鬆短袖,早就被汗濕透了,後背洇出一片濕痕。


    “哥,你不熱麽?”周小遲恨不得直接坐到片場入口去,吹上幾股穿堂風。


    鬱奚搖了下頭,然後把手裏的小風扇遞給了他。


    “不用不用,哥你拿著吧,”周小遲連忙擺手,不敢去接,他習慣了鬱奚以前拒人千裏的態度,現在摻雜了一點時不時冒頭的溫和,反而心裏惴惴不安,“我去旁邊拿瓶冰水過來。”


    鬱奚就沒再管他,自己拿著小風扇,調到最低檔,對著白袍寬敞的袖口往裏吹了吹。


    他確實沒怎麽覺得熱,甚至身上都幾乎沒有出汗,隻是稍微有些悶。


    後麵那場戲是男二第一次出場的重頭戲,鬱奚抬頭看到祁念換好了衣服,正在旁邊聽導演講戲。


    男二叫沈清玦,是青崖山眾弟子從小就聽說,卻從未見過的一位師叔,神秘莫測,沒有人能知道他的行蹤,包括伏槐他們的師父也不清楚。而且甚至於他的年齡和相貌都蒙著謎團,有人說他須發花白,是位長者,也有人說他年少時就勘破臻境,與天地長生,容顏不老。


    雲長歌平常去後山采藥,幾次經過沈清玦靜養的寒洞,聽到裏麵隱約有流水潺潺,撫琴弄弦之聲,沒忍住駐足聽了幾曲,後來那幾乎成了她和洞中之人的一種默契。


    這一次雲長歌他們私自下山,南淵身上原本傷勢就重,現在為護著他們又添了新傷,魔氣入體,隻能去請沈清玦過來看看。


    祁念倒確實有副好皮相,雖然略有些陰柔,但換上一身白衣,妝容多了幾分病態,意外地很符合人設。


    鬱奚的戲份前期不是很重,基本就是每場戲裏去跟男女主搭幾句台詞,但又很零散,所以隻能一直在片場待著等,找了一個空白的本子,看其他人拍戲時偶爾記幾句,或者無聊畫畫分鏡。


    鬱奚隻是在旁觀拍攝,祁念卻總覺得是在針對他,想起那天在電梯裏鬱奚對他的態度,那口氣梗得心裏憋屈。


    而且鬱奚的演技什麽樣,沒人不清楚,他不是科班出身,之前頭一部戲開拍進組前也沒受過幾天專業的培訓,祁念一直懷疑他能進《青崖》劇組有什麽貓膩。


    尤其上周鬱奚跟他經紀人鬧掰的消息在公司私下裏已經傳開了,常徹透露了一點口風,說是手下藝人背著他用不入流的手段競爭,還感歎現在的年輕人太過於浮躁,急功近利。


    “不過倒是真豁得出去,要能一直這麽走下去也算是他的本事,就是不知道人能年輕幾年。”常徹在吸煙室裏語氣無奈又帶著點兒憐憫地跟旁邊另一個經紀人說。


    祁念剛開始不太相信,畢竟常徹的名聲更臭,他說的話未必有準,但看到鬱奚真的接到了這個角色,他感覺再沒有其他合理解釋了,頓時看著鬱奚的眼神也多了幾分鄙夷。


    鬱奚低頭在紙上寫東西,察覺到有目光落在他身上,抬眼看到是祁念,又懶散冷漠到幾乎是無視地垂下眼簾。


    祁念差點繃不住那副清冷師叔的表情,鬱奚總能不動聲色地把他氣死,然而心裏罵了幾百句,嘴上還得光風霽月地說台詞。


    還好前幾天的拍攝,鬱奚跟他都沒有同一場戲。


    周末本來要去拍一場外景,結果從早上七八點鍾就開始下雨,到中午還沒停,隻能臨時調整了一下拍攝計劃,拍伏槐去給小師姐送花那一場。


    雲長歌為了治南淵的傷,偷偷跑去師門禁地取藥,被師父發現後關了禁閉,不許任何人去見她。


    伏槐就去折了幾枝桃花,趁著傍晚沒人看守,翻|牆進去找她。


    這地方被師父封住了靈氣,任何人進來都隻能像普通人一樣,無法施展術法,伏槐這輩子還是頭一回翻|牆翻得這麽狼狽,衣擺都紮在腰間,坐在將近兩丈高的牆頭上,看著底下的地麵,有點不敢往下跳。


    他還在低頭找合適的落腳點,身後卻突然有一隻手落在他肩上,嚇得他差點摔下去,幸好那個人及時把他拽了回來。


    傅遊年的手從身後摟在他腰上,鬱奚感覺有點癢,他們坐的當然不是那麽高的牆頭,隻是一個半人多高的道具,傅遊年腳還在地上踩著,不過鬱奚卻是兩腳懸空。


    伏槐喜歡雲長歌的事沒人知道,隻是他藏在心裏偷偷地喜歡,這還是頭一次被人幾乎是直截了當地撞破了心思,頓時握著的那幾枝桃花都有些燙手,目光閃爍,窘迫地連耳根都在泛紅。


    “怎麽上哪兒都能碰見你?多管閑事。”伏槐壓著聲音怕被在屋裏磨藥的雲長歌聽到。


    之前幾次碰麵,包括在酒店那一回,傅遊年其實都沒怎麽注意過鬱奚,隱約對他有個印象,見麵能認出來而已。這場戲卻離得太近,讓他不得不把視線落在鬱奚身上,看到他被爛漫的桃花枝遮住的半張臉白皙精致,眼尾的紅淚痣讓他更不像個名門正派修道的弟子,多了幾分妖異。


    南淵鬆開他,自己先從牆頭上跳了下去,不費吹灰之力。


    伏槐看得咬牙切齒,被他這麽一激,也不再猶豫,直接跳下去,拿著桃花枝去雲長歌窗外。


    回頭看到南淵沒跟過來,遠遠地站著,就鼓起勇氣叩了幾下窗扉,灼灼桃花在眼前一晃,雲長歌再過去的時候卻沒看到人,伏槐心慌意亂地跑了,他像個初次動心的少年,滿腔愛意裏包裹著青澀和羞怯。


    “我來送藥。”南淵走過來,把掌心的白玉藥盒遞給雲長歌。雲長歌在禁地裏受了傷,這份人情要還。


    “這花……”雲長歌忽然反應過來,紅著臉問。


    “不是我送的,那個人剛走。”南淵指了指伏槐離開的那處院牆。


    雲長歌有些失落,悶悶地點了下頭。


    拍完之後鬱奚還在旁邊站著,等導演安排,現在才下午四點多,可能後麵還得有一場,卻沒想到張導讓他先去休息,晚上再接著拍。


    傅遊年跟楊雀鳴說著話,先去了化妝間,沒過多久換好衣服一起出來,不知道要去什麽地方。


    楊雀鳴指尖繞了下微卷的長發,笑著去攙傅遊年的手臂,姿態親昵又光明正大。


    鬱奚去休息間沙發坐著,雪球被鬱言送去了狗狗學校上課,然後每天下午都會給鬱奚發雪球上課的視頻,就像真正關係很好的兄弟一樣,鬱奚一次也沒點開看過。


    .


    傅遊年沒有讓助理跟著,也沒有讓司機送,自己開車帶楊雀鳴出去。


    一路上兩個人都很沉默,楊雀鳴看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街景,再回頭看看傅遊年,忽然有些感慨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她出道十年,跟傅遊年認識也十年了。十年前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傅遊年才十七歲,在讀高三,她也大學還沒畢業,每天在劇組裏跑一些小角色,跟傅遊年那部電影也是她第一次演女主角。


    下了幾乎一整天雨,剛剛才停,盡管天色明朗了許多,墓園裏還是濕氣彌漫。


    傅遊年手裏捧著一束在路上買的向日葵,走到墓園東邊角落的一處墓碑前,彎腰把花放下。


    照片上的男孩看起來隻有十一二歲,笑容陽光燦爛,因為過於瘦削顯得眼睛很大,長期的化療讓他的頭發掉光了,拍照時戴著一頂有些滑稽的假發,不過他似乎很喜歡的樣子。


    “小琢,”楊雀鳴拉起裙擺蹲下身,和男孩對視,“哥哥和姐姐來看你,今天是你的生日,又給你帶了向日葵。其實我跟你哥哥說別每年都帶一樣的花,看久了也得換個新鮮,但是他不聽話,不像你那麽乖。”


    “少告狀。”傅遊年沉默了半晌,開口說。


    “本來就是。”楊雀鳴笑著回過頭,結果對上他眼底濃重的情緒,強行扯出來的笑臉也維持不下去了,眼眶一瞬間通紅。


    墓碑上很深地刻著傅如琢幾個字,十年過去,字跡仍舊清晰。


    如果真的是病死的,楊雀鳴覺得自己可能不會這麽揪心難忘,其實她到現在都不明白,當時傅如琢還那麽小,再堅持幾天或許就能找到配型的骨髓,為什麽卻選擇了自|殺。


    那天晚上她跟傅遊年聽到消息後直接從片場趕回醫院,看到的就是雪白被子底下一大灘觸目驚心的血跡,傅如琢的手腕被自己咬得坑坑窪窪,還有用鐵釘幾乎紮穿過去的傷口。


    就在前一天,她還給傅如琢拍了墓碑前的這張照片。


    “走吧。”傅遊年拿了根煙叼著,但並沒有點燃,伸手拉楊雀鳴起來。


    他們回劇組時剛到晚飯時間,工作人員在給分盒飯,前幾天楊雀鳴去找導演說了一聲,這段時間夥食質量提高不少。


    傅遊年隨手拿了一份,去休息室裏吃,推門進去看到裏麵隻有鬱奚一個人在,抱著靠枕歪在單人沙發上好像睡著了,睡得不太|安穩,臉色蒼白如紙,透著病氣,手機屏幕還亮著,屏保是隻毛絨絨的薩摩耶。


    傅遊年就坐在窗邊吃飯,鬱奚總是很難入睡,睡著後又昏昏沉沉很難醒來,沒聽到腳步聲,睜開眼才發現房間對麵有個人。


    他坐起身,猶豫了一下往傅遊年那邊走過去。


    進組之後他一直想找機會單獨見一下傅遊年,但傅遊年身邊始終都有助理保鏢以及若幹人等,難得看到他自己待著。


    “傅老師。”鬱奚叫了他一聲。


    傅遊年從手機屏幕上抬起頭看他。


    “一直想跟您說之前的事,”鬱奚站在旁邊跟他說,“那天晚上我喝醉了,應該是認錯了人,給您添了很多麻煩,我很抱歉,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傅遊年本來也沒太當回事,隻是怕鬱奚纏著他,但開拍後這段時間鬱奚一直很安分,跟他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哪怕對戲和拍攝的時候也隻是認真完成工作,傅遊年也就沒在意這檔子事兒。


    雖然鬱奚說的話,他不全信。


    鬱奚也知道最重要的房卡那件事他說不清楚,道歉也不是為了讓傅遊年一定原諒他,隻是覺得不能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至少要給出歉意和解釋。


    休息室裏白熾燈亮得晃眼,傅遊年看了下時間,該去換衣服拍夜戲了,就站起身,經過鬱奚的時候開口說:“算了,好好拍戲。”


    最後幾個字鬱奚聽出他加重了一點語氣,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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