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筠對新環境的適應能力很強,更何況還是布滿了竹言蹊氣味的新環境。


    一進玄關,筠筠便好奇地東瞧瞧西望望。


    再看竹言蹊提著東西進了廚房,立馬收回視線,邁開小碎步噠噠跟上。


    餐盒帶有保溫夾層,粥點還是溫熱的。


    一份雞絲粥,還有配菜的口水雞和椒鹽蝦。


    竹言蹊一一擺開,最後還在邊角發現一顆商家贈送的鹹鴨蛋。


    掀去盒蓋,香味被熱汽蒸騰著盤旋往上,引得筠筠都昂起腦袋,對著高抽了抽鼻尖。


    這家粥鋪是江城的老字號,口碑和味道自然遠超生活街的小店麵。


    看著那層細膩清透的油光,竹言蹊的食欲甚至比不過桌下光聞到味兒的筠筠。


    今早剛醒第一次的時候,他最多隻感覺胃裏墜脹,現在起床活動一圈,小腹兩側竟然也有點隱隱泛疼。


    非常輕微的疼,很短的一陣過後,又察覺不出什麽了。


    竹言蹊壓了壓眉頭,沒怎麽在意。


    他過年那會兒和高中朋友聚餐,好幾個小夥子圍著火鍋邊吃喝邊笑鬧,胡吃海塞到淩晨兩點才作罷。


    竹言蹊回到家後困得要死,倒頭就睡,隔天就感覺吃多了沒消化,跟眼下這滋味差不到哪去,歇一天少進食就緩過來了。


    他把配菜的餐蓋挨個扣回去,打算今天也照舊,給腸胃些許喘息的機會。


    竹言蹊單手撕了勺子的包裝,慢悠悠地攪開粥底,另一手拿著手機,給談容發了兩條微信消息。


    現在快到九點,談容應該已經到了會場。


    除了他剛發送成功的兩條綠氣泡,聊天界麵靜悄悄的,連輸入狀態都沒有更新。


    竹言蹊沒再等,喝了幾勺粥實在沒胃口,索性抱著貓去了客廳。


    擼貓吸貓加拍貓,享用過一係列的svip套餐,竹言蹊製住玩心,坐到書桌前,把談容留的試題找了出來。


    筠筠偶爾陪伴談容在家辦公,不像尋常小貓那樣上前湊熱鬧,同樣轉瞬收斂。它見書桌剩餘空間不大,立即乖巧跳了下去,趴到竹言蹊的床尾打盹,全程不發出一點動靜。


    可能是身體不舒服,也可能是缺了談教授的視頻“監視”,竹言蹊這次的注意力很難集中,寫寫又停停,同樣的題量,寫到中午還差了幾道大題。


    他沒有吃午飯的念頭,正想兜著筠筠倒進床裏補覺,談容回了他八點發去的消息,還問:[在做什麽?]


    竹言蹊摸摸窩在腰邊的筠筠,兩腳支著地板,仰麵躺下上半身:[刷了一半的題,正打算吃飯呢。]


    點完發送,他轉念想到自己寒酸可憐的微信步數,不間斷地打字:[我剛訂了外賣,估計得好一會兒才到。你是不是也要準備吃飯了?]


    談容:[嗯,稍後去吃。]


    從對方回複的時間間隔來看,竹言蹊猜測談容還在走出大廳的路上。


    他將手機舉在眼前,對著屏幕牽了牽唇角。


    他突然想到前天晚上刷到的樹洞微博,有個和他互關的翻唱問,在手機不離身的當代社會,幾天不聯係算自動默認分手,她異地男友工作變動,已經三天沒有聯係自己了,無視短信,無視電話,無聲無息得仿若死亡。


    底下的評論五花八門,有一大票按死亡處理,直接綠帽警告勸分的,也有一小波立足男方立場,說工作忙體諒一下,抽空溝通交流的。


    竹言蹊當時站在中立角度,看過沒多想,手一動就劃過去了。


    現在和談容也經曆了不滿48小時的“異地”,他心裏的天平不由傾斜。


    就算是參加中央經濟論壇的各界大佬,他們都有安排各自活動的私人時間。


    男朋友三天沒回音,那得忙到昏天黑地,與吃喝拉撒一概無緣才對。


    竹言蹊把上午拍的筠筠照片分享給談容,聊著聊著,他的腳逐漸踹了拖鞋,腿也慢慢挪到床上。


    他沒忘記自己撒下的等外賣的慌,眼瞅著時間差不離了,和談容打了聲招呼,蜷在床上開始補覺。


    晚上沒睡踏實的覺讓他醒來胃裏難受,中午養精蓄銳的覺讓他醒來直接吐了。


    竹言蹊是真吐了。


    原本睡得還算安穩,結果猛地生出一股氣,從下往上一陣狠頂。


    跳過醒困回魂的步驟,他光腳奔進廁所,剛在馬桶邊刹住步子,向上猛頂的氣就壓不住了,活活讓他把胃吐空了才罷。


    筠筠八成被他嚇去了半條貓命,也不內向靦腆了,扒著竹言蹊的腳跟,喵喵喵連叫了三四聲。


    竹言蹊衝了馬桶,又兌了漱口水漱口,緩了好大一口氣才矮下身,安慰性地拍拍貓崽的頭:“沒事沒事,我吐出來舒服多了,你別害怕。”


    可惜舒服隻是暫時的。


    除了有種想吐的衝動,竹言蹊沒產生其他症狀,全身上下隻有一顆胃不那麽對勁。


    他既沒有腹瀉,也沒有腹痛,起初沒往胃腸炎的方向去想,隻以為還是消化方麵的小問題。


    直到下午喝了杯溫水,他像是被按下了開關,就差定居在廁所裏,險些沒把苦膽摘下來。


    筠筠的貓命也險些沒了,寸步不離地追在竹言蹊身後,逮住機會就趴到他胸前,嗅嗅蹭蹭。


    竹言蹊在沙發邊死機半晌,感覺自己像來了次孕吐體驗,瀕臨脫力邊緣,腿關節都軟了。


    過了五點半,天色漸漸轉暗。


    他估算袁易陽該下班了,撥去一通電話:“大陽哥,快快快,開著你的小豐田,趕緊來我這兒救駕。”


    袁易陽的確剛上完大課,連問:“救什麽駕?你又捅什麽婁子了?”


    “你聽聽我這嗓子,像是能捅婁子的樣子嗎?”竹言蹊抱著筠筠,聲音低啞,有氣無力。


    筠筠像隻假貓一樣緊貼他的麵頰,間或輕蹭兩下,竭盡所能地給衣食父母送去溫暖。


    “那可說不準,你那演技從小練出來的,以前裝病連我都騙過去了。”嘴上這麽說,袁易陽的腳步聲明顯快了起來,“你說你一個人在家瞎折騰什麽?好端端的怎麽就救駕了?”


    竹言蹊道:“不知道,反正我已經吐一下午了,喝進去的水都沒剩下。我懷疑自己走路都得打擺子。”


    今一天等同於滴水未進,又翻江倒海地吐了幾陣,頭都發暈了,還能有勁兒大步流星就見了鬼了。


    “這麽嚴重。”袁易陽不扯皮了,“肚子疼嗎?拉肚子沒?是不是食物中毒了?或者胃腸炎?”


    “都沒有,我也拿不準是什麽。最近吃的東西以前都吃過,不該是食物中毒吧。”竹言蹊甕聲說,“我下午在網上搜了下,網上說胃腸炎是腹瀉腹痛,我一個沒占啊。”


    他住了幾秒嘴,接著說:“我還看到有說腦血管和肝髒引發嘔吐的。”


    “一邊兒去,再搜下去又該有胃癌了。”袁易陽啐完道,“有靠百度問診的工夫,夠你去醫院掛號排隊的了。”


    “我去醫院不得打車麽,我那會兒吐成那樣,萬一把人家車裏弄髒了,多不好意思。”有氣無力也不影響竹言蹊的有理有據。


    袁易陽:“…………”


    袁易陽:“感情吐我車裏你就好意思了?”


    “自家人,不計較這些。”竹言蹊玩笑道。


    袁易陽也不是跟他計較,口吻裏帶了點埋怨:“你都這麽好意思了,還拖到現在才找我?”


    竹言蹊捏捏筠筠的耳朵,笑得沒正經:“一碼歸一碼,好意思吐車裏不代表好意思讓你攢不成假。我就是吐一吐,又沒出什麽大事。”


    袁易陽老家離得遠,是個挺偏遠的小農村,他清明要回去祭祖,也想留在家裏多陪陪父母,這才需要多攢幾天的月假。


    竹言蹊知道他回家一趟很不容易,過年加班都沒回成,自然不願意占用對方的調休。


    袁易陽也清楚對方的性子,表麵愛和人互呲兒,其實心裏很會替人著想。


    他歎了口氣,道:“行了你,少打感情牌,回頭你要是真吐車裏了,我照樣跟你急。”


    掛了袁易陽的電話,竹言蹊又抱高了筠筠,沿著背毛從頭順到尾巴。


    筠筠用前爪抱緊他胳膊,看上去不像竹言蹊病了,倒像是筠筠得了小毛病,亟需主人和衣食父母的關懷。


    安撫過筠筠,竹言蹊在通話記錄找到孫助理的電話,給她發了條短信,告訴她自己晚上外出,會把備用鑰匙寄放在正門門衛那裏,讓她來接筠筠的時候自己取了開門。


    半個小時後,袁易陽抵達公寓,一跟竹言蹊打上照麵,他表情馬上變了:“你臉色都成這樣了還拖一下午?”


    “哪樣了?”竹言蹊照常和筠筠說了幾句離開前的悄悄話,關門下樓,“說實話,我目前除了提不起勁兒,胃裏還怪惡心的,真沒什麽別的感覺。”


    “你嘴都發白了,能提起勁兒才怪了。”看著他那張臉,袁易陽心裏揪了一下。


    竹言蹊的長相屬於濃墨重彩那卦的,平時神采飛揚,一病起來,瞧著像被人欺負狠了一樣,媽不疼爸不愛的,誰看誰心疼。


    上了車,袁易陽帶他去了就近的醫科大附院。


    掛號診斷,急性胃腸炎。炎症加脫水,還發了低燒。


    “……胃腸炎不是肚子疼嗎?”竹言蹊憔悴著小臉納著悶。


    醫生是個老太太,笑容可親:“誰說胃腸炎必須肚子疼的?腹瀉和腹痛隻是胃腸炎最常見的臨床表現,還有很多其他症狀。”


    竹言蹊可不敢說是網絡診斷診來了,他接了藥單,笑眯眯地向醫生道了謝,被袁易陽拎著去注射室,皮試、配藥,準備輸液。


    “您可真是我大哥,自己發燒了都不知道?”袁易陽不能不服,“路上還讓我開慢點,說你頭暈,你們家頭暈跟發燒一個感覺?”


    “和胃裏的反應比,低燒的感覺不強烈啊。”竹言蹊理虧幹笑,伸手讓護士紮了針,用腳勾出輸液椅的踩杠,曲膝彎腰,又擰著眉坐起來。


    “怎麽了?肚子疼了?”袁易陽問。


    “不疼,蜷著舒服。”竹言蹊說,“……但是這個踩杠太低了,一彎腰頭更暈了。”


    “你活該啊你。”袁易陽道,“讓你平時不注意,有得罪受了吧。”


    竹言蹊抬手打住這個話題:“是是是我活該,你快看看幾點了,早點回去上課吧,省得遲到了又怨我。”


    培訓機構的排課主要集中在晚上,袁易陽送他隻是占了晚飯的休息時間。


    “不怨你怨誰,都是你惹的。”袁易陽低頭看了眼腕表,“那我先走了,你這頭頂好幾瓶藥,估計也得掛到八九點鍾,我下課了再過來接你。”


    竹言蹊點頭擺手,等袁易陽走了,掏出手機連上耳機,想搜期綜藝打發時間,連翻了好幾個app,沒看到一個感興趣的。


    他切到音樂app,隨機播放,頭靠著椅背發呆。


    外麵的天大黑了,和室內的白色燈管呈出兩個分級。


    三月氣溫不穩,生病,注射室並不曠蕩寂靜,坐著不少大人孩子。


    也是趕巧,竹言蹊周圍坐的多是小孩,旁邊有人陪著,或被摟在懷裏打盹,或嘰嘰喳喳地和家人說話。


    人一生病就矯情。


    竹言蹊沒矯情起來,就覺得藥水輸進血管,搞得他手背小臂一陣冰涼,連著腹部都涼颼颼的。


    這種涼颼颼的感覺烘托了環境,他甚至慢慢覺得注射室有點安靜,盡管過道對麵的小鬼嘴巴一直沒閉上。


    發呆了半瓶水,竹言蹊決定還是身殘誌堅地玩會手機。


    出門前給孫助理發的短信還沒回複,他惦記著家裏的筠筠,正猶豫要不要再聯係一次,手機嗡地震麻他的手心,暗下去的屏保重新亮了起來。


    是談容。


    不是昨晚的視頻通話,而是單純簡單的一通電話。


    竹言蹊強打起精神,清了清喉嚨,接通後一個字沒蹦出來,就聽對方問:“你在哪?”


    竹言蹊半張著嘴,把沒說出的招呼咽下去,改口道:“在外麵。”


    答完修繕一下漏洞:“和幾個朋友出來玩,約著一起吃個飯。”


    “吃飯?”談容似乎笑了聲,又似乎沒有。


    竹言蹊動了動插著針頭的手,聰明地沒有很快應聲。


    聽筒接著傳來的動靜證明他不應聲是對的。


    “他幾點給你發的短信?”談容這話不是問他的。


    竹言蹊聽到那端響起偏低的熟悉女聲:“五點四十分。”


    竹言蹊:“…………”


    他是不是耳朵出毛病了?他怎麽好像聽到了孫助理的聲音?


    “談教授,你……現在在哪啊?”竹言蹊差點磕巴。


    回應他的又是一聲車門關合的輕響,就和今早那通電話裏的一毛一樣。


    不過很顯然,這次的關門聲不代表男人要去會場,也不代表男人剛從會場離開。


    談容的聲線是一貫的清冷無波。


    他沒有直麵回答,而是說:“機場。”


    竹言蹊:“…………”


    要了命,明明沒有前綴詞,他還是一秒反應過來是哪裏的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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