縈繞鼻尖的飯香被強烈的荷爾蒙味道取代。


    談容的手指擦過竹言蹊後頸的小塊皮膚,激起一陣過電似的觸感,麻酥酥的。


    竹言蹊耷下眼皮,兩柄睫毛顫了顫,提息運氣不讓自己反應明顯。


    “頭發是不是有點長了。”談容突然道。


    竹言蹊天生有點自然卷,還是特別懂事的那種卷,他一直將鬢角和腦後修得短而服帖,頭頂蓬鬆鬆的,自帶造型感。


    不過現在腦後發尾的部分長了些許,擠著衣領翹了彎勾,襯出脖子後的那片皮膚格外白淨。


    “嗯……前段時間想去理發店來著,結果忘了。”竹言蹊低聲說。


    他家裏有舅舅,習俗裏農曆正月不能剪頭發,好不容易盼到二月底出了正月,又多了談容這檔子事,注意力被來回牽製,也就記不起往理發店跑了。


    “我晚上去剪。”竹言蹊補充。


    慢條斯理地整理本就不亂的衣領,談容語氣輕淡地開口道:“我好像看到餐廳的分區導向牌了,6號窗口是在東南角那邊?”


    東南角。


    竹言蹊在腦子裏過了一遍“上北下南左西右東”,一時竟沒分清東和南到底對應的上下,還是左右。


    他撩開眼簾,猶疑地看向談容。


    談容瞬間解析他的視線,下巴往某個方位一抬,指向直白。


    這下竹言蹊搞懂了。


    “對,在東南角。”他肯定地小聲道。


    談容得到回應,鬆開衣領放下手:“你等等端了麵,找個合適的座位,我稍後過去找你。”


    說完他不急著走,用眼神同對方作最後的確認。


    竹言蹊怔了一下。


    短短幾十秒的時間裏,他不僅沒了和章教授對上臉的隱患,還多了可以遠離章教授的選座機會?


    他慢吞吞地點頭:“好。”


    竹言蹊餘光目送談容走遠,對著麵前那堵牆又怔了片刻。


    章教授仍在身後與畢業生交流,他沒再感到緊張,隻覺得心裏湧出說不清的異樣。


    學校餐廳講求效率,煲仔飯的米飯和臘肉都是事先備好的,隻需要最後澆油淋醬,燜出鍋巴即可,比起鍋現煮的砂鍋麵省時很多。


    老人鏗鏘飽滿的聲音連同煲仔飯的香味逐漸飄遠,竹言蹊轉向窗口,還在琢磨突然冒出的那股異樣。


    不多時,熱麵出鍋。


    他尋了個臨靠柱子的雙人座,發微信告訴談容大體位置,又點開袁易陽的聊天窗口,給他發去消息:[大陽哥,在嗎?吃飯了沒?]


    現在過了十二點,也是教育機構的午休時間。


    袁易陽正清閑,學竹言蹊上次在電話裏對自己說過的話:[我們把這種沒用的開場白省了成嗎?有話直說,你是不是又想讓我幫你抗旨不遵?]


    竹言蹊:[…………]


    竹言蹊:[麵無表情.jpg]


    瞧瞧這人,都二十好幾歲了,心眼兒還這麽小。


    [天道好輪回,今天輪到你。]袁易陽農民翻身把歌唱,舒坦極了。


    [成成成,今天輪到我。]竹言蹊認了,[那我直接問你了啊。你跟談容高中同班那麽長時間,你覺得他記人長相準不準?快不快?]


    袁易陽腦子轉得快,秒懂:[我上次打你電話不就為了這事???]


    他還帶了個氣懵捂頭的表情。


    竹言蹊隨口糊弄:[唉,我那天也是有急事麽,事出有因,理解一下。/捧愛心]


    袁易陽也不是誠心跟他計較,回複道:[他對你有沒有印象我是真不清楚,不然我上回也不至於問你。而且談容高中脾性擺在那,記人快不快不重要……主要是看他樂不樂意記住誰。]


    竹言蹊:“…………”


    沒錯,他之前認定談容不認識自己也是因為這個。


    袁易陽:[你還記得不得一中辯論隊的二辯?]


    竹言蹊:[廢話,當然記得啊,你們班的女學霸。]


    思維靈活,言辭犀利,初中進了校隊,高中成了金牌辯手。


    而且身材纖細優雅,長相頗具古典美,被人戲稱是林妹妹登台現場battle。


    袁易陽:[其實她也喜歡談容很多年了。]


    竹言蹊心裏刺弄了一下:[哦,這倒沒有聽人說過。]


    [我也是臨到畢業才知道的。]袁易陽接著道,[她跟談容同班的時間更久,初中就開始了,後來還追著談容選了理科,就為了繼續跟他當同班同學。]


    竹言蹊翹起二郎腿,再放下,又反方向翹了一個。


    袁易陽:[然後高考完找談容表白……你猜你的談學長是怎麽答複的?]


    竹言蹊代入談容的性格:[對不起,我不喜歡女孩子。]


    談容性子冷,但不是無視教養的冷,應該不會下人麵子。


    袁易陽:[臥槽他果然不是異性戀啊!!!]


    不等竹言蹊提醒,他自己把話題掰回來:[算了我早就猜到了。他說的原話我不知道,隻聽說了大概。他說抱歉,他已經畢業了,讓林妹妹把精力放到學習中去,專心準備以後的高考。]


    竹言蹊:“…………”


    竹言蹊:[他認真的嗎?]


    袁易陽:[真真的,他確實以為她是高二的。]


    竹言蹊:[你從哪聽說的這事?]


    袁易陽:[我高中室友當時就在樓梯口,他親耳聽見的。]偷聽。


    竹言蹊:[……狠啊,還是談冰山狠。]


    [誰說不是呢?]袁易陽道,[所以啊,他不感興趣的人,根本不會廢腦子注意她。當然林妹妹本人在感情上比較害羞吧,平時在班上也不好意思靠近他,不被記住也算正常。]


    竹言蹊:[可以,我有底了。他對我沒印象,我不被記住也很正常。/白眼]


    袁易陽:[不好說,誰能看得透談容?我反正拿不準,不過我那天還有別的猜測。先說好啊,不靠譜的可能性很大。]


    竹言蹊:[歲數一大你怎麽變囉嗦了?說唄。]


    袁易陽:[/刀/刀/刀]


    為了證明自己隻是打字慢,不是囉嗦,袁易陽長按了段語音過來。


    竹言蹊最怕聽這種動輒三十秒以上的語音消息,毫不猶豫地轉化成文字。


    袁易陽:[談容再厲害也是個凡人,年紀又不小了,想談戀愛也不奇怪吧?他是不是覺得你這學生不錯,挺有好感,想處好關係,等你畢業了,嗯……追求一下試試?]


    大學裏的師生戀處於灰色地帶,同樣屬於敏感話題。


    “我猜的!我瞎猜的!!”袁易陽求生欲滿滿地補了語音。


    “不可能。”竹言蹊也摁住了語音鍵,不假思索道。


    他腦子裏閃過談容填寫批注的課本,和他課下耐心替學生解疑答惑的場景:“他不會的。”


    袁易陽再發語音,聲調都是笑的:“你聽聽你這兩句的語氣,還挺凶啊弟弟,太維護你們談教授形象了。”


    竹言蹊勁頭褪下去,也笑了:“他現在好歹也是我教資考試的輔導老師,還沒收我學費。投我以桃,報之以李,我當然得注意談老師的名聲問題了。”


    袁易陽連抱三拳,直稱佩服。


    竹言蹊看出他拳頭縫裏的擠兌,回了張呲牙咧嘴的二哈動圖。


    “哈哈哈行了先不說了,我下樓吃飯去了。”袁易陽道,“晚上你要是有空,我……”


    語音條即將播完,竹言蹊餘光裏晃出一道人影,穩穩在他對麵落座。


    是談容。


    竹言蹊飆著手速中止語音,一邊抬眼一邊盲發ok。


    “袁易陽?”談容聽見語音的最後兩句,不動聲色地往他手機梭了一眼。


    “對,是他。”竹言蹊把手機揣回兜裏,偷偷放下桌底翹著的腿。


    “晚上有約?”談容說的輕描淡寫,還額外對竹言蹊笑了一下。


    看起來真像朋友間的隨口一問。


    “沒有。”竹言蹊答,小謊話一扯就來,“我問他知不知道哪有靠譜的托尼老師,他說如果我晚上有空的話,可以去錦江路那家碰碰運氣。聽他同事說好像還不錯,但是具體怎麽樣也不清楚。”


    他和袁易陽聊的是有關談容的內容,他條件反射地加以遮掩,殊不知談容的關注點在於袁易陽本人。


    “托尼老師?”竹言蹊的表達用詞跳脫出談容的認知範疇,


    “這是個代名詞,就是理發師的意思。”竹言蹊笑起來,掰著手指給他列舉,“還有凱文老師,艾倫老師,和托尼並稱理發店的三巨頭。他們從業多年,進修於名校,還是集技術與才華於一身的美發藝術總監。”


    談容把咕咾肉的餐碟擺到兩人中間,饒有興致地聽他叭叭。


    竹言蹊也順手幫他掀開小砂鍋的蓋子:“但是被他們理過發的人,照完鏡子心髒都變得不太好了。”


    這裏的反諷修辭很容易理解。


    “找不到合心意的理發店?”談容笑了笑,在他手邊放了一小碗湯。


    “嗯。”竹言蹊深深一點頭,“在江大上學期間,我還沒遇見過值得托付終生的靈魂理發師。”


    大學城的理發店手藝普遍一般,很多男生懶得去市中心,閉著眼睛湊合了。


    竹言蹊也不例外,十之八九是靠著顏值挨過尷尬期。


    他說完留意到談容給他的這碗湯,臉色微變:“這是什麽湯???”


    他看見了裏麵的冬瓜,然而出於抵觸,他還是多嘴問了一句。


    談容:“排骨湯。”


    冬瓜排骨湯,他故意跳過竹言蹊不喜歡的食材。


    “清熱下火,利濕化滯,對腸胃好。”談容道。


    竹言蹊身為挑食派親傳大弟子,盡量不皺臉。


    他不喜歡冬瓜的口感,以往都會操著筷子挨個揀出去扔了,眼下顧及這是談容擔心他貪辣上火,特意去其他窗口取的,不大下得去筷子,也一樣下不了口。


    “不喜歡排骨?”談容反其道而問。


    “不是……”竹言蹊上了套,誠實交代,“我不太喜歡吃冬瓜。”


    “討厭味道?”談容懂裝不懂,繼續問他。


    “不是味道,是不喜歡它的口感。”回想到冬瓜進嘴的感覺,竹言蹊臉邊的蘋果肌都透露著抗拒,“軟趴趴的,還特別黏。”


    冬瓜可以入藥,食用價值很高,這些他都清楚,可是還是咽不下去。


    對座的幹爸爸意外地沒像親爸那樣勸他什麽,擠了固定在桌邊的免洗洗手液,仔細淨了手,又執起新拆的筷子,伸進竹言蹊手邊的湯碗,盡數將裏麵的冬瓜片夾到自己碗裏。


    談容一句話沒說,隻是用行動告訴他,挑食沒什麽大不了,不喜歡的東西不碰就是了。


    幹爸爸不許他吃辣,卻縱容他挑食。


    竹言蹊怔怔看完談容的動作,又看他一臉自若地吃了一片。


    “既然找不到滿意的理發師,我推薦你一家怎麽樣?”談容結束挑食環節,回歸不久前的話題。


    “在江城嗎?”竹言蹊心裏有點驚訝。


    談容年後才來江城,又不像是會特別關注這些的人,竟然會在這方麵有推薦的選項。


    “當然。”談容施施然道,“晚上我帶你過去?我開了車,很方便。”


    竹言蹊眼底微亮,同樣演技炸裂地施施然應道:“好啊,謝謝談教授。”


    雖然詢問理發店隻是托詞,不過他確實需要打理頭發了。


    而心無推薦、卻放出推薦的談容在這餐過後,從容不迫地給助理傳去一條簡訊:[江城的理發場所,五點前給我地址。]


    遠在分部公司的特助小姐:“……???”


    她的老板今天指定有點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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