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看了兩集《柯南》的工夫,上午的最後一節課開始臨近尾聲。


    東主樓離綜合樓不是特別遠,隻隔了兩個路口。


    竹言蹊提前幾分鍾下樓,走到最後一段路,恰好鈴聲叮鈴打響。


    他把時間拿捏得明明白白,談容今天在九樓上課,從宣布下課到等電梯出來,怎麽說也得花個四五分鍾。


    打好了早到等人的小算盤,竹言蹊腳步邁得更快。


    教工食堂門前有幾層台階,存在視野優勢,不少學生喜歡站在上麵,等朋友過來碰頭。


    竹言蹊繞經花壇,也想上去占個縱觀全場的好位置。


    結果一抬眼,零散杵在台階的學生旁邊,還站著一位自帶腿長優勢的高個男人。


    他來不及愣神,對方已經從人流中揪出他。


    深邃奪人的眼睛遙遙望來,目光精準地定格在他臉上。


    竹言蹊迎著那道視線小跑過去,心說老天爺,真該讓他媽看看談容瞧人的模樣,不然她肯定會說筠筠更像談容一些。


    沉靜似水的眼神當真如出一轍,筠筠如果是個孩子,那必須得是談容親生親養的才對。


    “你怎麽到的比我還快?”竹言蹊一步三台階地跨上去,“不是剛下課不久麽。”


    “離得近,不廢時間。”談容同他進門,取了托盤,一起去窗口點餐。


    和擁擠吵鬧的學生窗口不同,教師這邊的取餐台相對清淨一些,哪怕排起隊伍,也是很短的一列。


    江大有能力開課的老師大多年長,三十歲的年紀已經算是比較年輕的了。


    談容走進老師們的陣營,麵貌更是年輕得格外紮眼。


    竹言蹊看了看其他窗戶的老師,再偏過頭,悄咪地瞄瞄談容,嘴角死死克製著,眼底溢滿了壓抑不住的笑意。


    談容起先佯裝不知,裝了片刻,到底沒能裝住,同樣眼裏帶笑地看向他:“你肚子裏又藏了什麽壞心思?”


    “我哪有什麽壞心思?”竹言蹊眨了眨眼,嘴邊露出一絲破綻。


    談容沒有應聲,隻是看他,移開目光時,無奈搖了下頭。


    竹言蹊被這一眼瞧的,無端生出被談教授寬和縱容的感覺。


    “哎呀,我就是有點小感慨。”他快走半步,與男人並肩,“平時總看你站在學生堆裏,又威嚴又肅穆,知道你是教授也不覺得違和。可是現在一看你和別的老師站在一塊……”


    他逐漸放慢語速,斟酌起措辭。


    談容恰在這時轉過頭來,等著他把話說完。


    “……特別年輕,根本不像大學的老師……就跟我們學校碩博連讀的學長似的。”竹言蹊說到最後一句,心虛得差點咬到舌頭。


    談容的出身和閱曆非常人所及,隻是外在形象年輕,周身氣質還是相當能鎮得住場子的。


    不像老師是真,說他像學長,這就有點哄人的意思了。


    “你的意思是,以前看我比較顯老?”談容眉梢微抬,眼尾仍笑。


    “怎麽會?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竹言蹊眼睛睜得溜圓,正兒八經道,“我是在誇你氣場足,課講得也好,讓人很容易忽視你的真實年齡。”


    他這次說的可是大實話,不顯老,隻顯老成,有種淡泊萬事的清傲勁兒,否則他也不會對談容的“哈哈哈”記憶深刻。


    談容與他對視,很想問他,你從哪得出課堂評價。


    明明課上總是神遊天外,沒有一次聽他講滿五分鍾過。


    教工餐廳的砂鍋麵上過江大的食堂美食排行榜,手擀麵勁道彈牙,湯料濃鬱鮮香,俘獲了大量師生群體的味蕾。


    談容任教剛滿一個月,也沒在校內用過餐,對砂鍋麵的名號未有耳聞。


    “你一定要嚐一嚐,”竹言蹊一聽談容沒吃過,立馬傾情推薦,語氣活像勸人辦卡的理發小哥,“還有6號窗口的菠蘿咕咾肉,這是江大學子用鋼鐵腸胃檢驗出來的食堂之光。”


    他用的形容詞實在有趣,談容笑不可抑:“好,今天聽你的。”


    何止是今天,昨天早飯也吃了竹言蹊的滿盤安利。


    “阿姨,來兩份,都要加雞肉的。”竹言蹊點著餐,還不忘偏頭向談容講解,“雞肉丁用熱油煎過,比牛肉的香。”


    說完又回頭對阿姨道:“一份多放辣椒,另一份正常量就行。謝謝阿姨。”


    “這個辣椒辣味重哦,放半勺就蠻辣的了。”做麵的阿姨提醒他。


    “沒事,我以前來吃過,您放心加。”竹言蹊笑嘻嘻的。


    “春季幹燥,你吃這麽辛辣,腸胃受得了嗎?”談容皺眉道。


    “受得了,我特別能吃辣,一年四季都這麽吃,從來沒吃出來問題過。”竹言蹊還是笑,“過年回家那會兒,家裏做的菜比較清淡,我怎麽吃怎麽別扭。等過完年回來,我朋友胖了四斤,我反而還瘦了點兒。”


    莊妍主打健康養生,飯菜少油少鹽,調料遠不比外麵餐點放的多。


    竹言蹊大學後吃慣了外賣,乍一回家,自然吃不中以往的口味。


    這也是不少外地上學的學生素有的毛病。


    談容眉頭收得更緊:“身體不出問題,不代表飲食習慣可取。長此以往,可能會造成腸胃和腎髒的負擔過重。”


    竹言蹊聽了,吸了口短氣。


    總感覺這話耳熟得過分,甚至很有幾分莊妍的風采。


    他還想說些什麽,再對上談容的眼睛,話頭轉瞬刹車拐彎:“嗯,我知道了談教授。我以後吃飯一定注意,慢慢把口味改回來。”


    本以為作出了口頭保證,這個話題可以到此終結了。


    沒想到談容聞言轉向窗口,對氣灶前的阿姨說:“麻煩少放辣椒,兩份一致就行。”


    竹言蹊:“…………”


    竹言蹊:“啊???”


    這突如其來的即刻實施,讓他心態有點崩崩裂。


    阿姨的觀點和談容高度一致,應下後還衝竹言蹊笑道:“聽你老師的吧。你們這些學生喲,平常吃東西都多油多鹽的,等年紀大了才顯出來處,那可就為時已晚了。”


    竹言蹊假笑兩聲,點頭連稱了三個“是”。


    他後悔了,他不該違心說談容像江大的本校學長。


    看這架勢,恍惚間,他仿佛多了個幹爸爸,還是相當負責的那種。


    辣味流失的砂鍋麵,約等於失去了一半靈魂。


    幹爸爸看出他跟著靈魂出竅了幾秒,體貼撫慰:“你在這裏等我,我去6號窗口,再點一份咕咾肉。”


    砂鍋麵是現做的,青藍的火苗舔舐著鍋底,濃鬱的湯底咕嚕嚕地翻滾出氣泡。


    竹言蹊嗅一嗅彌漫出窗口的香味,對談容道:“還是我去吧。我對餐廳比較熟,找起來容易。”


    談容稍稍思忖,由他去了。


    竹言蹊腳還沒動,耳朵先捕捉到身後傳來的爽朗人聲。


    “你自己好好品一品,你這個選題合適嗎?一看就寫不出什麽深度。我如果是你的答辯老師,光看題目就能想到你文中列了哪些論點。”


    這明顯是花甲之年的老人才會的嗓音,聲線蒼老,但中氣很足,一聽就知道這老人腰板硬朗,老當益壯。


    竹言蹊臉上小小扭曲了一下,穩穩地刹住了腳跟。


    他對這聲音太熟悉了,去年搗鼓畢業論文的那段期間,他做夢都在被這道聲音來回訓斥。


    文學院的章老爺子,章老教授,更是他學年論文兼畢業論文的指導教授。


    時隔一年,老教授不在餐廳挑竹言蹊論文裏的刺兒了,改為下一屆畢業生指點迷津了。


    竹言蹊清楚記得對方最愛吃隔壁窗口的煲仔飯。


    他開啟瘋狂祈禱模式:別過來,千萬別過來,祖宗保佑老爺子有了新歡,千萬要去遠一點的窗口點餐。


    不怪竹言蹊反應這麽大,主要是章教授對他印象太深刻了,碰上麵就能脫口叫出他的名字。


    他要是當著談容的麵被叫出名了,那他媽真是老天爺跟自己過不去。


    之前在辦公室裏怎麽磕的糖,這會兒就得當場把糖原樣吐出來。


    竹言蹊不動,談容也看著他不動,隻有身後老教授的聲音越來越近,停在距他僅有兩步之遙的地方。


    竹言蹊隨著他靠近的速度向左轉身,麵向最終正朝著談容。


    他慶幸自己沒搞過什麽辨識度高的發型,衣服也是上個月新買的,不至於光憑背影就被老教授一眼認出來。


    不過他的慶幸也就到此為止了。


    砂鍋麵的窗口靠牆,談容恰好站在靠牆的那側,切斷了他從另一邊繞開的活路。


    章教授又不愛離取餐台太近,隻站在偏於斜後方的位置。


    這樣的角度十分刁鑽,竹言蹊繼續麵向窗口的話,會被瞧見半張臉,直接轉身離開的話,會被瞧見整張臉。


    唯一的安全選項是,正對著談容站著。


    竹言蹊抬高眼睛,靜看談容。


    談容眼簾微垂,默默看他。


    氣氛一時有點尷尬,竹言蹊搜腸刮肚,傾盡畢生所能,也沒掰扯出眼下適合的話題。


    可以說砂鍋麵份量挺足,夠我們吃的了,菠蘿咕咾肉下次再點吧。


    可是說完了然後呢?繼續跟談容大眼瞪小眼?總得說點什麽,找個臉對臉的理由吧?


    竹言蹊憋了又憋,隻憋出一個露著小虎牙的笑。


    談容跟他相視無聲地看了半晌,心間熨帖,卻也不解。


    後方的章教授對今年指導的學生說道:“這邊的砂鍋麵味道也行,你上一屆的一個學長就愛吃這個,你喜歡麵食的話可以嚐嚐。”


    這話一出,潔白可愛的小虎牙登時藏起一半。


    談容餘光瞥過竹言蹊的身後,又落回竹言蹊欲說還休的眼睛,心下逐漸了然。


    他低聲一笑,替此刻竭盡全力扮演自己學生的小青年體貼解圍。


    “先別走,你外套的衣領沒有理好。”開口間,談容抬起雙手,掠過竹言蹊肩頭,觸碰對方後頸的那塊衣領。


    他動作輕緩,裹挾一分綿厚內斂的溫柔。


    竹言蹊定在原地,眼睜睜看著男人向他貼近。


    這姿態很是具有欺騙性,就好像在下一秒鍾,談容會給他一個小小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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