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妍讓他去的培訓機構叫華陽教育,是一家創辦多年的綜合型教育服務企業。


    分校覆蓋城市眾多,業務項目以從業認證與公職培訓為主。


    江城的華陽分校位於世紀大廈b座15樓。


    下午兩點多一刻,竹言蹊抵達市中心區,在對應寫字樓的3號門下車。


    距離預約時間還差十來分鍾,他不著急進去,不緊不慢地走在樓前的小廣場,微抬起頭,環顧四周。


    這裏本質上是一處實用地麵積高達18000多平方米的大型商圈,世紀大廈隻是其中用於商務辦公的標誌性建築群。


    而這片商圈的開發商,正是談家創立的萬和集團。


    竹言蹊過去聽說,萬和的華東分部就設立在這裏,但他不清楚究竟被設在了哪座寫字樓。


    他在幾座高樓間打量一圈,心說談容全天沒課,現在八成就坐在哪棟頂層的辦公室,背靠著全景大落地窗處理公務了吧。


    廣場空曠通風,竹言蹊隻逗留了一小會兒就覺得身上有些發冷。


    他將外套拉鏈高高拉起,雙手揣著兜,快步穿進了b座3號門。


    上了17樓左拐,一眼就能瞧見華陽教育鮮亮醒目的大背景牆。


    前台的接待小姐熱情親和:“這位同學,下午好,請問有預約嗎?”


    竹言蹊想到莊妍給他整了個一對一考前輔導,心情就有如上墳。


    他點頭:“有。預約人是我媽,姓莊。”


    “是莊妍女士對嗎?”接待小姐聽了抿嘴一笑,不多跟他核對信息,直接撥了通內部電話,“喂?袁老師,你們家的小弟弟已經到啦。對,就在前台。”


    袁老師?小弟弟?


    竹言蹊眨了眨眼,剛從記憶中扒拉出一道瘦瘦高高的身影,就見一位鼻梁架著細框眼鏡的清俊男人含笑走出。


    竹言蹊麵露驚喜,笑著喚他:“大陽哥??”


    被喚作“大陽哥”的男人瞬間斯文不在,捶了他肩膀:“臭小子,把‘大’字給我去了。”


    戴眼鏡的男人叫袁易陽,是竹家過去資助的貧困生之一,曾用名叫“袁大陽”,高中考進帝都市一中才改了名。


    他心存感恩,一直把竹言蹊當作親弟弟看待。


    竹言蹊升上初中後跟他關係不錯,當下不見外地反捶一拳:“原來你現在是華陽的老師了,難怪我媽非讓我過來報名。”


    他說完頓了頓,反應過來:“等等,你大學考的不是政法大學嗎?你怎麽可能是華陽的教資老師??”


    袁易陽實話實說:“我負責公職培訓。”


    竹言蹊滿臉寫著“我就知道”:“報名一對一是假的吧?我媽是不是想把我送過來,讓你給她當監工?”


    袁易陽笑道:“你但凡能爭點兒氣,讓莊老師省心一些,我也不會剛調過來就接手你這麽個爛攤子。”


    竹言蹊也樂了:“得,你倆才是親母子,連訓我的調調都一模一樣。”


    袁易陽無奈地搖搖頭,抬手拍拍他的背:“行了,別耍嘴皮子。帶你去樓下咖啡館坐坐,順便聊聊你考試的事情。”


    竹言蹊上樓沒滿五分鍾,這便又跟著大陽哥下去。


    走出門廳,袁易陽示意他看廣場北側的a座寫字樓:“瞧那邊兒,a座7層往上,那都是萬和分部的地盤。”


    竹言蹊麵向不改,單把餘光瞥了過去,隨口應了聲:“噢。”


    “反應這麽冷淡?”袁易陽又笑,“那我再給你說個勁爆的。談容回國了你知不知道?現在就在江城。”


    竹言蹊內心毫無波動,甚至斜斜睨了他一眼。


    “真的。”袁易陽以為他不信,“我前天過來辦理入職,碰巧遠遠看見他了。”


    竹言蹊再次應了聲“噢”,不鹹不淡的。


    “小竹弟弟,給點兒反應啊。”袁易陽笑著看他,“你初中時不是挺喜歡他的嗎?明麵上跑到我班級找我,實際上是想借機見見你的談學長吧。”


    說來也巧,他不僅跟談容同屆,文理分科後還跟談容分在了一個班,足足做了兩年同窗。


    竹言蹊深知對方不如陳嘉堯那憨憨好糊弄,索性不反駁:“我吧,就是有點小感慨。你說你們兩個人,年紀差不多,上學的時候又都是學霸,怎麽現在進了社會,我的談學長直接成了江城大學的直聘教授,而大陽哥您,卻成了培訓機構的輔導老師呢。”


    袁易陽先是感覺胸口被插了一刀,接著品讀出這段話裏的信息量比較複雜。


    “其實在你入職之前,還發生了一點點的小故事。”說話間,兩人恰好走到袁易陽所說的咖啡館,竹言蹊伸手一指門邊小黑板上的甜品字樣,理直氣壯道,“我想吃這個雜莓奶油舒芙蕾。”


    袁易陽被吊起胃口,哭笑不得,替他拉開咖啡館的玻璃門:“吃吃吃,帶你出來還能虧待你不成。”


    竹言蹊笑了兩聲,跟袁易陽一前一後走了進去。


    光潔鋥亮的玻璃門靜聲閉合,重新投映出大廈樓前的車來人往。


    在那一堆不斷遊走變換的大小影像裏,隻有一輛低調簡奢的商務座駕停在路邊,安如磐石。


    座駕司機手扶方向盤,透過車內後視鏡看了看自家老板的臉色。


    他們剛結束與合作方的洽談會麵,回程途中,老板始終不發一言,誰想臨到公司門口,突然發話讓他停車。


    他停靠路邊後觀察周圍,好像沒有什麽值得特別關注的事況。


    談容坐在後座,雙腿交疊。


    他麵朝窗外,視線聚焦那扇明鏡似的玻璃門,半晌才說:“回去後整合資料,讓吳文跟進收購泉江的案子。”


    副駕的助理立即道“是”。


    談容又說:“車從車庫開出來,停在外麵的車位。”


    司機腦子裏剛把“車”對照上談容的私人用車,頭沒點下,後座的男人已經開了車門,在冷風股股灌進的同時,長腿一伸,利落下車。


    助理頸間被風吹得一冷,隔窗目送老板走去廣場對角的咖啡館。


    *


    咖啡館裏,竹言蹊一人分飾兩角,給袁易陽完整來了一場小型話劇。


    優雅恬靜的店內環境隻限製了他的分貝,對他的聲情並茂不作任何影響。


    袁易陽聽得露牙直笑:“所以你現在直接成他學生了?還是白撿的那種?”


    “我怎麽從你嘴裏聽出幸災樂禍的意思了呢?”竹言蹊嘖道。


    袁易陽還是笑:“你別管我有沒有幸災樂禍,我給你支個招兒怎麽樣?”


    竹言蹊將信將疑地瞅著他。


    袁易陽:“最近你別往學校自習室跑了,早上起了床,打車來我這兒。華陽的自習室又大又安靜,我給學生上完課了,就過去幫你理理知識框架。等你考完筆試,麵試也過了,談容肯定不記得你這便宜學生了。”


    竹言蹊皮笑肉不笑地跟他對視片刻,扭頭望向甜品台:“好餓噢,為什麽我的舒芙蕾還沒有做好?”


    袁易陽被他強行轉移話題的方式逗笑,正要繼續勸他,又見竹言蹊猛地把頭甩回來。


    “你這脖子夠靈活的呀。”袁易陽道。


    竹言蹊任他擠兌,眼睛瞪得溜圓:“臥槽臥槽臥槽,我好像看見談容從門外走進來了。”


    他身後是落地式的鋼木格架,上麵擺著裝飾用的各類擺件,不刻意調整角度的話,視野會被遮住大半。


    袁易陽學他稍稍往旁傾身,再傾回來:“別好像了,那就是你的談教授。”


    教授你大爺。


    竹言蹊沒心思罵他:“你不是說他在a座嗎?這裏是a座??”


    “講點理吧祖宗。我隻說萬和分部在a座,哪管得著他自己在哪。”袁易陽道,“別看這家店麵積不大,店裏的咖啡師可不一般。談老板偶爾想來喝一杯,換換口味,也很正常。”


    竹言蹊沒說話,心理活動不是特別正常。


    “沒事,你靠著置物架呢,他又看不見你。再說,他也不會坐我……”話沒說完,袁易陽便見架後人影晃動。


    一名侍應生正引領著談容,朝他們所在的方向走來。


    談容的步伐端方合度,哪怕是最尋常的走路動作,一樣透露著挑不出毛病的從容閑雅。


    袁易陽高中時和談容座位不遠,沒少見他目不斜視地走經自己桌椅旁邊。


    可多年後的今天,這位資產階級金字塔頂端人士竟然狀似不經意的,將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男人放慢步調,眉梢輕抬,分明是一副認出他的意外神情。


    袁易陽怔了下,很快反應過來,做出符合成年人社交禮儀的規範舉動——


    故作驚喜,再站起身,揚笑招呼:“談容?好久不見啊,竟然能在這裏見到你。”


    “袁班長,好久不見。”談容毫無破綻地停住腳步,握上對方主動遞來的手,兩秒即鬆。


    袁易陽繼續笑:“什麽班長,高中畢業好多年了,可別這麽叫我。你到江城出差?”


    談容得體回說:“被家裏調派過來,負責華東的項目。”


    “那你可有的忙了。”袁易陽又道,“我上周剛被調過來,目前在華陽機構做老師。”


    談容客套:“為人師表,很適合你。”


    袁易陽客氣:“哪裏哪裏,混口飯吃罷了。”


    竹言蹊繃在沙發,身體緊貼靠背,被眼前突如其來的虛假社交驚呆了。


    他簡直原地彈起來,鉗住袁易陽肩膀把他晃醒:你他媽想幹什麽!!袁大陽你是不是存心演我!!!


    袁易陽頂住竹言蹊的質問光波,心裏有苦說不出。


    明明是談容先給出了反應,無論他主不主動,寒暄兩句是免不了的。


    麵對這種資產階級中的資產階級,諳熟社交之道的金字塔底端用戶都知道誰才適合做台麵上被動的那方。


    可能是談容察覺到了袁易陽瞟向對座的餘光,寒暄結束,他麵無波瀾地轉過頭,跟著看去那位窩在沙發裏的安靜小青年。


    “啊,對了,介紹一下。”袁易陽沒法,隻好開口,開了口又不知道該怎麽兼顧竹言蹊的小謊,思來想去,幹脆搬出竹言蹊的小名,“這是我恩師家的一個弟弟,小名叫言言。言言,這是我的高中同學,談容,他跟我同歲,按輩分,你也得管他叫哥哥。”


    竹言蹊:“…………”


    哥個頭,袁大陽我鯊了你!!!


    這一串操作騷得不行,委實令人急不暇擇。


    竹言蹊腦血管蹦迪,忍不住向袁易陽飛快遞了個眼神:您有事嗎???


    飽含暗示的眼神,再配上親昵可愛的小名,如同乙醇氧化,不合時宜的分解成了乙酸和水。


    談容輕笑,眸底隱隱浮現出絲縷難辨的細小情緒。


    他開口,平和沉緩地道:“挺巧,你這個弟弟,我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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