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的力量是強大的。


    強大到竹言蹊躺回公寓床上,睡個回籠覺都能夢見談容對著他笑。


    夢裏的時間線很亂,起初還是他今早趴在後排聽談容講課的情景,再往後,桌椅,黑板,包括滿教室的學生都不見了。


    天花板的燈光變作太陽,講台上的談容轉瞬縮水了一號。


    小一號的談容站在一片香樟樹的綠蔭裏,兩腿修直,肩背筆挺,身上整齊穿著帝都市一中標誌性的紅白色校服,儼然是竹言蹊記憶裏談容高中時候的模樣。


    不過和記憶不相符的是,夢裏的談容竟然會轉過身來,眼裏帶笑地靜靜看他。


    那副神情委實專注,仿佛有什麽特別重要的話想對他說。


    竹言蹊試圖解讀他的目光,又見談容緩步向自己走近。


    在那人身側,陽光漏過葉隙,投下一道道熔金般的細斜光柱。


    談容從中間穿過,肩膀上,頭發上,也多了幾分刺眼的明亮。


    明明是在夢裏,竹言蹊的心跳卻清楚快了半拍。


    他眼睜睜看談容停在自己身前,低垂下頭,溫柔地對他開口。


    不等竹言蹊聽清談容究竟說了什麽,一陣高亢嘹亮的來電鈴聲率先鼓動耳膜,極其粗魯地把他從夢裏直接薅了出來。


    竹言蹊“嘶”了聲,腦袋往被子裏用力拱了拱,自欺欺人了好半天,終於忍無可忍,甩手往床頭櫃一拍,同樣粗魯地把手機撈了過來。


    皺眉眯眼看清屏幕上的名字,他惡狠狠地點了接通,張嘴就要罵人。


    陳嘉堯沒給他罵出口的機會,電話甫一接通,嗓子眼裏的破鑼咣咣直響:“哥你跑哪兒閉關去了?不是說上午留在學校看書的嗎?綜合樓這邊的自習室都給我翻遍了,怎麽沒見著你?你去圖書館了?”


    竹言蹊被咣得頭疼:“我去圖書館幹嘛?幫你上完課早回家補覺了。”


    他原本是打算去自習室看書來著,無奈一翻資料就哈欠,隻有在冷風裏才能保持幾分清醒。與其在自習室趴著打盹兒,不如回家舒舒服服的躺下睡。


    陳嘉堯聽出他聲調發飄,顯然剛醒:“你這是補覺還是倒時差啊?幾點了大哥,趕緊起來吧,晚上還睡不睡了。”


    竹言蹊挪遠手機一看,下午三點二十七分,的確睡得有些久了。


    他抹了把臉:“你改航班回來了?”


    “廢話,不回來我靈魂出竅在學校裏晃悠嗎?”陳嘉堯笑,“你別再睡了啊,我等會兒就去你那找你。要我幫忙帶吃的過去嗎?”


    竹言蹊沒吃午飯,不說不覺得,一說還真餓了:“南苑二樓的小龍蝦蓋澆麵,多放辣椒,謝謝再見。”


    陳嘉堯:“成,你先起床清醒清醒。”


    掛了電話,竹言蹊小臂搭在前額,幹躺著賴了會兒床。


    先前做的夢隻剩模糊幾串片段,有談容給他講課的,有談容偷看他的,還有談容笑著走到他麵前的,零零碎碎,不夠完整。不過回憶起來還是讓人頗感震撼。


    尤其竹言蹊夢裏視角不固定,一直在第一視角和第三視角間輪番切換,簡直比看5d電影還具有真實感。


    竹言蹊想著想著,胳膊逐漸蓋住眼睛,一時間特想鑿開自己腦殼,看看裏麵究竟裝了什麽玩意兒。


    他也太特麽會做夢了吧,中二期寫談容暗戀他的小說情節都沒這過癮。


    而且他夢見誰不行,怎麽就偏偏夢見談容了呢?


    竹言蹊自認為自己如今換了口味。


    至少看電視劇的口味變了。


    就跟很多年輕人一樣,年少懵懂時喜歡高冷酷炫男一號,等長大了成熟了,慢慢懂得了溫柔癡情男二號的好。


    他從爬牆到男二號的陣營開始,八百年沒做過有關談容的夢了。


    可能現在隻對談容那張臉感興趣吧。


    竹言蹊思緒卡了下殼。


    嗯,可能主要是對談容那張臉感興趣。


    *


    陳嘉堯到時剛過四點。


    門鈴響了三聲,竹言蹊叼著半塊餅幹把門拉開。


    陳嘉堯左手拎著餐盒奶茶,右手提著旅遊特產,熱情四溢,狗腿非常:“爺爺!我報恩來了!”


    “一邊兒去,”竹言蹊一臉嫌棄的笑,“誰想有你這麽糟心的孫子。”


    陳嘉堯嘿嘿也笑。


    他換鞋進了門,把東西往桌上一擱,原地躺下感受地暖的熱氣:“啊,這該死的人民幣的溫度,老子終於活過來了。”


    南方地暖成本高,能全天供暖到這份上的公寓也隻有資產階級享受得起了。


    某竹姓資產階級被他堵住,抬腳踹踹他的腿:“寫字呢攤這麽大片。豬蹄收了,別擋道。”


    陳嘉堯老實並腿,聞到竹言蹊拌麵的香味,抵不住誘惑爬起坐好:“對了哥,我重修證呢?你沒路上給我扔了吧。”


    “早扔客廳垃圾桶裏了,吃完自己過去翻吧。”竹言蹊被他提醒,記起來秋後算賬了,不多跟他扯玩笑話,“你知道你重修課的老師是誰嗎?”


    “知道啊,課表上寫著呢。”陳嘉堯咬著麵含糊回答,“叫談容是吧,名字以前沒見過,應該是院裏新來的。”


    竹言蹊一吸管戳透奶茶封口:“你就不能事先把他名字告訴我。”


    陳嘉堯被他插吸管的氣勢震懾,壯漢委屈:“你早上起床氣那麽嚇人,我不是怕多說兩句惹你煩麽。再說,老師是誰很重要嗎?”


    竹言蹊嗬地一笑:“你信我,今天上的這兩節課,每分每秒我都想掐死你。”


    陳嘉堯瞪大雙眼:“不是吧!這新老師這麽變態啊?他都幹什麽了?”


    他還用幹什麽?


    竹言蹊咽了口龍蝦肉,半晌才道:“他中學跟我是一個學校的。”


    “一個學校的咋了,我們副班長還跟我一所小學的呢。”陳嘉堯不以為意,先入為主地認為新老師年紀不小,是跟竹言蹊同中學的老老老學長,隔了幾秒才正確解讀對方語氣,驚恐連問,“……你倆該不是以前認識吧?你被認出來沒有??我算曠課兩次還是曠課三次啊???”


    哪壺不開提哪壺。


    竹言蹊吸了顆珍珠,嚼了嚼:“你能不能小點兒聲,唾沫都要噴碗裏去了,還吃不吃飯了。”


    “臥槽,我都快涼了我還吃飯?”陳嘉堯追問,“你到底被認出來沒有?”


    “認什麽認?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竹言蹊一想這茬就別扭,“行了行了吃你的飯吧,少說兩句。”


    陳嘉堯難得聰明一回,從他的種種反應中嗅出端倪,試探又問:“這老師多大啊?你怎麽認識他的?”


    陳嘉堯:“你爸媽的學生?優秀畢業生回校演講?”


    竹言蹊被他磨煩了:“不是。一個比我大幾屆的學長而已,跟我同校過。”


    “我一猜就是!”陳嘉堯興奮一拍桌,“他肯定是你以前說的那學長吧!你喜歡的那個?”


    竹言蹊身邊一直沒斷過追他的人,後來跟他們開黑打遊戲一哥們也動了心思,頻頻向竹言蹊示好。


    竹言蹊沒好意思太駁朋友麵子,就說自己忘不了中學時代的暗戀對象,拿談容當擋箭牌用。


    “緣份啊哥,這都能遇見!”陳嘉堯不知內情,隻顧激動。


    緣個屁,孽緣還差不多。


    竹言蹊嘴裏有東西,不方便搭理他。


    陳嘉堯不受搭理也能獨自撐起一台戲:“多好的機會,你倆中學是校友,現在他又是我們院的新老師,攀關係至少能攀兩層。隻要你跟他互相認識了,找起話題就是叫花子捉虱子——十拿九穩。你憋著勁兒跟他聊,聊久了,純潔的校友關係鐵定升華。”


    竹言蹊聽他機關槍似的叭叭沒完,氣不得也笑不得:“看來我必須提醒你一下,他是你重修課的任課老師,我去跟他攀關係了,你找人頂替、曠課三周這罪名可就沒的跑了。”


    陳嘉堯收嘴,隔了幾秒忍痛說:“隻要大哥能幸福,小弟犧牲算什麽?我相信大哥喜歡的人,一定是溫柔可親的人,想必他是不會殘忍取消懂事學生的考試資格的。”


    他知道竹言蹊喜歡哪類人,所以後半句才是重點。


    “這你就說錯了,他可一點兒也不溫柔。”竹言蹊說完想起談容課後衝他揚起的那一笑,頓了頓道,“而且我早就不喜歡他了,以前說的那些都是借口。借口懂不懂?”


    “懂懂懂。”陳嘉堯隻當他不好意思承認。


    “你也知道,初中時的眼光比較局限,看待事物不夠全麵。我跟他成長環境不一樣,性格不合拍,生活習慣不同,不喜歡他是早晚的事。你不也慢慢不喜歡外語係那姑娘了嗎?一個道理。”


    竹言蹊有個小毛病,隻要一說違心話,語速必然快至1.5倍,他至今沒能意識到這點。


    陳嘉堯嗦了一口麵,不僅沒做到旁觀者清,還感同身受上了:“好像是有這個道理。”


    他知道竹言蹊是書香門第的公子哥,一大家子高知分子,爺爺還是哪個部門的前任部長。隻以為談教授出身普通,和家境優渥的竹言蹊三觀不匹配,把那句“成長環境不一樣”想簡單了。


    “不合拍拉倒,反正咱現在也看不上他。”陳嘉堯說完又替自己開脫起來,“我剛才以為你今天提早回家,是想躲他一段時間,等他不記得在課上見過你了,再去找他打交道呢。”


    “我?跟他打交道?”竹言蹊哼笑,語速稍稍加快,“做的什麽夢,想都不要想。”


    他不去跟談容打交道,不代表不會被談容打交道。


    所以說,任何時候都不能把話講得太滿。


    “真香”或許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


    *


    為了證明自己不怕跟談容撞見,竹言蹊和陳嘉堯組了次學習父子局。


    兩人隔天一塊去學校自習室,竹言蹊全力備考,陳嘉堯白天沒課,剛好補寫談教授布置的作業。


    江大的綜合樓總共12層,供學生自由使用的自習室在最頂上兩樓。


    竹言蹊和陳嘉堯思想覺悟不高,都不是渴望感受知識洗禮的有誌青年,早早起床打遊戲還能做到,去自習室占座學習就得另說了。


    兩人睡足懶覺,過了十點才慢悠悠踱到綜合樓,恰好趕上擠電梯的高峰期。


    這個時間點很尷尬,上完一二節課的學生想下樓,快上三四節的學生想上去。學生可用的大電梯前隊伍長長,千轉百回,十分熱鬧。


    竹言蹊看一眼長龍尾巴,勾過好友肩膀掉了個頭:“他們上課趕時間,我們等等再來排,先……”去附近小超市溜達一圈。


    話沒說完,竹言蹊悔得腸子都要青了。


    這座綜合樓是回字型結構,他們走的正門外恰好是一排停車位,竹言蹊扭頭就見十米開外的黑車裏走下一位麵容冷峻的高大男人。


    除了孽緣他還能說什麽?


    竹言蹊表情崩了一秒,再想把方向拐回去,已經徹底來不及了。


    談容用鑰匙鎖了車,神色冷冷地走出兩步,發現竹言蹊後腳下微頓,眼底漾出微不可察的淺淡笑意。


    竹言蹊瞬間感覺天都灰了,胸口像揣了隻土撥鼠,端著十九塊九的賣菜喇叭拚命“啊啊啊”。


    翻譯成人話就是——


    你媽的!!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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