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孩看上去並不喜歡森醫生的觸碰和親近,甚至可以稱得上反感。當森醫生將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的時候,她就露出了嫌棄厭惡的表情,用力聳肩將森醫生的雙手抖了下去。


    她有一雙和森醫生如出一轍的、宛若紫水晶的清澈眼睛。那雙眼睛中沒有曆經過戰爭的靄靄死氣,和整間醫療室格格不入。


    就像是生在海邊懸崖峭壁上的花。


    她淩駕於宛若驚浪的戰爭之上。


    海浪會隨風拍打衝刷著崖壁,卻觸碰不到她。她身處於海浪之上,海浪卻不能傷害到她分毫。她鮮活而嬌嫩,即使是平平無奇的軍醫實習生製服,穿在她身上也顯得無比精致可愛。


    她叉著腰,看著我們這些坐著的、躺著的士兵,仿佛是要把對森醫生的不滿都發泄出來一樣。她指著我們——


    “喂,你們這些士兵,給我打起精神來啊!”


    然後,她抬起手來。伴隨著她抬手動作的,是指尖驟然出現的光芒。那些光芒頃刻間化作了流光的蝴蝶,輕飄到了每個傷員身上,又化為點點星光消散了。


    “異能力——[請君勿死]。”


    在異能力名字被說出口的那一刹那,我隻感覺到身體壓抑的傷痛在一瞬間不翼而飛,甚至比身體剛修複到最完美狀態的時候還要輕快。


    她是一個異能力者。


    是強大的治療係異能。


    我聽到周圍所有人都沸騰了。他們拆除了身上的紗布,從擔架上坐了起來。他們不敢置信的撫摸著自己曾受傷的位置,在再三確認傷口已經完好如新之後就激動的將女孩包圍在其中。


    “這就是神跡嗎?!”


    “你是我們的救世主啊!!”


    “我可以把你的照片放在身上嗎?!”


    “請讓我每天都拜一拜你吧!!”


    “……”


    女孩是如此的耀眼,在被很多士兵圍在其中誇讚的時候,她的臉漲得通紅,眼睛中也滿是羞憤和不好意思。半晌才故作凶狠的朝士兵們吼道:“閉嘴!你們吵死了!”


    按說我應該為了自己被治療好的絕佳身體狀態而感到開心,和其他士兵一樣歌頌女孩的偉大。可是我的內心卻並沒有因為身體的輕鬆而輕鬆,反而更悶了幾分。


    我一點都不開心。


    感覺悶悶的。


    森醫生也不開心,他毫不客氣的將□□掏出來,抵在了一個士兵的腦袋上,威脅他:“你在對我的與謝野做什麽?”


    他很自然的就說出了“我的與謝野”幾個字,而在麵對士兵的時候威脅意味也表露無遺。這是一種很親密無間的、表示宣示主權的行為。


    我就更不開心了。


    他就從來都沒有這麽對待過我。


    雖然他會背著我將我帶回宿舍,也會為我清洗傷口,可是他在和我相處的時候仿佛一直都帶了一層虛假的麵具。他也會親近我、對我笑,可是他做那些動作和表情的時候,眼睛裏從來都是沒有溫度的。


    更不要提占有欲滿滿的威脅動作,以及那句宣示主權的“我的與謝野”。


    我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還是那套製服,混合著血和沙,被炮火轟得破破爛爛。我確實不如女孩精致明豔,也確實不如女孩值得被森醫生那樣喜歡。


    這個認知使我的心情更加糟糕了。


    可即便如此,我還是無法克製想要親近森醫生的本能。我想,或許我應該向森醫生分享一下我獲得異能力名字的喜悅。如果喜悅可以分享的話,那說不定森先生就會更加對我親近一點。


    我想讓他的透紫色眼眸也為我染上溫度。


    森醫生被女孩拒絕和嫌棄了也並沒有生氣,反而更加直白的說出了喜歡女孩的“強勢”,就再次得到了女孩的一枚白眼。


    他看起來真的很開心。


    我想,也許這是一個好時機。


    我起身朝森醫生走了過去。在那之前,我匆忙到來不及做任何能使自己看起來整潔體麵的準備。我隻好將製服帽的帽簷正了正,又將襟章和肩章擺正了位置,最後放平了皺起的衣領。


    在一切做完之後,我才將已經被壓榨到所剩無幾的喜悅心情調度出來,喊了他一聲:“森醫生。”


    “雖然這不符合上司和下屬的相處,不過與謝野君這麽強勢的話我也還是非常喜歡的…”他還在逗弄著女孩,直到被我喚了一聲,才像是突然注意到一般,“…誒?風間君?你受傷了嗎?”


    他的笑容在一瞬間收起了,連眼睛中的溫度也消散了。就像是我那一句稱呼觸碰到了什麽開關一樣,讓他瞬間切換了一種模式。


    是一種我熟悉的模式。


    卻不是我期待的模式。


    森醫生蹙著眉,微微驚訝。在上下打量了我以後,才恍然想起:“我忘了,剛剛與謝野君已經用[請君勿死]將在場的所有士兵都治療好了。”


    “我……其實我受了很重的傷。”明明想要說異能力名字的事情,我卻不知怎麽的又順著森醫生的話題說起了受傷的事情,“有一枚炸彈正好扔到了塹壕附近,我和立原都被炸到了。”


    森醫生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細碎發絲就隨著他的動作輕撫過側頰。他又問我:“那你現在感覺怎麽樣?還好嗎?”


    “嗯,我現在的身體已經沒什麽事了。等下就可以返回前線。”我聽我自己這樣說。


    可是我的內心卻不滿意我的回答。為什麽會是如此中規中矩的問答?為什麽每一次我和他的對話都要這樣公式化?為什麽在我麵前他從來都不會表露出那樣外放的情緒?


    也許是我做錯了什麽嗎?


    也許我應該做出一些改變。


    於是我扯出了一個笑容。麵部肌肉的牽動,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我的笑容也許看起來很奇怪滑稽,可是我已經在努力的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輕快一些了。


    “森醫生,立原給我的異能力取了名字。”


    對!沒錯!就這樣告訴他!


    說我自己很開心!


    我期待著他能像對待與謝野那樣有熱烈的情緒。如果不能的話,那就稍微施舍給我一點就好了。他隻要能感受到我的快樂,隻要能稍微有一點共情我的快樂,並且將這份幾近於無的情緒施舍給我。


    我已經在他的眼眸中看到扯出僵硬笑容、宛若小醜的自己了。


    然後我聽到了森醫生一句輕飄飄的回答:“哦?那恭喜風間君了,感覺真不錯。看來你已經和士兵們相處的不錯了。”


    我的笑容好像消失了。


    這是我意料之中的答案。


    我就知道,他根本不可能對我有其他的情緒。可是我不想放棄,我不甘心。也許正是他對與謝野那樣熱烈的情緒表達,催生出了我的更多貪心。


    我就在想著,啊……原來森醫生也可以是這樣的嗎?他也不隻有那種驕矜又高傲的樣子啊。他也會走下神壇,變成一個鮮活的人啊。他也可以不再用俯視的目光看人,也可以在其他人麵前放低姿態啊。


    可是為什麽那個人不可以是我呢?


    明明他隻要稍微施舍給我一點點溫度就好了。


    我倔強的抿了抿唇,繼續說道:“立原給我的異能力取的名字是從詩集上找到的,名字叫[死亡賦格]。”


    “死亡……賦格嗎?”森醫生聽我這麽說就仿佛有了一點興趣了,他若有所思的說道,“是要通過死亡這種形式來賦予風間君一個完整的人格的意思嗎?如果這樣的話,那這個名字還真挺符合風間君的異能力。”


    很客觀的點評,客觀到他一點都沒有接收到我的喜悅心情。我感覺到氣悶了,並且有點泄氣。


    可是我又想到,如果我不明白說出來的話,也許森醫生並不能很準確的理解我的心思和想法。就比如說我想讓他也為我高興這件事。那我現在不應該泄氣,我應該直接說出來。


    “森醫生,你可以為我高興一下嗎?”我問了出來,並且成功的看到了森醫生的瞬間迷茫,“因為我的異能力擁有了名字,我很高興,所以將它分享給了你。”


    森醫生在理解了我的要求之後就很慷慨的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拍了拍。在拍完之後或許覺得又不夠表達情緒,他就又把手放到我的腦袋上揉了揉。


    “異能力擁有名字當然是一件很值得開心的事情。風間君,我也替你感覺到了開心。”


    森醫生說了替我開心,甚至還拍了我的肩膀和頭發。可是我還是沒有感覺開心,甚至有種任務失敗的挫敗感。他依舊沒有對我露出那種真實的情緒和反應。


    我終於決定要放棄了。


    脫離森醫生的搭在我頭頂的手,鬱悶的走回到了立原的身邊,然後在旁邊的擔架上一躺。士兵們的說話聲好吵,我捂緊了耳朵,又往牆邊縮了縮,蜷起身子把自己縮成了一個球。


    就在我獨自消化這份鬱悶心情的時候,卻感覺到了後背被人拍了幾下,緊接著便是女孩關切的詢問——


    “喂!你沒事吧,依舊在受傷嗎?難道我的異能力失效了嗎?不會是真的吧……異能力[請君勿死]!”


    在女孩再次施展異能力的時候,我終於放鬆了蜷縮的身子,躺在擔架上看向她。她亮晶晶的眼睛裏滿是擔憂和焦急,手指尖還有隱約的蝴蝶流光。


    “我隻是不開心而已。”我悶悶的說。


    “啊?”女孩停止了施展異能力,驟變的疑惑表情似乎是沒有想到我的這個回答,“為什麽?”


    但是我又越過女孩的肩頭看向了她身後不遠處的森醫生。森醫生在把視線看向女孩的時候又變回了那種樣子,那種永遠也不會對我展露出來的樣子。


    我沒有再理會女孩,把自己蜷縮了起來,雙手抱著頭縮到了牆邊,我的眼前頓時陷入了一片黑暗。這個狹小的空間短暫壓製住了我的鬱悶。


    “與謝野君,我不喜歡你。”我賭氣道。


    再然後,我就聽到了女孩表達自己萬分不解的一個語氣詞。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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