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仇雷說完,周坤生一臉地不快地打斷對方的話頭:“仇幫主,我們是周家,高家的事,跟我們沒關係。”


    “這……”仇雷見周坤生態度強硬,不但不合作,連高家都不放在眼裏,料想,今天這事是沒得談了,當下臉色一沉,說了句,“生哥,多條路比多道牆來得好啊。”說罷,領著手下,憋著一肚子的火離開了。


    周坤生見仇雷陰著個臉離開,知道這個青幫老大不會就這麽算了。他吩咐隨他一起來的兩人留守在周雲長的店裏,要他們時刻留意青幫的一舉一動。他和周雲長走去東坡書院門口,喊了兩輛黃包車,回“周家大宅”去了。


    碰了一鼻子灰的仇雷回到茶館後,灌了幾大杯茶水,覺得心中的火苗子還是沒壓下去。他吩咐幾個手下繼續在茶館裏收錢,他和張洪蘭去河對麵的“似蜀仙”煙館抽悶煙,商量對付周家的辦法。


    張洪蘭說:“兄弟,如果周坤生這小子不妥協,南街西頭的商戶們就會以為有周家撐腰,都不交‘保全費’。少收錢是小事,咱們這麵子可就成了抹布了。”


    仇雷用力吸了口煙,又重重的吐出來,咬著牙道:“誰擋我財路,那就是不讓我活。既然不讓我活,那我就得把他往死裏整。”


    “但眼下沒什麽好的辦法呀。”


    “有!”仇雷說出一個字來,語氣肯定而有力。


    “真的?說來聽聽。”


    仇雷四下裏瞧了瞧,沒見有旁人,就壓低聲音對張洪蘭說:“那個‘貴康診所’的劉義貴,也是跟周家混的。咱們就拿他開刀,來個殺一儆百,綁他‘肉粽子’。”


    “啊?”張洪蘭沒想到,仇雷所謂的辦法,就是喊他重操舊業幹綁票的買賣,心裏尋思:周家人可不是隨便能動的,萬一出了紕漏,搞不好,自己在鎮子上混不下去是小事,嚴重一點,還會落得蹲窯子掉腦袋的經過。他非常擔心,問仇雷有沒有把握。


    見張洪蘭擔心的樣子,仇雷咧嘴一笑,說:“嗬嗬,兄弟,別擔心,咱們有靠山。”


    “有靠山?”


    “嗯。在‘小迎春’飯店我送史老大、周區長離開時跟他們聊了幾句。周區長說了,隻要咱們能協助他穩住鎮上的百姓,不讓百姓跟日本人作對,就是功勞一件。咱們就算真幹出點出格的事來,他和史老大也會出麵幫咱們擺平的。”


    張洪蘭覺得這話聽著挺別扭的,說:“這……這不是喊咱們當漢奸嗎?”


    “胡說。”仇雷白了他一眼,“什麽叫當漢奸?咱們是跟著史老大走‘曲線救國’的正道。反正,這事就這麽定了,晚上瞧準機會,把劉義貴給我弄來。”


    丁蜀鎮“西河頭”,這裏大部分房子都是高家的產業,高的,矮的,又或是新的舊的,門外無一例外地掛著小木牌,上麵寫著一個“高”字。


    牌子雖不起眼,但它向世人昭告,這裏的一切都歸“高家大院”所有,旁人想要過問,先得高家點頭才行。


    高繼祖手捧一把紫砂壺,獨自來到一排臨河的矮房子前,這裏,是高家的陶坊。


    他走進一座堆了很多紫砂壺生坯的房子,負責陶坊生產的汪立之正伏案刻壺,見他來了,忙停下手裏的活,起身打招呼:“高爺,您來啦。”


    高繼祖示意他坐下,說:“汪師傅,這陣子,因受日本人的影響,紫砂壺買賣大不如從前。我想,是否應該考慮減少產量,多出些精品。”


    汪立之緩緩坐下,問:“高爺,您的意思?”


    “這麽說吧,咱們先辭退些陶工,等局勢穩定了再請他們回來。當然,我會喊賬房列出個單子,給每個陶工發家用補貼,這樣呢,大夥也不至於為柴米油鹽犯愁。表麵上,你跟他們說,是請他們回去練習一陣子,以提高做壺的水平,等手藝長進了,能做高檔壺了,再請他們回來。”高繼祖說到這裏,歎了口氣,“唉,汪師傅,我這也是沒辦法,咱們總不能眼看著紫砂壺大量積壓還繼續生產吧。”


    汪立之能理解高繼祖的苦衷,他問道:“那高爺您看我……”言下之意,是問他自己的去留。


    高繼祖笑了笑,說道:“你放心,高家陶坊僅僅是減產,並不是不做了。你安安心心刻壺。”說著,想起了什麽,“哦,對了。過幾天是下灘碼頭龍老爺子的壽辰,我要送把壺作為賀禮。老爺子呢,喜歡你刻的老虎,你琢磨下,找個與壽辰有關的壺型,請做壺的師傅製作。老虎一定要刻得精氣神足一點。”


    “高爺請放心,我會安排妥當的。”


    “嗯。那我就不打攪你了。這些錢先用著,有事的話,就來家中找我。”高繼祖說完,將一遝鈔票放在了桌子上。


    “好的,高爺您走好!”汪立之起身,將高繼祖送出了門外。


    片刻之後,汪立之揣著錢,出門喊了部黃包車;約莫半個鍾頭之後,經蜀山往太湖方向,過了日本人設的關卡,到了西望圩村範林翔的家中。


    付了車錢下了車,汪立之老遠就看到坐在家門口的範林翔腦袋上纏著紗布。他快步走過去,問出什麽事了?


    範林翔歎了口氣說:“唉,別提多窩火了。中午吃過飯,我把壺送去南街的鋪子,過日本人關卡時,小鬼子硬說我的壺有問題,要沒收。我跟他們論理,沒想到,被揍了一頓,壺也被搶去了。”


    “唉。”汪立之聽罷,長歎一聲,“矮東洋在咱們的地方耀武揚威,哪天才能熬出頭呀。”


    “自打日本人來後,毀了咱們多少窯廠?我們範家的一間庫房也被小日本一把火給燒了。你看看,現在還有多少陶工能安心做壺的?保命都來不及。原指著今天這幾把壺能換些錢來糊口,這倒好,非但沒換到錢,還挨了一頓揍。我看,這日子沒法過了。”說完這話,範林翔重重的一拳砸在了牆上。


    汪立之安慰道:“先別急,我呀,給你帶來筆生意。這些錢你先用著。”說著,將高繼祖給他的那遝鈔票遞到了範林翔跟前。


    看著厚厚的一遝鈔票,範林翔高興之餘也感到疑惑,問汪立之:“立之兄弟,兵荒馬亂的,誰還訂那麽多壺?不會是上海來的客人吧?說吧,要什麽樣的壺?一共多少把?”


    汪立之微笑著回答:“一把。”


    “什麽,一把?”範林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對,就一把。”汪立之很肯定地說。


    “可是……這些錢起碼能做五把上檔次的壺了。”說到這裏,範林翔才想起汪立之還站著,忙起身招呼,“瞧我,都被小鬼子給揍糊塗了。來來,咱們進屋說。”說完,領著汪立之往屋裏去,嘴裏喊著,“紅影,紅影。”


    “哎。哥,有什麽事呀。”隨著一個清脆的聲音,範林翔的妹妹範紅影從房間裏出來。當她看到跟在範林翔身後的汪立之時,忽然變得忸怩起來,低著頭,輕聲地說了句,“立之哥,您來啦。”


    汪立之原本想大大方方地跟範紅影打招呼,但看見範紅影忽然變得忸怩,他也跟著拘謹起來,小聲地說:“範……範小姐好。”


    見兩人差點就滿麵紅霞了,範林翔笑著說:“嗬嗬,立之兄弟,你也不是頭一次見到我妹妹,幹嗎這麽客氣。以後,叫她紅影好了。哦對了。”他對範紅影說,“紅影,你去村裏買些鹵菜回來,我和立之兄弟今天好好喝一杯。”


    汪立之忙搖手:“別,千萬別破費。我一會就回去了。”


    “瞧你說的,就算不論咱們的交情,單說兄弟你幫我介紹這筆生意,隨茶便飯請你一頓總是應該的吧。難不成,兄弟你跟了高家人,眼界也變得高了,瞧不起我家的粗茶淡飯?”


    見範林翔這麽說,汪立之忙解釋:“不不,不是這麽個說法。”


    “那就好。既然無關眼界的高低,那麽,說明咱們兄弟情誼還在,這頓飯你得留下來吃。紅影啊,趕緊去買菜,要不然,你立之哥可就要走嘍。”


    範紅影應了聲,朝汪立之說了聲:“立之哥,你先坐,我買菜去。”說罷,紅著個臉走了。


    汪立之見狀,料想今天這飯是吃定了,幹脆,隨範林翔坐了下來。他將高繼祖訂製祝壽壺的事情跟範林翔說了說。


    範林翔聽完點了點頭,說:“那我得用心做。一來,高家人的要求比較高;再則,我也不能丟了兄弟你的麵子。”


    聊了片刻,範紅影提著籃子回來了。張羅一會之後鹵菜擺上桌,三人就著半甕燒酒邊吃邊聊。


    汪立之問:“我說林翔兄弟,你們範家也是個大戶人家,怎麽會手頭缺錢的呢?”


    範林翔一仰脖子喝幹了碗裏的酒,憤憤道:“還不是小鬼子給弄的。日本人來到鎮子上,欺淩百姓搜刮民財,稍有不從便拳腳伺候;甚至,有些人還為此丟了性命。有一次,鬼子來村裏要我們範家壺,給的價錢跟不給沒啥區別。我家老爺子沒接這個活,惹怒了小鬼子,他們就放火燒了庫房,毀了村上的窯廠作坊。老爺子自責,認為這一切都是範家引起的,便散盡家財,幫窯戶們重建窯廠和作坊。沒料到,小鬼子那次碰了南牆懷恨在心,又來砸了幾次,弄得我們範家連飯都快吃不上了。”說完這話,範林翔情緒變得低落,竟自顧自喝起悶酒來。


    汪立之勸慰道:“兄弟,想開些,矮東洋畢竟不是咱中國人,遲早會滾回日本去。隻要咱們挺下去,總會有出頭的一天。”


    範林翔點了點頭,舉起酒碗,說:“來,兄弟,為小鬼子早日滾回日本幹一個。”


    “好,幹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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