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耀民不動聲色走過去,將茶杯輕輕擱到桌上,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問那幾個日本人:“是不是小店的夥計得罪幾位了?”


    一位蓄著仁丹胡子體格壯實的日本人回答了這個問題。他說:“你們滴夥計不是良民,我們吃飯要花姑娘滴陪酒,他滴,居然說沒有。”


    日本人說話的語氣很霸道,也很不尊敬。也難怪,他們根本沒見過史耀民,不認識他。


    日本人的傲慢沒有激怒史耀明,盡管,平時丁蜀鎮地界沒人敢用這種口吻跟史耀明說話,但現在,對方畢竟是日本人,在史耀明的概念中,日本人,能不得罪盡量不得罪。


    史耀明盡可能心平氣和地與對方交涉:“真抱歉,小店隻供應飯菜酒水,不提供青樓女子。”


    “八嘎。”一位身材矮小五官都快長到一塊去了的日本人騰地站起身來,口中罵罵咧咧。


    此人一口日本話夾雜著生硬難懂的國語,聽得史耀民煩躁起來,不禁忘了日本人不能得罪的原則,也跟著罵起來:“你娘的矮東洋,說得什麽鳥語,比宜興人說國語還他媽難聽懂。合著,你們不會說人話?”


    幾個日本人就算中國話再怎麽不會說,也聽出這句話的意思來了,不禁勃然大怒站了起來。


    見此情景,仇雷往前走兩步來到史耀明的身邊,準備開打。


    就在這時,“小迎春”外頭傳來汽車刹車和雜亂的腳步,聽上去,來了許多人。


    三個日本人聽見了,臉上現出幸災樂禍的笑,他們知道,這是駐紮在丁蜀鎮的日軍來了。


    果然,一位日本軍官帶著幾名全副武裝的日本士兵從樓下上來。此人,是駐紮丁蜀鎮的日本部隊長官遲田次郎。


    幾個日本浪人見到他們,越發囂張,叫囂著要池田次郎將史耀民他們統統抓回駐地進行懲罰。


    池田次郎並沒立刻做出回應,而是與穿西裝的男人低聲說了幾句,接著,朝幾名日本士兵一揮手,下令將三個日本浪人押回駐地。


    等三個傻了眼的日本人被押下樓後,池田次郎才畢恭畢敬地朝著穿西裝的男人鞠了一躬,說出一句流利的國語來:“周先生,真抱歉,讓您受驚了。回去,我會嚴懲這些浪人,保證以後不會再有人來飯店鬧事。”


    被稱作周先生的中年男人微笑著對池田說:“沒事,沒事。不過,這些浪人是得嚴加管束,否則,讓鎮上百姓如何生活安寧。如果,任由他們胡鬧下去,大東亞共榮豈不成了一句空話?”


    池田雙足並攏身子一挺,認真且響亮地說出兩字:“哈咦!”


    那三個日本浪人怎麽也沒想到,隨同史耀民來的那個穿西裝的中國人,會是宜興偽政府第八區區長周大猷。


    稍後,仇雷送周大猷和史耀民下樓,並目送他們離開。


    回到雅間時,張洪蘭朝他豎起了大拇指,說:“仇兄弟,解氣,矮東洋今天算是栽了。”


    仇雷笑了笑,坐下後問張洪蘭:“對了兄弟,你和史老大曾經是兄弟,今天,怎麽沒去跟他打聲招呼呢?”


    張洪蘭奉承地說:“有仇爺出麵就行了,我麽,往後就跟著兄弟您混飯吃。對了,你說的這個買賣……。”


    “哦,不急,咱們邊吃邊聊。”仇雷說。


    一直到酒過三巡,仇雷才將計劃說了出來。


    原來,他已經決定走通過控製南街商戶來盈利這條路。他原本擔心,部分商戶會仗著周家的勢力采取不合作態度,現在,張洪蘭的出現無疑給他指了條明路。他計劃,如真有誰擺資格不給錢,他就綁“肉粽子”,不合作的就撕票,往野河浜裏一扔殺雞給猴看。反正,兵荒馬亂的,弄死幾個平頭百姓嫁禍給日本人,地方管事的也不會去徹查。


    張洪蘭原本以為,仇雷所指的買賣,無非是挖個老墳或是幫哪個大戶人家站個場子;現在,聽說還要去幹“肉粽子”買賣,心裏那股子高興勁立刻沒了大半。


    他有些擔憂地對仇雷說:“我說兄弟,我這才出來不到兩月,這……。”


    “嗬嗬,怎麽,蹲兩年窯子把膽魄都給磨沒了?”仇雷嗬嗬笑著問。


    “話可不能這樣說,我是想問,這事可靠嗎?不會出亂子吧?”


    “不會,你就放心吧。咱們一起發財,保管兄弟你以後吃香的喝辣的抽好的玩漂亮的。”仇雷拍著胸脯發起誓來。


    其實,他對綁“肉粽子”這事也沒把握,因為,周家還真不是好惹的主,綁了周家的人,結果會怎樣,仇雷無法想象。但眼下急於實施控製商戶的計劃,若論嚇唬人,唯有綁票最見效,而張洪蘭是實施綁票的不二人選,因為張洪蘭有經驗。仇雷不可能輕易讓到了身邊的人才離他而去。


    張洪蘭見仇雷說得信誓旦旦的,心裏不禁左右搖擺,他想:自己剛出來,生計都沒個著落,又時不時地愛抽幾口大煙,那玩意可是個燒錢的東西,如果,現在不入仇雷的夥,不禁麵子上過不去,往後別說抽大煙了,就連吃飯都成問題。


    思量間,仇雷又給他滿上一杯花雕,並從兜裏掏出一疊法幣和一摞大洋放到桌上,然後,用極具誘惑的語氣對張洪蘭說:“我說兄弟,信我不?如果這事真會害了咱,我傻呀,出了事情,我不也得跟著遭殃嘛。”說著,將法幣連帶銀元推到了張洪蘭的麵前。


    張洪蘭瞧了瞧仇雷,又看了看桌上數量可觀的錢,心一橫,端起酒杯與仇雷碰了一下,說:“什麽都不說了,都在酒裏;一切,就聽仇兄弟的吩咐,幹!”說罷,一仰脖子吞了杯中酒。


    見張洪蘭同意合夥,仇雷很高興,說:“這才是好兄弟嘛!這樣吧,今天晚上,你先去我家老二那裏住下。一會,咱們吃飽喝足了,上‘似蜀戲院’聽大戲去。到時,幫兄弟你看看有沒有俊俏娘們。哈哈。”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第二天一早,周家大宅的舵把子周仕林一改平時的穩重,他情緒激動地吩咐一名護院:“去,把少爺喊來。”


    護院應了聲,離開了。片刻之後,周坤生隨那名護院來到客廳。


    “爹,有什麽事?”周坤生問。


    周仕林臉色發青,指了指桌上的一封帖子,說:“你先看看。”


    周坤生走到桌前拿起那封燙金的帖子,打開來看,上麵寫了很多字。


    大長輩周仕林敬啟。


    承蒙諸位長輩照應仇某才有口飯吃。但仇某覺得此前營生終究不是正道。如今,仇某決定改做正經買賣。蜀山南街商鋪林立,原本興旺繁華,但屢有浪人、痞子滋事,弄得商戶怨聲載道。仇某自願擔當維安之責,為鄉親鄰裏盡綿薄之力。但為不才生計著想,各商戶每月隻需贈些散碎銀兩作為維安經費。特此敬告各位長輩,還望大力支持。若有異議,還請諸位長輩指正,改日定當登門拜謝。晚輩仇雷敬上。


    看完帖子上的內容,周坤生冷靜地對周仕林說:“爹,您請放心,我會妥善處理好的。”


    周仕林點了點頭,說:“你去趟南街,通知咱們商鋪的老板們不要輕舉妄動。我猜,仇雷真想吃這碗飯的話,他肯定要過我們周家和高家這兩個關口。咱們按兵不動,先看看高家的反應。你,抓緊時間去吧。”


    周坤生應了一聲,出門喊了部黃包車往南街去了。


    砰砰。


    有人敲響了高家大院的門。


    看門的護院見仇雷拎著一個楠木的錦盒來了,忙陪著笑問:“仇幫主,您有何貴幹?”


    仇雷回應:“我來拜訪高爺,勞煩通報一聲。”


    護院應了一聲,正要返身去通報,這時,高繼祖正好提著修剪花草的大剪刀經過院子,瞧見仇雷,就喊護院讓他進來。


    等仇雷走到近前,高繼祖笑著問他:“雷子,今天怎麽有興致來我這裏溜達?”


    仇雷說:“哎高爺,咱這可是專程來拜訪您的。我呀,弄到了一把壺,盡管無章無款,但形製秀氣做工也不凡。我猜,高爺您可能會喜歡,就給您送來了。”說罷,揚了揚手裏的楠木錦盒。


    高繼祖聽罷,笑著說:“嗬嗬,雷子,咱們也不是外人,你肯定有事要我幫襯吧?”


    見高繼祖一語道破自己的心思,仇雷有點不自然,支支吾吾地說:“這個……我……高爺我……”


    見他忸怩的樣子,高繼祖忍不住笑出聲來:“哈哈,行啦,就憑咱兩的交情,要我幫襯什麽就盡管說,何必破費呢。來來來,咱們去裏麵喝茶。我這裏還有點明前的紅茶,是正宗的湖?陽羨茶。咱們哪,邊喝邊聊。”


    兩人邊說邊走向客廳。進去後,仇雷打開錦盒,說:“高爺,您就用這把西施壺泡明前茶。好壺配好茶,才能喝得過癮嘛。”


    高繼祖端起那把本山綠泥製成的西施壺,端詳了一會,又轉動壺蓋聽了聽響,連連點頭稱讚:“好壺,上好的本山綠泥做的。這把壺肯定有些年頭,聽聲音顯得古拙,色澤溫潤,‘苞漿’均勻,手感細如凝脂。好一把‘西施乳’,美人壺,美人壺啊。”


    見高繼祖讚賞這把壺,仇雷心中感到欣慰。他原本是想開門見山跟高繼祖談談收“保全費”的事情,但不知怎的了,聽對方連聲誇讚那把壺,竟把正事給忘了,討教起紫砂壺的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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