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鉞眼疾手快地關上了衛可頌那邊的門,轉頭對著司機冷聲道:“開車,讓他們過。”


    司機慌忙道了聲好,連打方向盤讓出位置,衛可頌呆呆地坐在車座上,旁邊褚明洲的車從車窗外經過,衛可頌似有所感恍惚地看過去。


    褚明洲半閉著眼睛養神,他的睫毛筆直而纖長,原本長到肩頭下的發卻不知道為什麽被修剪到了耳邊,短發襯得他的側臉完美到宛如神祗,眸色如冰似雪。


    隔著兩道黑色的車窗,褚明洲原本的樣子模糊得就像是一張老舊的黑白照片,但衛可頌卻控製不住地用他記憶裏的影像補全了褚明洲的色彩。


    他太清楚這個人是什麽樣子了。


    從他青春期懵懂得意識到情愛開始,褚明洲的麵孔就出現在衛可頌所有帶有曖昧色彩的夢裏。


    衛可頌怔怔地看著褚明洲的車和自己擦肩而過,眼神還沒收回來,手卻突然被秦鉞攥住了。


    秦鉞的手很燙,他的眼神死死地盯著衛可頌,就像是一隻食物要被搶走的野獸,聲線嘶啞:“衛可頌,你在看什麽?”


    衛可頌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喃喃地道:“.………沒什麽,可能是我看錯了。”


    衛可頌自嘲地道:“褚明洲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褚明洲在衛家破產後就宣布因為身體原因不再出席任何場所,連封荼得到影帝這樣的場合褚明洲這邊都一點動靜都沒有,衛可頌聽到的版本是這個人已經生命垂危了,幾乎住進了icu不出來。


    而褚明洲出席在公眾前的最後一個場合,就是坐在衛可頌的談判桌對麵,宣告衛家破產。


    秦鉞的眼神不放:“衛可頌,你要記得,你現在是我的合法伴侶,就算這個人是褚明洲,你也要做你該做的事情。”


    秦鉞:“別再像是當初一樣跪在褚明洲的輪椅下麵,求他娶你,衛可頌,你現在是我的人了。”


    衛可頌回過神來,他因為秦鉞這句話回想起了一些相當不好的回憶,衛可頌的胸膛起伏兩下,他眼神被秦鉞這句話激起了幾分戾氣:“不會了,秦董放心。”


    秦鉞又道:“如果是他跪下來求你,你也不要心軟,衛可頌。”


    衛可頌嘲諷一笑:“秦董想象力可真是豐富,大名鼎鼎的褚家家主褚先生會跪下來求我?”


    秦鉞垂眸:“快了。”


    衛可頌一怔:“你什麽意思?”


    秦鉞又道:“褚家家主的確不會跪下。”


    他緩緩抬眸:“但褚明洲會,很快他就不再是褚家家主了,因為你的原因。”


    “褚家和秦家這種宗族性質的家族不同,是個盤根錯節的大家族,如果說秦家的最高製裁是一些子虛烏有的信仰,褚家的傳承就是依靠血緣為紐帶。”


    秦鉞平靜道:“褚明洲是曆代以來,褚家最出色的引導者,但很快他就不是了。”


    衛可頌呆愣地看著秦鉞:“.……..為什麽?有人要他下來嗎?”


    說完衛可頌又覺得不可能,褚明洲十八歲上位的時候,想他下來的人基本都被料理幹淨了,現在的褚家基本就是褚明洲的一言堂,不要說有人敢拉他下馬了,一群人都唯褚明洲馬首是瞻,生怕這位手段高杆的褚先生拋開他們。


    就算是衛可頌這種不太懂這些亂七八糟的,他都能看得出褚家對於現在的褚明洲可有可無,有時候甚至像個累贅。


    褚先生這個稱呼,已經大於褚家所帶來的的威懾力了。


    秦鉞則是接著道:“沒有,整個褚家,到了現在,沒有一個人希望褚明洲離開,是他自己要走。”


    秦鉞抬眸:“褚家是個血緣關係比什麽都重要的地方,褚明州為了離開褚家準備很久了,是褚家不放手,最後褚家終於妥協,但提出要求,要褚明洲帶出一個新任的繼承者才能走。”


    “這繼承者的選定,從我知道的消息來看,褚明洲一開始屬意的是你,但後期因為找到了那個孩子,又變成了——”


    “——封荼。”


    “您這次過來是來看看封荼的嗎?”趙哥戰戰兢兢地站在對麵看著坐在對麵的褚明洲。


    他怎麽敢讓封荼出來見這位大佬,對麵的人可是一手扶持封荼上位的褚先生,封荼不說尊重,昨天晚上還發了個極其囂張的聲明搶了這位大佬看上的金絲雀。


    趙哥聽到有人和他說看到褚先生的車子開到事務所下麵的時候身子都軟了,要死要活地跪在地上求封荼待在衛可頌的床上冷靜一下,先讓他出來試探看看這位大佬到底要幹什麽。


    趙哥低眉順眼地站著,像個公公一樣壓低嗓子問著對麵那個眼神都沒有多給他一個的褚先生:“褚先生,這次特地過來,是有什麽事情要和封荼說嗎?”


    褚明洲坐在輪椅上,他的手腕上掛著一串木珠,正午的陽光從落地窗直射,在他玉雕一樣淡漠的臉上分割成陰陽兩麵,褚明洲淺琥珀色的瞳孔在日色下層層疊疊地被折射,珠寶一樣的質感。


    趙哥偷偷瞄這位大佬的神色,一邊瞄一邊沒忍住犯職業病地評判褚明洲的五官。


    這長相,不出門見人真是浪費了,和封荼簡直平分秋色。


    褚明洲的食指在輪椅的把手上輕輕扣動了兩下,他的眼神還落在窗外,但話卻是對著趙哥說的:“封荼最近情況怎麽樣?”


    趙哥熟門熟路地回答:“都挺好的。”


    褚明洲又問:“身體有問題嗎?”


    趙哥:“沒有。”可以淩晨五點起床跑兩裏地過來在衛可頌床上大蹦大跳激情辱罵對方,看起來應該很棒。


    褚明洲的手指又點了兩下,淺淡地“嗯”了一聲:“心理狀況如何?”


    趙哥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回答了:“比之前有點變化。”


    主要是他瞞也沒有用,褚明洲從來都不會以一個地方得到的消息來源作為主要依據,等會兒一問其他的封荼的特助,一樣要露餡,還不如他這邊就老實交代了。


    褚明洲終於用正眼淺淺地掃了趙哥一眼:“什麽變化?”


    趙哥一聽褚明洲這話,就知道這人估計真的是剛剛養好身體,從深山裏才出來,一點網上的消息都沒看呢。


    趙哥支支吾吾的:“.……..就是,誒!褚先生你也知道的,封荼也有那麽大了,到該考慮成家的年紀了!”


    這話一說褚明洲就意會了,他靜了一下:“他不過才二十四,怎麽就到了該考慮這個的年紀了?”


    這語氣一聽,便是不太愉快了。


    趙哥愁眉苦臉,旁邊有幾個工作人員大氣都不敢出,低著頭瑟瑟發抖,還在頻繁眼神交流。


    趙哥一看他們那眼神就想仰天長嘯——快別以為褚明洲對你們封影帝有意思了!媽的!謠言就是你們幾個散播出去的吧!


    這位大佬分明生氣的點就在於為什麽二十四歲就該成家立業了!媽的!怪他沒多想一下!


    衛可頌剛好也是二十四歲,和封荼同歲。


    趙哥看著旁邊幾個小年輕擠眉弄眼地給褚先生倒茶,一時之間心情複雜,想起了剛開始和這位大佬接觸的時候。


    其實一開始趙哥從褚明洲那邊接到野生這個資源的時候,嚇了一大跳。


    《野生》這個劇本是個文藝片,總體的投資不大,主要來自於三方——封荼直接的工作室,衛靜臨旗下的娛樂公司,還有就是褚明洲以個人名義投資的。


    圈內當時無人看好《野生》。


    雖然這是個神級的影視資源,但一部主角是封荼,基調還非常晦暗幹澀的文藝片,就算是投入粉絲市場,也都討不了什麽好。


    這基本就是注定要虧本也賺不了吆喝的買賣,封荼自己的工作室投資可以理解,畢竟是自己老板的作品再怎麽都要支持。


    衛靜臨旗下的娛樂公司是封荼的老東家,投資《野生》也說得過去。


    但褚明洲這樣一個從來沒有沾手過娛樂圈的頂級人物投資這樣一部電影,這裏麵一看就有什麽貓膩。


    不過褚明洲這種級別的人物,大家就算是八卦也隻敢地下,不點名不道姓,上層圈子內茶餘飯後討論一下,笑著說褚先生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人也會動了色心,玩玩小明星。


    現在小明星成了天王巨星,當初的“玩”傳著傳著也變成了兩個人真心欣賞相愛,兩個人的交往也漸漸從地下轉到了台麵上。


    褚明洲和封荼是一對幾乎成了不公開的秘密。


    連趙哥後來都誤會了,但真的等他接觸褚明洲久了,才發現根本不是這回事,


    褚明洲每次隻是簡單來問一下封荼身體健不健康,心理有沒有問題,最近狀況如何,這根本就不像是對封荼有意思的樣子。


    趙哥恨不得跳起來打醒這幾個八卦的人,一個一個用食指摁在腦門上罵醒他們——這他媽分明就是在養豬,問豬的情況好不好能不能宰了!


    褚明洲又問:“封荼,是有喜歡的人了,是嗎?”


    他眸色粼粼:“這人是誰?”


    趙哥的臉都皺成苦瓜了:“.……….和他歲數差不多,是個好人。”


    褚明洲抬眸,神色淡淡:“怎麽個好法?能好到你一點風聲都沒有和我說過。”


    褚明洲坐在輪椅上,不怒自威的氣勢壓下來,趙哥這種混圈的都有點扛不住,冷汗岑岑地道:“.…..主要是啊,這愛情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我這不是還沒來得及和您說嗎…..”


    褚明洲頷首:“現在你可以慢慢說。”


    趙哥:“.……….”


    趙哥咽下一口唾沫,使勁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磕磕巴巴地匯報:“就是人挺好,沒啥大錯,各方麵都和封荼很合適,但有個主要問題——”


    趙哥眼神亂飄:“主要問題就是——”


    褚明洲垂眸打斷他的話:“說。”


    趙哥瞬間立正站好,急得脫口而出道:“這不是還沒追到嗎!和您也匯報不了啥!每天為這人要死要活呢!對方有一堆備胎呢,未婚夫都好幾個,還有個白月光,一個哥哥,封荼排不上號呢!等著拿愛的號碼牌都沒拿到!”


    褚明洲:“.……”


    褚明洲緩緩蹙眉:“封荼會喜歡這樣的人?”


    趙哥心說豈止封荼,您不也正喜歡得正歡嗎?但嘴上還是恭順道:“他年輕嗎,第一次這麽喜歡一個人,很難放棄。”


    褚明洲頓了一下,目光悠悠流轉看向趙哥:“年輕的時候第一次喜歡的人,很難放棄嗎?”


    趙哥也不知道這位心思莫測的褚先生問這個話什麽意思,但順著來總是沒錯的:“那句話怎麽說來說,少年不識愛恨一生最心動嘛,初戀總是美好的,第一次喜歡的人總是最難忘的。”


    褚明洲沉寂了很久,忽然撫著手腕上的木珠輕笑了一聲:“封荼這點倒是和我很像,執迷不悟,要什麽就一定要要到才甘心。”


    “但別人就未必了,人心易變。”褚明洲別過眼道:“不是誰都這麽隻要看上了,就再也看不進別人了的,讓他自己斟酌吧。”


    他轉動輪椅,有人訓練有素地上前推,趙哥一看這意思就是要走了,連忙鬆了一口氣上前送客:“褚先生這是要走了?不去看看封荼嗎?”


    按照平時慣例,褚明洲還會親眼確定了封荼的情況之後再走,但今天來去都很匆匆。


    褚明洲半闔雙目,手撐著額頭,臉色有些蒼白:“還有些別的事情。”


    趙哥現在最後一口提著的氣也放鬆了下來,總算蒙混過關了,他上前一步打開門躬著身體送人:“我送送您。”


    衛可頌魂不守舍地往工作室走,他腦子裏都是秦鉞和他說過的話。


    原來封荼是褚明洲的弟弟,被選中的另一個繼承者。


    而衛可頌隻不過是一個過渡的臨時替代品。


    隻要正品一旦出現,都可以輕而易舉被取代放棄,就連家族都可以毀滅。


    從一個人變成了一隻不能有任何其他意義的“金絲雀”,一個還算有點意思的私人玩物。


    衛可頌扶著電梯門,他茫然地睜著眼睛,一夜之間他的腦子裏被塞進了太多東西。


    衛方強不是衛方強,衛可頌不是衛可頌,封荼不是封荼。


    而褚明洲果然不愧是褚明洲。


    衛可頌頭抵著冰冷的電梯門發呆,他人生裏的十八年,從他六歲的時候無意從進入這個人的私人領地,在當年全家都意外身亡的十八歲孤僻褚明洲的床上醒來的時候,就無時無刻都擁有著這個人的印記。


    懵懵懂懂,甘之如飴。


    衛方強早期發家的時候非常忙,對他不算差,但空蕩蕩的家裏永遠隻有他一個人。


    衛靜臨無論衛可頌怎麽努力,這個名義上的哥哥就像是隔著一層膜一樣地望著他,偶爾情感上的索取和衛方強過於排斥的態度,都讓衛可頌左右為難,疼痛難過。


    周圍的人都叫他小少爺,用各種各樣的目光看他。


    隻有褚明洲,這個坐在輪椅上的老師,是衛可頌從有記憶開始,唯一一個不叫他小少爺,而叫他衛可頌的人。


    褚明洲教他很多東西,衛可頌太笨,總是學不會。


    他小時候比現在嬌氣一百倍,很多東西做不好就委屈就哭,活像是這東西的錯。


    彈鋼琴偷懶,練字撒嬌喊手痛,學習什麽經濟理論更是頭大,一學就托腮望著褚明洲的臉走神。


    褚明洲要是神色稍微冷淡一點地訓斥他,衛可頌就又哭又鬧,最後要褚明洲把他抱在自己的膝蓋上,抱在懷裏輕聲哄,可頌怎麽了,才願意抽抽搭搭地收了眼淚。


    後來很多時候,衛可頌因為喜歡褚明洲而被褚明洲不冷不熱地推開的時候,都在無數次地後悔,自己為什麽要說出口。


    永遠做個褚明洲眼裏的小孩子不好嗎?為什麽非得喜歡到說出口呢?


    為什麽非得被這個人寵到泥淖深陷才明白,他衛可頌這種蠢貨是絕對玩不過褚明洲的呢?


    褚明洲,衛可頌想要冷笑,但眼眶卻泛紅,秦鉞說的話太對了——褚明洲的確想要困住他,但卻不是因為喜歡,隻是因為這個世界上好玩的蠢貨太少,而被玩了還對玩他的人難以自拔的更是萬裏挑一。


    褚明洲坐在輪椅上能覺得有趣的東西太少了,就和他十八年前闖進年輕的褚家家主生人勿進的房間一樣。


    這種莽撞的喜歡和愚蠢,真是讓人情不自禁地覺得愉快。


    褚明洲如果喜歡他,和喜歡貓喜歡狗沒有什麽區別,是他自作多情,把這點喜歡當成對人的喜歡了。


    衛可頌抵著頭深呼吸了兩下,他有點頭暈,但還記得封荼叫他去工作室找他的事情,打了個電話給封荼:“喂?封荼嗎?我回來工作室了,準備去你辦公室…..”


    他話還沒說完,對方的聲音就幾乎又驚又怒地打斷了衛可頌的話:“操!你給老子別回我辦公室!離那個地方遠點!褚……反正有個神經病在哪裏,你給我隨便找個地方把自己藏好點!別靠近工作室!等我來找你!”


    衛可頌疑惑皺眉:“不是你讓我去你辦公室找你的嗎?”而且你自己的辦公室裏最大的神經病不就是你自己嗎?


    封荼蠻不講理地吼:“不準回來!!!衛可頌你給我滾回你自己宿舍!衛可頌你他媽要是敢去辦公室我就撕碎你的枕頭!!!”


    衛可頌:“.…………”


    衛可頌麵無表情:“行了,我知道你在哪裏了,我不會回宿舍的。”


    他舉著手機按下了剛想摁下電梯的開門鍵,結果衛可頌還沒摁下去,電梯門突然就開了,衛可頌還在對電話裏的封荼道:“行了行了,我都到電梯了,你有什麽事情我就在辦公室等你過來,我長這麽大還沒有什麽神經病是能嚇到我——”


    衛可頌轉頭對上電梯裏的人的眼睛,他的話戛然而止,手機緩緩從掌心裏脫出。


    封荼還在罵:“這神經病和你平時遇到的那些傻逼不一樣!不是一個檔次的!他會搞死你的衛可頌!給老子躲遠點!喂!喂!”


    褚明洲的視線從衛可頌掉在地上的手機一寸一寸地往上挪動,最終定格在衛可頌空白的臉上,經紀人趙哥站在褚明洲的輪椅後麵,表情一片混亂,最後成了一個類似於呐喊的表情包。


    褚明洲緩緩地道:“可頌,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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