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隻亮了一盞暖黃色的燈,顯得周遭愈發昏沉而靜謐,連帶著男生清晰鋒利的輪廓好像也變得柔和了一些。


    祁源說這話時很平靜,至少表情沒有掀起一絲波瀾,仿佛說的隻是“今晚月亮很圓不如我們出去賞個月”,而不是“我爸殺了我媽”這樣駭人聽聞的秘密。


    虞澤眨了眨眼睫,目光還停留在英俊硬朗的側臉上,卻突然間失去了聲音。


    祁源扭過頭來和他對視,深陷的眼窩下是一雙比窗外的濃夜還要漆黑深沉的眼睛。


    “他們倆是包辦婚姻,住在一個家裏,卻形同陌路。在那種環境長大的我,倒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直到後來,我媽愛上了……我的家庭老師。”


    那是個非常漂亮俊秀的大學生,性格溫柔又開朗,眼睛笑起來彎成一道彎彎的月牙,不僅成績拔尖,竟然還做的一手好菜。堪稱是所有小女生理想的夢中情人。


    “那時候我還挺崇拜他的,所以當我媽越來越多地把目光放到他身上,我也沒有生氣或者嫉妒。但是,有一天下午,他們倆被老東西捉奸在床了,就在我家的主臥。”


    “老東西不愛她,可他也不能容忍自己被戴綠子,他的身份——更不容許他有離婚的汙點。但我媽是真的愛那個大學生,他們倆吵了一架又一架,她說她什麽都不要了,就要跟大學生在一起……”


    說到這裏,祁源的聲音終於不穩了,“我最後一次看見她,是在醫院裏,到處都是血……她跟那個大學生,他們兩人臉上都蒙了一層白布……”


    像是陷入了某種巨大的痛苦回憶中,他的眉心皺成了一個深深的川字,嘴唇不自然地顫抖著,眼睛被難以言喻的哀和痛所籠罩,嗓音越來越艱澀:“我聽到了……我聽到過老東西打電話給手下人,說把事情處理得幹淨利落點……他看著我媽的遺體,竟然在笑,就那種一切都如願了的笑……”


    在那一天,十二歲的祁源,同時失去了他的一雙父母。


    他抖得太厲害了,像是冷極了,又像是痛極了,臉色異常蒼白,卻有豆大的冷汗從額頭滲了出來。


    人們常說沒有人能感同身受,但虞澤幾乎是瞬間感受到了他的痛。心髒仿佛被一隻手緊緊地攥住了,連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


    仿佛是不堪忍受他的眼神,或者隻是單純地想要安慰他,虞澤站了起來。


    他站到男生麵前,然後毫不猶豫地俯身,抱住了男生寬厚的顫抖的肩膀。


    祁源緩緩抬起了左手,順理成章地攬上了纖細的腰。下一瞬間,猛地收緊,像是將人活生生揉進自己的懷裏,用力到手臂上的青筋都暴起。


    漫長的沉默後,他睜開了雙眼,終於從那段不堪的回憶中緩了過來。


    但他卻舍不得這樣親密無間的擁抱。少年的懷抱單薄又冰涼,骨架纖細脆弱得像是能被他一隻手捏碎,卻能給予他從心到身體的妥帖的慰籍。


    這個人的存在,在他漫長的混沌又無望的黑暗中,撕開了一道縫隙,然後他看見了陽光,雨露,天空,還有他愛的人。


    “你還想聽我說嗎?”等到手底下抱著的男生不再顫抖,虞澤低聲問了一句。


    “想聽。”祁源稍稍鬆開了手,讓他能直起腰身,然後又不依不饒地重新抱了上去,將臉貪戀地貼在他的腹部。


    虞澤低垂著眼睛,炸毛不羈的腦袋在他身上蹭了蹭,然後從喉嚨裏發出了低沉的滿足的哼聲,像極了某種大型犬在撒嬌賣乖。


    “沒什麽特殊的地方。我沒有爸爸,虞女士說我一出生他就死了。”虞澤抬起了眼皮子,眼神定在空氣中虛無縹緲的某一點,言簡意賅地總結:“虞女士結了四次婚,那些人說的'爬上剛死了老婆的人床',就是我現在的繼父。”


    祁源攬著他的手僵了僵,繼而安撫似的往上,順著瘦得凸出來的脊柱骨緩慢地撫觸。


    “我沒有搶誰的女朋友,也沒有……勾引過誰。”


    “我知道。”祁源從他的腹部抬起了頭,自下而上地仰望著他,黑亮的眼睛裏含著明顯的笑意,“你隻要一個眼神,這世上所有人都會丟盔棄甲,哪裏犯得著勾引?”


    他的情緒轉變得太快,虞澤一時有些發愣,圓眼微睜,呆呆地回望著他。


    祁源又露出了熟悉的不要臉的笑容來,語氣幾乎誘哄蠱惑,“你勾引我吧,虞澤。我想要被你勾引。”


    “祁源!”虞澤被他加重揉弄的大掌燙得一驚,這才回過神來。用力地掙開他,虞澤往後退了一步,漂亮的臉蛋上神情羞怯又微惱,“你能不能別……”


    “不能。”祁源收了笑容,表情變得一本正經,“我喜歡你,我就要每天講給你聽,你答不答應是你的事。”頓了頓,他站了起來,一步一步朝對方逼近。


    高大健壯的身體帶來了一絲不容忽視壓迫感,說出來的話倒是柔情似水,“我也會保護好你,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好不好?”


    虞澤被逼得不斷地後退,直至退到了牆壁前,貼住了冰冷的壁紙,往後再沒有退路。


    祁源停在了他身前。微微俯身,臉對臉,鼻尖對鼻尖,一瞬不瞬地凝視著琥珀色的眼瞳,嗓音低沉又溫柔,“我的臉還可以吧?身高也看得過去吧?成績……成績現在不好,但是我正在努力,你給我時間,我能做得更好。至於錢,我將來會用自己的雙手,賺很多很多的錢——”


    他絞盡腦汁地不遺餘力地推銷著自己,臉上卻掛上了近乎哀求的神色,“所以,你嚐試著喜歡一下我吧,好不好?”


    他向來是恣意的囂張的,何曾有過如此低聲下氣的時候?虞澤被驚得說不出話來,心髒砰砰直往胸前砸,清冷澄澈的眼睛被麵前的男生盡數填滿。


    好半晌,他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但仿佛漂浮在半空中,聽起來沒什麽真切感,“祁源,我不知道……喜歡是什麽?”


    一個連喜歡是什麽都不清楚的人,怎麽能和他談戀愛?這對他,太不公平了。


    祁源也愣住了。他不自覺地直起了腰板,低垂著眼睛,細細地搜尋著少年的眼底和臉上的每一絲情緒。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他才鬆懈了眉眼,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來,“沒有喜歡過別人,不清楚也是正常的。沒關係,我教你。”


    “我教你什麽是喜歡,教你被喜歡,教你喜歡我,教你——跟我談戀愛。”明明他自己也是個完全沒有經驗的新手,但一碰到眼前這個人,就全部無師自通了。


    好像是他的本能一樣。


    *


    虞澤早上是從那張死寬死寬的大床上醒來的。


    他茫然地睜著眼睛,意識慢慢回籠,這才發現自己不知怎麽從沙發又睡到了床上,而房間裏空無一人。


    他緩了緩神,上半身坐了起來。目光四下打量了一番,暼到床頭櫃上放了一套衣服,上麵還貼了一張便利貼:你的衣服阿姨拿去洗了,先穿我的,新的。


    “你為什麽不去上學還賴在這裏?這是破罐子破摔不想上學了?”大清早的,靳楠又開始找不痛快。


    祁源冷笑一聲,“你呢,腿斷了還是公司破產了?快三十歲的人天天賴在家裏啃老,你覺得合適嗎?”


    一提到年齡,靳楠頓時就怒了,“祁源你他媽說誰三十歲了?”


    “我他媽說你個老——虞澤,你醒了?睡得好嗎?”祁源正擺出了一副幹架的姿勢,突然見了樓梯上下來的人,頓時話音生生一轉,嗓音裏甚至染上了一層溫柔的笑意。


    寬大的白襯衫鬆鬆垮垮地套在身上,領口係到了最後一粒扣子,還是露出了平直漂亮的鎖骨。袖子拖的太長了,隻好卷起來好幾道,一截白皙如玉的手腕晃晃蕩蕩的,顯得愈發纖細脆弱。


    他睡在我的床上,他穿著我的衣服。他遲早會是我的人。


    祁源目光中的滿足和得意都快要溢出來,轉眼卻發現靳楠的眼神也落在虞澤身上,頓時有如領地被侵犯的野獸,怒吼道:“靳楠?你往哪兒看呢?再看我把你的眼睛戳瞎信不信?”


    靳楠過了把眼癮,慢吞吞地收回眼神,似笑非笑道:“你有本事戳瞎我的眼睛,你有本事把所有人都戳瞎了啊,不然就把他藏在家裏誰都不讓見,否則人人都能看他——”


    誰知祁源聽了,竟然挑了挑眉,“你很有想法啊?”


    虞澤:……你們這對有毛病的兄弟倆,當著我的麵討論這個合適嗎?


    簡單地吃完了早餐,靳楠居然提出了要順路送他們回學校。


    祁源一臉見了鬼的表情,“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靳楠涼涼地暼了他一眼,“你有什麽值得我奸的還是盜的?”


    虞澤:……


    他快速地伸手攔住了要撲上去的祁源,“先回學校。”


    如同被順了毛的大型惡犬,祁源瞬間收回了獠牙和利爪,隻罵了一句,“嘴賤的,遲早找人輪了你。”


    他們走的晚,恰逢早高峰,一路邊走邊停,簡直跟爬沒什麽區別。


    虞澤被這一頓一頓的刹車弄得心裏直犯惡心,強忍著才能不吐在別人車上。


    祁源心疼得要命,從褲兜裏掏出了一顆水果糖,兩下剝開,送到他嘴邊,“今天沒帶暈車藥,含著糖會好一點,啊——”


    靳楠低咒了一聲,猛地踩了一腳刹車,祁源正扭著身子對著虞澤,一時沒坐穩,毫無防備地撲到了他身上。


    兩人四目相對,臉壓著臉,嘴唇壓著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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