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鈴打了幾分鍾後,教室裏隻剩下三三兩兩的女生圍在一起,一邊說悄悄話一邊心不在焉地偷瞄著虞澤那邊的狀況。


    如此安靜的環境下,那句戲謔的“虞美人”幾乎是響徹了整間教室。


    虞澤刷地一下閉上了眼睛,長長密密的眼睫毛貼在眼皮子上微微顫動,白皙纖細的指尖按捺在桌麵上,周身的溫度瞬間又硬生生降了好幾度。


    他是要在這裏完成高考的,轉學第一天就打人的話影響會很不好……就算真要打,也得挑一個沒人的地方,不是此時此地……進行了一番深度自我催眠,虞澤睜開雙眼,把桌上的書本收拾進書包裏,拎起來就走。


    祁源又不樂意了,這新同學怎麽老無視他呢?他站起來跟著人往外走,嘴裏不依不饒:“虞同學?獲得此等殊榮就沒什麽感想?”


    “走這麽快幹什麽,跟我比腿長?我說虞美人——操!”


    祁源跟得太近,結果前麵的少年猝不及防地頓住了腳步,猛地一回身,一張美得驚心動魄的臉放大懟到眼前,心跳瞬間都漏了一拍。


    “祁源,你到底,想要幹什麽?”少年人的嗓音清冷克製,隱隱約約能聽出壓抑的怒氣。


    要打起來了嗎?要打起來了嗎?教室裏其他人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一錯不錯地盯著麵對麵的差點沒貼在一起的兩位大佬。


    祁源很快回過神來,微一挑眉,壓低了嗓音,“原來你知道我的名字啊虞同學。”他還以為自己被新同學徹底無視了呢。


    虞澤沒有說話,壓抑的怒氣讓冷冷清清的眉眼間添了幾分生動鮮活的漂亮。


    “不想幹什麽。”祁源的眉心皺了起來,低垂著眼睛盯著對方,眼神中有什麽難以捉摸的情緒一閃而過。


    短短幾秒鍾後,他的唇邊又掛上了懶洋洋的笑,“二中很久沒來新人了,我隻是……想讓新同學能在二中感受到,宛如回到家一般的溫暖——”


    “謝謝。”虞澤收回了眼神,重新轉過身子,“但沒必要。”


    祁源“嘖”了一聲,心裏想,有沒有必要這可不是你說了算。


    “源哥!”包子趁兩人還沒動手,飛快地插了進來,“源哥,東街新開了一家串串,聽說味道賊正,百曉生你說是不是?”


    百曉生會意地湊上來,“是是是,我特別想去吃,源哥你陪我倆一起去唄?”


    祁源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目送著冷漠纖細的背影頭也不回地走遠,總覺得這一幕很有些熟悉。


    到底是在哪裏見過呢?


    *


    虞澤走上公交車,刷了卡後才想起來自己忘了去請假。但他也不想再回學校請假,一是不願意再看到那張煩人的臉,二是,他打工快要遲到了。


    正值下班高峰期,公交車以龜速慢慢往前爬,中間夾雜著無數個漫長的紅綠燈。等到了清吧,時針已經指向了八點。


    老板倒也沒說什麽,和往常一樣招呼他進吧台。少年人的骨架纖細精致,穿上收腰的黑白工作服,腰身更顯得盈盈不堪一握。


    他從吧台接過調製好的兩杯“藍色瑪格麗特”,老板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出聲叫住了他:“等一下。”


    虞澤腳步一頓,“還有事?”


    老板指了指7號桌的方向,壓低了聲音:“剛才你沒來,七號桌在跟我打聽你的事情——當然你放心,我什麽都沒說。”


    其實就算他想說,也說不出什麽來。虞澤在他這裏幹了這麽久,除了姓名年齡,其他的一概不清楚。本來幾乎隔兩天就會有小女孩拐著彎兒跟他打聽虞澤的微信號,他都打太極給擋回去了。但——今天七號桌的那位先生,好像不是那麽容易糊弄的。


    虞澤並沒有在意,徑直走過去,將兩杯酒放到桌上,“您好,藍色瑪格麗特。”


    “虞澤?”七號桌的客人試探著叫了一聲。


    看不出來實際年齡的男人,一身筆挺考究的西裝,即便是坐在沙發裏,也是一副上位者的姿態。


    並不像是會出現在這種學生喜歡來消費的,中低檔清吧的人。


    繼續把酒杯推至該去的位置,虞澤直起了腰身,沉默地站在原地,等待他的下文。


    “我能請你喝一杯嗎?”


    “不能。”


    虞澤回答得很快,幹脆利落地轉身,身後又傳來男人渾厚的聲音:“別誤會,我是你……你媽媽的一位故友。你和她,長得很像。”


    故友?虞澤嘲諷地勾了勾唇角,大概又是虞女士的某一任情人吧?“你認錯人了。”他冷漠地回了一句,走回吧台。


    七號桌的客人並沒有在清吧待太久,接了一通電話後就離開了。臨走前欲言又止的目光在虞澤身上轉了一圈,似乎是想打聲招呼,但被虞澤徹底忽視了,隻好作罷。


    因為遲到,晚上虞澤主動多留了半個小時,回到家時差不多快十一點了。


    二中的晚自習是九點半結束,時間不算差得太離譜,被問起來也好解釋。如果還有人會在意他為什麽回來得這麽晚的話。


    今晚客廳裏沒有人,漆黑一片。虞澤懶得開燈,換了拖鞋後順著牆角往樓上走。


    “你回來了。”黑暗中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嗓音響起,虞澤背後的汗毛瞬間倒豎,整個人僵在了樓梯口。


    “啪”的一聲,刺眼的燈光亮了起來,站在廚房門口,正端著一杯水的人出現在他眼前。


    周承安一步一步往樓梯口走,“都十一點了,二中晚自習上得這麽晚?”


    虞澤終於找回了對肢體的控製,他往上踏了一個階梯,語氣冷至冰點,“不關你的事。”


    “都過了這麽久了,小澤對哥哥的態度還是這麽……差啊。”周承安停下了腳步,毒蛇一樣陰冷的眼神死死地纏住少年,“哥哥這次回來,可是要待一段時間的,小澤開心嗎?”


    去你媽的。


    虞澤動了動唇,無聲地罵出一句髒話。他側過頭,微長的黑發散落在眼睛上方,眼神像是在看一堆垃圾:“我看到你,隻會感到惡心。”


    周承安的表情變了變,看著少年緊繃的身體,突然又笑了:“小澤,你現在長本事了,都能把人胳膊打折了?”


    “你可以試一試。”虞澤動了動手指。他感覺自己內心真正暴戾的那一麵快要壓不住了,他此刻瘋狂地想要摧毀一些東西。隨便什麽東西。


    “小澤,承安,大半夜你們站在這裏幹什麽?”穿著絲綢睡衣的虞女士起夜,聽到樓底下有說話聲,過來一看是兩個兒子站在樓梯口說話。


    “沒什麽,阿姨,好長時間不見了,我跟小澤說說話。”周承安的聲音變得溫柔起來,“阿姨您先去睡吧,我們也睡了。”反正來日方長。


    “啊好的……承安你剛下飛機不久,好辛苦的,要早點休息哦!”虞女士年過三十,卻依舊如同少女。不僅外貌年輕嬌憨如少女,性格更是天真浪漫,認為每個人都像他們表現出來的那樣。


    所以她很喜歡這個溫柔孝順的繼子,對於冷若冰霜的親兒子,反倒不知該如何親近。


    她揉著眼睛往回走,卻聽身後傳來冷淡的漠然的嗓音:“明天我搬去學校宿舍。”


    她愣住了,一臉驚訝地轉過身子,“小澤?你為什麽要搬去學校宿舍?”


    虞澤惜字如金,“方便。”


    “不行啊小澤,學校的宿舍環境那麽差,你怎麽住的慣呢?”虞女士連忙勸他,“一直在家住得好好的,新學校也不比原來的學校遠,你怎麽——”


    “不會是因為我吧?”周承安突兀地打斷了她的話,“小澤,哥哥住回家裏,讓你感到不自在了嗎?”


    “我今晚會收拾好東西。”一錘定音,表明這是通知,而不是商量。虞澤的腳步重新抬了起來,“二中鼓勵住校,對我的學習好。”


    虞女士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手伸出去,猶豫了一下,到底是沒抓住兒子的一片衣角。


    說是收拾東西,其實他也沒什麽東西好收拾的,幾件衣服和書本塞了一行李箱,其他的他什都不想帶走。


    虞澤的目光在房間裏掃了一圈,最後落到書架上擺放的一個五彩斑斕的玻璃罐子上。


    “嗡嗡嗡”的手機振動聲把飄遠的思緒拉了回來,虞澤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接通電話。


    “小澤?”


    “別叫我小澤。”虞澤眉心一擰,語氣裏覆著一層淺淺的厭惡。


    “呃……”喬一凡被他噎了一下,摸不清他現在的心情到底是怎麽樣,小心翼翼地試探:“你今天到新學校第一天,怎麽樣?”


    “就那樣。”虞澤意識到自己不該遷怒旁人,語氣軟了一點,“明天我要搬到學校宿舍。”


    “真的假的?你要住宿?為什麽?二中宿舍條件很好嗎?”


    “……周承安回來了。”


    “操!”那邊的喬一凡似乎是跳了起來,“那畜牲還有臉回來呢?住宿小澤,必須住宿!我明天請假去你家接你!”


    “不用了,沒多少東西。”虞澤習慣性地拒絕了。


    結果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周家的門鈴就被按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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