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夜未眠,第二天還得堅持去上班,因為需要錢的人並不敢隨意請假、任性曠工。


    向榮沒急著跟老板、人力、財務談借款,橫豎眼下還有點積蓄,他打算做完幾個項目,手上多點資本再談,頂著眼底的一片鬱青,他溜溜忙了一上午,關於建築材料的問題,就和甲方溝通了不下十幾個扯皮電話。


    借著午間休息,他在樓下隨著放風的人潮一塊溜達,周少川的視頻電話掐著點打了過來。


    這邊是下午一點,那邊才早上七點,周少川的背景畫麵已經不再是醫院,而是一間窗明幾淨的辦公室。


    還沒等向榮詢問周父的狀況和他身在何處,周少川已眼尖地發現了向榮那張明顯欠休息的臉。


    “你最近是不是特別累?”周少川一臉關切地問,“加班了,還是熬夜了?看你精神狀態一般,是不是遇見什麽麻煩事了?”


    麻煩的事確實接連不斷,簡直不知該說哪個好了,向榮隻是笑笑:“單純加班,趕個項目而已,等忙完這攤事就能好好睡覺了。”


    “注意休息,記得按點吃飯,”周少川輕輕歎了口氣,感覺自己有點像個老媽子,“有不開心的就告訴我,我覺得你每次做項目雖然累,但狀態都特別興奮,這次怎麽……是不是有不順心的事,那個吳曉光又來煩你了?”


    向榮微微怔了下,他記性一向好,又是報喜不報憂的性子,記得自己隻跟周少川提過同事的名字,卻從未提過和吳曉光之間的齟齬,甚至,都沒表達過自己看不上那家夥,所以,周少川究竟是怎麽知道這茬兒的?


    看來黃豫的確沒撒謊了,周少川清楚他單位發生的事,而且還在暗地裏幫他解決了那些個麻煩。


    周少川也意識到自己的話有點多,險些露出馬腳,急忙笑著打岔:“我爸醒了,但意識還有點不清楚,得慢慢恢複,再過陣子才能離開icu,他是可以歇著了,苦了我還得來公司替他跟管理層開會,一堆決議,堆積如山的文件,好無聊的!真想早點回去,我發現我還是對設計類的有興趣,生物製藥就算了,以後這攤事還是找職業經理人打理吧。”


    還是找職業經理人吧……黃豫的話在倉促間就得到了驗證,周少川已打算放棄家族事業,可那畢竟是兩代人的心血,還為他提供了極盡優渥的生活條件,真能這樣輕易就放棄麽?原因還僅僅隻是為了能回國和自己待在一起?


    向榮的腦子裏千頭萬緒,一心二用的和周少川聊著天,幸虧反應快,話都還能接得上,周少川覺得愛人的狀態好了一些,神神秘秘地眨了眨眼:“再有倆月我就能回去了,雖然可能會錯過你生日,但我已經備好了一份大禮,放心,絕對不浮誇,肯定特別實用,保證你一定會喜歡。”


    又是大禮,隨著這兩個字落下,向榮的太陽穴蹭蹭地跳了兩跳,周少川的禮物從今往後都會源源不斷吧,反觀自己呢,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因為身無長物、捉襟見肘,能送上的東西,似乎也隻有這一己之身了吧……


    下午在辦公室裏畫圖,活不急,也就沒那麽緊張,可一閑下來,黃豫的話又不斷在腦海裏回放,同事好像看出他精神頭不足,好心幫他去茶水間打了杯咖啡,然而放在那一下午,他一口都沒動過,快到下班的時候,趁同事不注意,他把咖啡拿到水池子邊直接倒掉了。


    他現在已經沒法再對周遭的人產生信任了。


    “別說十年八載,兩三年你就得精神崩潰……”


    黃豫的話說得不錯,他從前一向真誠待人,也一向以己推人地對旁人沒什麽戒心和防備,但之前那件事帶來的傷害顯然一直都在,附骨之疽似的,用不了三年五載,再多碰上兩回,他沒準就可以患上創傷後應激障礙症了。


    晚上七點,他從擁擠不堪的地鐵裏走出來,去超市買了點新鮮蔬菜,排隊交款時,他邊刷手機邊放空,就聽見前麵兩個穿校服的初中女生,正在旁若無人的大聲聊著天。


    “我賭文浩一個月內準飛了那白蓮婊,倆人根本不配好麽,哎你知道麽,白蓮婊她爸是開貨車的,她媽壓根就沒工作,在學校附近撿破爛呢。”


    “切,那丫可真夠會裝的,下午自修分享讀書,丫還裝模作樣分享簡愛,靠,有夠土的,丫怎麽不分享灰姑娘啊,絕壁更適合她。”


    “嗐,她不就想讀那段什麽靈魂是平等的麽,嘁,裝什麽逼啊,誰不知道似的,簡愛就是個超級白蓮婊,要沒有後來繼承遺產,她敢接受男主角麽,什麽平等啊,沒錢全他媽扯jb。”


    向榮聽得抬了抬眉,敢情新時代的少女就是這麽看待簡愛的?他忽然覺得自己過時得有點厲害,不過有幾句話倒也提醒了他,至少他以前從來沒細想過——倘若簡愛後來沒有得到那筆遺產,羅切斯特也沒有家破人殘,那他們最終還會走到一起麽?


    拎著一捆菜回到大院,一進門就碰見曾老太推著一車的舊雜誌拿出去賣,他趕上去,幫老太太推起了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小周還沒回來呐,這麽長時間了,不會不回來了吧?”曾老太扶著向榮的胳膊問東問西。


    “他爸住院了,且得照顧一段時間,估計再有兩三個月才能回來吧。”


    “哦,那是得多陪陪。”曾老太點著頭,“嗐,我才知道他家那麽有錢呐,前陣子我沒事翻了本雜誌,剛好見有采訪他的,原來小周是什麽名流子弟創業,嗬,真厲害啊!還有他在國外,就是巴黎參加什麽成人晚宴的照片,那會兒看著比現在小一點,真是又高又帥,家世又好,像電影裏演的似的,我看那些名媛個個都不如他,也不知道將來得找個什麽樣的姑娘才能配得上呢。”


    老太太歲數大了就愛絮叨,動輒一扯離題三萬裏,向榮笑而不語,光聽著,沒接茬。


    “哎,你說他那麽有錢,你跟他關係又好,老住他那也不是個事兒,”曾老太熱情起來,拽著向榮開始出謀劃策,“倒不如讓他幫你把原先那房子買回來,大不了,你以後再慢慢還唄,他又不收你利息,那不比跟銀行借錢劃算啊?”


    這可真是個新鮮思路了,向榮都聽笑了,然而笑過之後,他忽然又想起了什麽——501賣出去已經快兩年了,至今沒見人搬進來,當年買房那哥們兒他還有點印象,說是看好學區房先屯著,家裏的小孩還要兩年才入學,可算算日子,這也該上學了,卻還不見搬?而且買了房就任其空著,自己不住,也不想著租出去麽?


    這事兒怎麽琢磨都覺得不大對頭。


    送完了曾老太,向榮扭頭又出了大院,找到門口的地產中介,打聽起501業主的聯係方式。


    中介小哥以為他要買房,立馬給他查了一通,見登記顯示的還是當日跟他交易的那個李先生,向榮心裏登時一鬆,嗔怪自己想多了,然而這時,一個女中介走過來,看了一眼電腦屏幕。


    “這人我昨兒剛聯係過,他說房賣了跟他沒關係,讓咱以後把他電話刪了,別再打了。”


    “賣了?”中介小哥奇怪地問,“那我怎麽不知道,你沒問他新業主的聯係方式。”


    “問了,人說不方便給,而且還說了,業主肯定不會賣,讓咱以後少打這套房的主意。”


    自家老房原來這麽搶手麽?照道理說,好像不應該,反正向榮是不大相信的,之前的疑惑再度浮了上來——沒準打一開始,周少川就是幕後的真正買主,他出錢不留名,目的旨在為了幫自己留住曾經的家,以及曾經的那份美好回憶。


    那就真的是用心良苦了,堪稱事事都替他提前想到了。


    一間平平無奇的老屋,仿佛在一瞬間就變身成了一座山,積壓在心上,倒也有千斤的分量,而周少川的情深意重呢,終他一生,到底還能不能還得上?


    菜擱在案板上,他又無心去做了,翻出一盒周少川留下的煙,坐在沙發上點了一根,他試圖在一陣吞雲吐霧中,得到了一點釋放和慰藉。


    思緒延著昨夜所想繼續翻湧,腦子裏像是有兩個小人一直在掐架,當先一個蹦躂著高叫道:“有什麽大不了,怎麽就不能一起同甘共苦,好好奮鬥,珍惜眼前人,倆人在一塊,有商有量的什麽困難都能度過!”


    另一個小人立刻跳起來扇了他一巴掌:“你是跟人家同甘,人家卻跟你共苦,要點臉吧,有這麽玩的麽?就算達到年薪三十萬也得熬上四五年,這四五年裏擺明了要靠人周少川接濟,人以前過得是什麽衣香鬢影的好日子,現在呢,就跟你在這間老房子裏小富即安,男朋友熱炕頭?你這是自私,是坑人!”


    前頭的小人猶不服氣,捂著臉嚷嚷道:“那周少川樂意,他甘之如飴,兩個人本來就該互相扶持……”


    “扶持個屁!”後頭那小人冷笑著截斷了話頭,“人家扶持你,你能扶持人家什麽?生病的妹妹要你養,自己還得奔前程才能有飯吃,你這種人就沒資格談戀愛,校園裏不負責任的談過就算了吧,現在出了社會,背著一身債,還有心思搞這個?人周少川回去繼承事業多好,以後什麽合適的人碰不著,有必要在你一棵樹上吊死,蹉跎年華?”


    向榮深吸了一口煙,暫時驅散了這兩個掐得不亦樂乎的小人,隻是夾著煙的手微微有點抖,他知道最終的決定太難下,難到多想一刻,心就一寸寸地墜著疼,恰在此時,手機響了,是楊曦傳過來一張圖片,列明了向欣必用的靶向藥,以及其他必須的輔助藥名稱,還有費用,算下來,一年大概需要30萬出頭。


    向榮回了個“收到,謝謝。”,之後往椅背上疲憊地一靠,腦裏的小人適時地在耳畔低聲說道:“還是放手吧,你有前程要奔,未來幾年可以預見有多疲於奔命,節衣縮食,沒必要牽連人家,何況你也搞不定翟女士,有那心力再去提防麽?萬一再搞到向欣頭上,你是打算抱憾終生還是打算和周少川成為一對怨偶?”


    怨偶……黃豫昨天才說的話,今天已被驗證過有兩項屬實了,所以從事物的發展規律去判斷,怨偶應該也就在不遠處,未來可期了……


    “你現在就像棵病樹,沉屙滿身,真的別再耽誤人家了。”


    小人說完這句話,漸漸地消失不見了。


    向榮沉吟了良久,掐滅了煙頭,在最後一絲煙霧繚繞中,目光陡然變得清冷且堅定了起來。


    兩天後,向榮約羅賀在辦公室附近吃了頓晚飯,羅賀已經離職,打算南下去廣州重新開始,正想跟向榮來話別,不想後者卻提出能不能帶他一起走。


    羅賀本意是願意的,但自己新到一個地方,能不能站穩腳跟還不好說,向榮目前的工作又很穩定,沒必要非跟他拋家舍業、顛沛流離,他於是問起向榮為什麽要跳槽。


    向榮直言不諱,他此番想請羅賀吃飯,就是想讓對方幫忙推薦一個外地的工作,越遠越好,工作強度大也無所謂,隻要能賺錢就行。


    羅賀露出了一點驚訝,雖然覺得可能性不大,還是詢問了一下他是否得罪了什麽人,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後,他想了一會兒。


    “有倒是有,第一年就年薪30,也符合離北京遠這個條件——就是有點太遠了。前兩天我同學剛問我有沒有合適的畢業生推薦,是xx集團,他們要在非洲做幾個項目,最近急著招人。”


    “可以啊,”向榮當機立斷地說,好像慢上一秒就會後悔了似的,“xx集團的項目都不錯,非洲挺好,我正想看動物遷徙呢,那我把簡曆再發您一份,麻煩您幫我推薦一下吧。”


    “你真要去?”羅賀有點不解了,因為絕大多數的北京男生都不願離開家,何況還是一杆子支到了鳥不拉屎的非洲?


    “願意,”向榮點了點頭,“我爸媽不在了,也沒什麽牽掛,趁著年輕,想多出去走走看看。”


    走走看看固然是托詞,可是能走那麽遠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向榮心裏其實很忐忑,跟周少川提分手的成功率太低,現有的那些個理由,對方絕對都能一一駁斥掉,並且完全不當作一回事,那就隻有不告而別了,然而國內雖大,能去的地方也不外乎一、二線城市,要是成心想找,倒也不算什麽難事。


    可現在不一樣了,不僅是跨國,更是跨大洲大洋,周少川就算再執著,恐怕也決計想象不到,他會直接把自己發配到地球的另一個角落。


    一周後,向榮通過了筆試,很快麵試也順利通關,負責人給他辦了入職手續,交代半個月後的行程,一麵拍著他的肩膀笑道:“你還是我們這兒招的第一個北京小孩呢,行!趁這幾天抓點緊,趕緊把單子上的疫苗都打了啊。”


    事情一上軌道,走得竟然超乎想象的順暢,還有半個月的時間,他先去找了趟舅舅,把名下唯一那套公寓的鑰匙交給了對方,說每年會按時把取暖費、物業費打過來,然後順手在出入境把之前的老護照號注銷了,加急辦了個全新的——因為他記得,周少川說要以防整件丟失,曾在手機裏存過他的身份證號和護照號。


    之後辦完離職,他又給自己辦了張新的電話卡,這才和楊曦一道登上了前往西安的火車,見到了已經瘦了半圈,嘴唇明顯有些發紫的老妹向欣,他沒跟向欣說實話,隻說他找了個年薪30萬的工作,要南下去廣州,把新的手機號給了向欣,說老的以後就不再用了。


    “那周……我周哥呢?”向欣聽得一頭霧水,“他也跟你一塊去麽?”


    “早分了,”向榮毫不含糊地說出了那兩個字,盡管說的時候心口一陣發緊發顫,“我倆不合適,也不想浪費時間,但他可能有點不接受吧,沒準過陣子還會來找你,不管他怎麽說,你都別見他。”


    “啊?”向欣更驚訝了,“不是,這到底為什麽呀,你倆不是一直都挺好的麽?”


    “聽話!”向榮摸了下老妹的頭,“記住我說的,別見,更別把我手機號給他,不然你就是害我了。”


    囑咐完了,卻也還是放心不下,他把這事又鄭重地托付給了楊曦,叮囑對方一旦發現周少川來學校,千萬不要讓向欣見到他。


    給老妹留下一張25萬存款的銀行卡,他又匆匆返回了北京,趁著才開學不久,上班的也都有時間,他發起了一個大學哥們兒間的烤串聚會。


    席間,他宣布要南下的消息,哥兒幾個難免都有些驚訝。


    王韌問:“你才幹多久啊,不幹得挺好嘛,怎麽說辭就辭了,還去廣州那麽遠?”


    向榮叼著一根煙,笑得一臉莫測高深:“幹著沒勁,而且我男朋友不喜歡北京,他要調廣州去,我當然也就跟他一塊走了。”


    眾人“噫”了一聲,李子超直嫌他牙磣:“老周就老周吧,還男朋友,我說你現在越來越沒羞沒臊是真的,哎,怎麽老周還想要去廣州拓展業務啊?”


    向榮看了他一眼:“我男朋友不姓周,哦,你說之前那個吧,早分了,老黃曆就別提了,趕緊更新一下你的內存庫。”


    眾人再度驚訝了,李子超納罕地問:“這什麽時候的事啊?為什麽分的?不是,難道是你……你丫劈腿了麽?”


    “你要非這麽理解也不是不行,”向榮挑了挑眉,吐出一陣煙霧,“合則聚不合則散,我跟姓周的不合適,遇見更好的,當然也就沒必要瞎耽誤功夫了。”


    李子超眼睛都瞪大了兩圈,向榮在他心目中可一向是辦事老道,嘴上牢靠,人品信得過的好兄弟,不想突然間搞這麽一出兒來,他簡直都快不認識他了!


    李子超三觀瞬間淩亂了,更有種被欺騙了的惱怒感:“我說你丫劈腿還劈出自豪感了是吧?操,那你當年怎麽不說不合適啊,怎麽不說還耽誤人家周少川的時間啊?”


    向榮冷冷地睨著他:“輪得著你打抱不平麽?是美國博士太遠你夠不著吧,跑我這兒來充正義使者!”


    李子超被戳中了痛點,當即拍案而起,向榮也蹭地一下站了起來,兩個人眼看著就要幹仗,兄弟們趕緊雙雙攔下,可惜了一場好好的聚會,就這麽不歡而散了。


    向榮麵上看著全無所謂,隻是望著李子超的背影,默默說了句“對不住了,兄弟”,王韌跟他一起,最後走出了餐館大門,停在門口,王韌幽幽歎了口氣。


    “我記得當年你說得挺認真,隻要他不提分,你肯定就不分,怎麽突然就打臉了呢?”


    向榮漫不經心地扯出來一記笑:“這種話也能當真?哪對剛談的時候不是死去活來、海誓山盟啊,要真能兌現,這世界上就沒離婚的了。”


    王韌深深地看著他,想說什麽,卻到底沒說出來,半晌隻道:“都是自家兄弟,吵兩句無傷大雅,但有事就說話,別什麽都自己扛。”


    向榮笑了笑,已經沒什麽可扛的了,事都交辦完,戲也已演過了,剩下的,就隻有收拾行裝,再給家裏那隻活物好好找個靠譜的主人。


    千挑萬選,總算給巴赫選了一個家裏也有一隻蘇牧的愛狗人士,看著他滿屋子給自己收拾東西,巴赫好像也感知到了什麽,破天荒地狂叫了好半天,向榮沒辦法,隻好打開鋼琴蓋,又給它彈了一首巴赫的練習曲,權當是鎮靜劑。


    開始時是如此,結束時亦如此,兜兜轉轉,好像也能算作圓滿了。


    向榮沒送巴赫下樓,看著它在轉角處消失不見,驀地裏,想起了某人那個關於“邁巴赫”的冷笑話,他不由自主地笑起來,笑得許久都停不下來,扶著樓梯,慢慢地蹲下身去,周少川沒當成那個“邁巴赫”,到頭來,卻是他把巴赫賣掉了。


    塵埃已落地,唯剩下與不知情的人來一場不知情的話別,翌日一大早的航班,頭天晚上,他最後一次和周少川通話,原本想幹脆就別視頻了,可電話打過來的時候,他猶豫了兩秒,還是接了起來。


    周少川神采奕奕的臉仿佛就在眼前,他笑著對他匯報:“我爸能吃飯了,下周看看試著下地走路,所以我就快回去了,估計,再有一個月吧。”


    向榮笑著點點頭:“不急,你還是好好當一回孝順兒子吧。”


    “孝順就算了,他也沒那麽需要我,我會盡快把這邊的事處理好,”周少川說著,從手邊變出了一張機票,“看你興致不高,口是心非來著吧?其實特想我回去?唉,本來還想給你個驚喜,那就提早告訴你吧,我訂好了你生日前一天的航班,咱倆今年還是可以一起慶生。”


    “這麽急?”向榮的心口泛起了一陣酸澀感,“那會兒你爸剛出院吧,要不還是多陪陪他吧。”


    “我陪了,但你我也得陪啊。”周少川滿心歡喜地朝他擠了擠眼,“榮哥,別那麽懂事唄,我是非見你不可,再見不著就快瘋了,懂什麽叫寢食難安麽?”


    懂,當然懂!向榮已經失眠好幾天了,這會兒也是強撐著精神在聊天,他知道這或許是最後一次和周少川通電話,大概也是最後一次這麽近距離的看著這個人的笑顏,是以一點都不敢恍惚,怕一晃神就要破功露餡,隻好拚命地忍住,忍得連下頜都不受控製地抖了好幾下。


    “所以就半個多月的時間了,好好和巴赫一起,在家裏等著我。”


    巴赫已經走了,人也一定等不來了,向榮在心裏想著,嘴角卻微微揚了起來,他想給周少川留下一個能讓他記住的、最後的微笑模樣,可轉念一想,一個騙子又有什麽好被記住的?唇角的弧度登時顯得有些酸苦,他點頭,說“好”。


    最後的“承諾”,就隻是簡單的一個字,不過這樣也好,說多了才更諷刺,他記得他們之間並沒有太多的海誓山盟,但從來說過的話一句是一句,好比“有恒終事”,可惜注定要食言的,他做不到了。


    抽刀斷水,快刀斬亂麻,直到此刻他方才知曉,那刀劈開的根本不是亂麻,而是他的心。


    第三卷 雨過天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過雲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篆文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篆文並收藏過雲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