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勞動是在監獄工廠粘鞋底。


    謝厲剛剛坐下來不久,代豪突然就站了起來,拿著自己腳邊一筐鞋底走到謝厲身邊,全部倒進了謝厲的筐裏。


    獄警站著門口冷眼看著,沒有說話。


    其他犯人都低著頭,隻敢默默地用眼神瞟。


    代豪提著自己的空塑料筐,回到座位上,一屁股坐下來。


    謝厲轉身看向獄警,還沒說話時,獄警已經嗬斥他道:"工作!"


    代豪看著謝厲,冷笑了一聲。


    這時,常小嘉站了起來,細痩的胳膊拎著自己的塑料筐,朝代豪方向走去。


    獄警抽出警棍指著他,大聲道:"幹什麽?坐下!"


    常小嘉看向那名獄警,聲音很輕地說道:"為什麽3241可以走動?"


    3241是代豪在監區的編號。


    獄警裝作不知,隻衝他大聲說道:"誰走動了?3312立刻回到你自己的座位坐下來!"


    常小嘉停下腳步,問那獄警:"警官你警號多少?"


    獄警陰沉著臉。


    常小嘉說:"我懷疑你收受賄賂包庇犯人,我會去監所檢察部門舉報你。"說完,他目光緩緩掃過廠房裏其他三個獄警,"我相信其他警官不會包庇你,反正廠房也有監控。"


    在那之後,常小嘉不等獄警回應,又拎著他的塑料筐慢吞吞走了回去,坐下來繼續繼續粘鞋底。


    廠房裏異常的安靜。


    四個獄警互相之間使了眼色,其中一名獄警走到謝厲身邊,抓起他的塑料筐往代豪麵前走過去,把筐裏的鞋底倒了一半回去,倒完之後還厲聲對代豪道:"不許惹事!"


    代豪瞬間被憤怒激得滿臉通紅,他神色猙獰地看向常小嘉。


    常小嘉卻沒有看他,一直低著頭很認真地粘鞋底,偶爾覺得累了,才抬起頭來活動僵硬的脖子。


    代豪心裏那股怒氣一直壓抑到了下午放風的時間。


    今天他也不打籃球了,直接帶著一群人朝樹蔭下麵走去,還沒靠近時,常小嘉幾個手下都在旁邊站了起來,麵色不善地看著他。


    代豪冷笑一聲,一直走到了常小嘉麵前,湊近他問道:"怎麽?樹是你栽的?"


    常小嘉說道:"不是。"他一邊說一邊退後半步,讓高遠和羅萬春兩個大個子站到他前麵,把他和代豪之間隔開。


    代豪看一眼高遠和羅萬春,說:"你那是什麽意思?我們不能在下麵乘涼?"他說完這句話,很快便舉起一隻手,朝看守的獄警喊道:"警官,3312霸占了樹下麵不讓我們過去,他這算不算監匪獄霸啊?"


    監獄裏的法則和外麵不一樣,監獄裏獄警才是絕對的權威,犯人就是拳頭再硬再能打也不能得罪獄警,最聰明的辦法就是踩著底線讓對方犯事,獄警自然會幫你收拾對方。


    道理所有人都懂,但是得看誰沉得住氣。代豪向來就屬於沉不住氣那類人,因為他把麵子看得比什麽都重要,人在屋簷下常常也不願意低頭。


    常小嘉跟代豪顯然不是一類人,他聽到代豪大吼大叫,便抬手拍拍高遠和羅萬春的肩膀,說:"不要擋著豪哥了,請他進來吧。"


    高遠和羅萬春非常聽常小嘉的話,一句也不多問,朝旁邊退開。


    代豪上前一步,突然伸手去抓常小嘉的手腕,高遠和羅萬春同時伸手欄他,然而動作都沒有常小嘉身邊的謝厲快,謝厲一手把常小嘉拉到了自己身後,一手扣住代豪的手腕,不讓他碰常小嘉。


    "哼!"代豪笑了一聲看向謝厲,說,"我還以為你是個硬骨頭,結果是個賣屁股的!常小嘉自己都一副陽痿的模樣,硬得起來?操得爽你?"


    他話一說完,身後跟著的人全部都大笑起來,有蹲在牆邊看熱鬧的人也壓抑著低笑了兩聲。


    謝厲臉上表情一點沒變,常小嘉也不生氣,隻是對謝厲說道:"等會兒記得洗手。"他視線落在謝厲握住代豪的那隻手上。


    代豪終於還是沒沉住氣,罵了一句:"去你媽的!"然後一拳朝謝厲臉上砸去。


    跟常小嘉不一樣,代豪是從俱義底層摸爬滾打起來的,現在俱義的老大是他當年的兄弟,起來之後便提攜代豪,讓代豪從俱義底層的小混混瞬間成了能說得上話的核心成員。


    但是即便在俱義內部,也很多人看不上代豪,明裏暗裏各種嘲諷,所以對代豪來說,臉麵往往是放在第一位的。


    俱義和鴻坊明麵上還維持著和諧,代豪進來這個監區知道常冠山的二公子也在,他沒想能結交也沒想要招惹,可是一直以來他都覺得常小嘉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看不起他的樣子。


    代豪有時候會想:你一個全靠爹的沒用玩意兒有什麽資格看不上我?有時候聯想到自己在俱義的處境,又無奈而自卑。


    被反複打壓時間長了,代豪的脾氣被常小嘉一句嫌他髒的話徹底點燃,拳頭比腦袋反應更快。


    謝厲偏頭躲過了代豪的拳頭,伸腳一勾將代豪整個人摔倒在地。


    整個操場一下子混亂起來,代豪的手下看到代豪被摔倒,頓時朝著常小嘉一擁而上,還沒碰到常小嘉便被高遠他們給攔了下來。


    獄警一邊吹口哨一邊抽出警棍朝這邊跑過來。


    夏日午後的監獄操場,幹燥的地麵塵土飛揚,空氣中彌漫著難聞的汗臭味道,十來個男人你來我往拳打腳踢,獄警吹著哨子拉扯,拉不開就用警棍無情地敲打。


    操場周圍貼著圍牆和鐵絲網站滿了神情麻木的觀眾。


    謝厲在獄警過來之前就拉著常小嘉退到了一邊,他除了最先把代豪摔到地上那一下,沒有再動手。


    常小嘉眼神有些呆呆的看著中間混戰的人群,謝厲轉過頭來看他一眼,他似乎也沒有注意到。


    獄警終於把所有參加打鬥的犯人全部製服了,吹著口哨要求操場的犯人通通抱頭蹲下來。


    謝厲蹲下來的時候拉了常小嘉一下,常小嘉才動作緩慢地蹲到地上,抬手抱住自己的頭,他抱頭的動作像個無辜的孩子,眼睛還在偷偷地朝前張望。


    當所有人都抱頭蹲下的時候,隻有代豪還躺在地上痛苦地嚎叫,他臉色灰白,額頭上布滿豆大的汗珠,對獄警說:"我的腿被人踩斷了。"


    獄警用警棍指了他一會兒,看他一條腿以奇怪的角度橫在地上,這才抽出對講機呼叫支援。


    代豪的腿是在打鬥一開始的混亂中被人一腳踩斷的,當時的情況太混亂,沒人看到是誰踩的;而代豪當時翻過身想要爬起來,還沒站起來小腿就一陣劇痛,所以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誰幹的。


    說不定隻是在混戰中被人無意踩到的。


    除了代豪被送去了監獄醫院,參與打鬥的所有犯人全部被關禁閉,謝厲和常小嘉也沒有逃脫,不過因為謝厲拉著常小嘉很快退出了戰圈,他們兩個隻被關了一天,而其他人最少也要被關三天。


    第二天傍晚,謝厲在關禁閉二十四小時結束之後回到監室,並沒有見到常小嘉。


    監室裏麵除了謝厲現在隻剩下兩個人,一個是個膽小怕事的慣偷,另一個則是性格老實的中年人,他們說常小嘉還沒回來。


    一直到澡堂快要關門了,常小嘉才被獄警帶了回來,他臉色很不好,等到獄警離開,就直接在謝厲的床邊坐了下來。


    謝厲手裏拿著盆子,問他:“要去洗澡嗎?”


    常小嘉仰起頭看他,神情疲倦。


    謝厲看著他。


    過一會兒常小嘉站起來,去取了自己的毛巾臉盆,跟著謝厲朝外麵走去。


    這時候大部分人已經洗完澡回去監室等待點名,走廊上人不多了,他們走到澡堂的時候,裏麵更是一個人都沒有。


    謝厲看一眼更衣室牆上掛鍾,脫了衣服朝裏麵走去,直接在近門的位置刷卡打開了一個噴頭。


    常小嘉不一會兒跟了進來,走到謝厲身後時停下腳步,隨即打開了謝厲身邊一個淋浴噴頭。等到熱水出來,他站在熱水下麵,低著頭一動不動。


    謝厲看他一眼,心情突然有些煩躁,抬起手用力搓頭發和身上的香皂泡沫,然後又迅速地用水衝幹淨。他這個澡洗完總共花了還不到五分鍾,接著伸手關水,抓起扔在盆子裏的毛巾擦幹淨身上的水。


    常小嘉仍是低著頭衝水。


    謝厲把毛巾搭在肩膀上,看著他,“不洗嗎?”


    常小嘉說:“我一整晚沒睡。”


    禁閉室是單人間,裏麵除了床和馬桶,什麽都沒有。


    謝厲問他:“為什麽不睡?”


    常小嘉突然走近抱住了謝厲的腰,把頭埋在他肩上,小聲說道:“我害怕,太黑了。”


    謝厲手抓著毛巾,低下頭看他頭頂,說:“你踩斷代豪腿的時候不害怕?”


    常小嘉沒有回答,但是也沒有鬆開他,濕漉漉的臉頰和額頭在謝厲的肩上輕輕磨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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