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靖予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把這些話說出口。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這些話已經說出了口,將他費盡心機想隱藏的東西就這麽硬生生地攤在陽光底下,攤在兩人中間。


    長久又窒息的沉默。


    賀棠溪覺得自己的心髒突然被一隻手緊緊握住,連呼吸都覺得困難,他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哦,你都看到了啊。”


    他微微後撤一步,把手縮了回來,指甲緊緊地摳在禮盒邊緣,可笑容還保持在臉上。


    他眼睛睜得很大,仿佛這樣眼淚就不會掉下來了。


    林靖予低低地“嗯”了一聲。


    “那,我送你的訂婚禮物你還要嗎?”賀棠溪輕聲問。旋即他又笑了一下,兀自答道:“應該不會要了吧。”


    他盯著林靖予的眼睛:“對吧?”


    林靖予沒有出聲。這樣虛弱的賀棠溪他之前從未見過,心裏突然生出幾分無力感。


    賀棠溪傷心的時候總是這樣,麵上裝作若無其事,可眼裏全都是委屈難過,他最見不得最受不了他這副樣子。


    林靖予想要叫他,可卻不知該怎麽開口,叫棠棠,在這種場合之下顯得過分親昵,叫全名,他叫不出口,也不想把他們的界限劃分得如此清楚。


    他的心也開始抽痛,像是被一根細線纏住,再慢慢地收緊,線一點一點地勒進心髒中,是種難以忽視的細密又持續的疼痛。


    又是無話可說,又是長久的沉默。


    “對不起,我沒想過要打擾你的。”


    終於,賀棠溪突然開口,他的聲音是浸透了酸楚的沙啞頹廢。


    林靖予的心也跟著酸了一下,他目光偏移,不敢再看賀棠溪臉上的表情,喉嚨中擠出了一個模糊不清的“嗯”。


    現在的這種情形讓他覺得慌亂又難堪,他不知道令他慌亂的是賀棠溪對自己的情還是賀棠溪這個人,今晚的一切都不對勁,所有的事情都朝著不可挽回的方向發展。


    不該來的,林靖予想,他根本就不應該來。


    “上去吧,”林靖予的嗓子發緊,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我們就當,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賀棠溪沒有動,他的手還緊緊地握住那個盒子,他目光放空,聲音顫抖。


    “我們還能回到從前嗎?像小時候那樣?”賀棠溪問他。


    林靖予不知該如何回答,若這感情永遠處在黑暗中不為人知,那他或許可以坦然地告訴賀棠溪,能。


    可是他不知出於什麽原因把這個秘密說出來了,他們不能再裝作若無其事,這些事情全部都擺在他們麵前,而關於能不能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們彼此心知肚明。


    可賀棠溪卻盯著他執著追問:“能嗎?”


    “能吧。”林靖予被逼得逃無可逃,慌亂地隨口敷衍了一個答案。


    “你騙我。”賀棠溪的眼淚突然落了下來,在禮盒上砸出一點小小的水痕。


    他吸了吸鼻子,強迫自己把眼睛裏的那點酸意全部逼回去:“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不接電話不回消息找各種理由躲著我不見我?”


    林靖予想說沒有,可話到嘴邊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說謊話是這麽容易,但是現在他說不出來,也不想騙他。


    就是騙了賀棠溪也不會相信的。


    沉默就是答案,賀棠溪腔子裏是沉重的酸意,拽著他的心往下墜,在持久的痛苦中,痛也逐漸變得麻木。他打開一直捏在手中的禮盒,把費了他小半年心血的禮物取出來,朝著遠方用力一擲。


    銀光在空中一閃,落進了旁邊的水池中。


    很輕微的一聲響,還沒傳到林靖予的耳邊,就被風吹散了。


    “反正你也不會要了,不如扔了。”賀棠溪向林靖予解釋道,他臉色蒼白,嘴角甚至勾起了極細微的一點笑意,可看起來卻是比哭還要難看。


    林靖予擔憂地看著他,眼裏有疼惜有後悔和其他紛雜的情緒。


    想幫他擦眼淚,卻沒有立場抬起手。


    “棠”他還沒叫出口,賀棠溪就打斷了他:“今晚麻煩你跑這一趟了。”


    他小聲說:“其實這麽多年,我都挺麻煩你的”鬱氣堵在胸口,林靖予聽著賀棠溪說著這些話,心裏就莫名其妙地生出了許多的怒氣來。


    他在說什麽?這些話是什麽意思?是要同他斷絕關係一刀兩斷嗎?


    林靖予想著,心裏的怒火就燃燒得更甚,他深呼吸來平緩內心的怒火。


    夜晚容易把人的情緒擴大,其實他們之間的關係也沒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這麽多年都過來了,這麽多年的情分,也不可能因為這些事就斷掉,他們應該都冷靜冷靜,冷靜一段時間再重新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談一談。


    “你”林靖予欲言又止,他長歎一聲,“上樓吧,我們改天再談。”


    賀棠溪想回“我們還有改天嗎”,但是他沒說,也沒轉身,就看著林靖予等他先走。


    “那我先走了。”林靖予不敢去看賀棠溪的表情,他怕看到他的眼淚。


    林靖予稱得上是落荒而逃。


    等林靖予的背影徹底消失在眼底之後,賀棠溪才慢慢地挪動腳步。


    他走到垃圾桶旁,將精美的禮盒連同他心底的那點幻想全部扔了進去。


    林靖予知道了,沒有了,他什麽也沒有了。


    他不想回家,去哪兒都好,走到哪兒都好,隻要不回家。


    風將枝頭的花吹散,落在地麵上,賀棠溪從花的屍體上踩過去,他的心也像是地上的花被踐踏得稀爛,覺不來痛,隻覺得冷。


    他向前走,走過一棵一棵的樹,走過一個一個的燈,走到茫然的夜色中去了。


    譚雨薇接到電話時還以為是惡作劇,但那邊聲音急切,背景音又嘈雜,根本就不像是惡作劇。於是譚雨薇匆匆穿好衣服戴好口罩開車去往醫院了。


    她到醫院時賀棠溪的傷也正好處理完,剛挪到了特護病房。


    譚雨薇打開門,看到床上躺著的賀棠溪時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她慢慢走過去,問:“怎麽回事啊?怎麽弄成這樣?”


    賀棠溪見了譚雨薇來臉上還露出了一點笑意:“低頭走路沒注意紅燈。”


    “肇事司機呢?”譚雨薇猛地站起來氣勢洶洶道,“我非得告得他傾家蕩產!”


    “薇薇,”賀棠溪叫她,他的聲音好疲憊,夾雜著無盡的心酸,“是我的責任,我讓他回去了。”


    譚雨薇的氣泄掉了,她垂頭喪氣地坐到床邊,看著賀棠溪吊起來的打著石膏的左腿,聲音哽咽。


    “你都這樣了,你,你……”


    她想罵賀棠溪,但看著他現在躺在床上這可憐樣什麽話都說不出口了。


    “身子是自己的,你好歹也愛惜一下啊,腿沒事吧?還有其他傷嗎?醫生怎麽說啊?”


    “沒事,腿隻是骨折,休養幾天就好了,剩下的都是皮外傷。”賀棠樹安慰著譚雨薇。


    突然,他又說道:“薇薇,他知道了,他和我攤牌了。”


    譚雨薇一愣,隨即立刻反應過來賀棠溪話裏的意思。


    怪不得,怪不得他今天表現得很奇怪,怪不得走路失魂落魄沒看紅燈,怪不得他自己把自己搞成現在這副可憐樣子。


    譚雨薇沉默幾秒,然後問他:“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賀棠溪搖搖頭,他不知道,從以前到現在,他從來沒想過這種場景會發生,也從來沒想過這種場景發生了之後他要怎麽辦。


    譚雨薇看著賀棠溪,他臉色很不好,臉頰上還有擦傷,他整個人埋在慘白的床鋪裏連眼珠都透著一股虛弱的氣息。


    可憐,是她腦海裏蹦出的第一個詞。


    是可憐的,譚雨薇想。


    愛到這個地步,也該是可憐的。


    譚雨薇悄悄地起身出去了,總不能一直這麽傷心,總得弄點什麽讓他高興一下。


    賀棠溪沒有察覺到譚雨薇的離去,他現在心裏很空,腦子裏也很空,腿上傳來的連綿的痛楚和心裏的痛楚混在一起,他分不清是身子更痛一些還是心更痛一些。


    出車禍也好,隻是身體痛了,心就不會那麽痛了。


    “生日快樂。”


    譚雨薇又推門進來了,她手裏捧著一個小小的蛋糕,豆大的燭光隨著她的步伐搖曳。


    生日?賀棠溪茫然地想,今天是誰的生日?


    譚雨薇已經捧著蛋糕走到了他麵前:“蛋糕雖然小了點,但是湊合著吃吧。”


    “今天幾號?”


    “五月十一。”


    自從上大學後賀沛卓不再強迫他每年這時候去給他媽媽上墳,賀棠溪也有意規避開這個時間,長此以往,他對這個特殊日期也逐漸淡忘。原來今天都五月十一了。


    “可,可我生日是五月十二。”賀棠溪說道。


    “是嗎?”譚雨薇皺眉回想了一下,隨即肯定道,“沒錯啊,我之前看過你的身份證,出生日期就是五月十一。”


    賀棠溪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五月十一才是他真實的生日,之前林靖予陪他過的那麽多的生日都是假的。


    假生日許的願望怎麽會成真呢?


    所以林靖予不會愛他,他也等不到林靖予來愛他。


    譚雨薇把蛋糕送到賀棠溪麵前,催促著他:“許個願然後吹蠟燭,新的一歲新的開始。”


    賀棠溪看著眼前跳動著的火苗,緩緩地閉上眼。


    既然從前都是假的,那他就在他的真實生日裏許下一個可能會實現的真實願望。


    他希望,林靖予訂婚開心,結婚開心,以後的每一天都要開心。


    “呼。”


    蠟燭滅了,夢也該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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