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後的第三天,肖燦星便隨她的肖先生去意大利度蜜月了。肖若飛和顧春來也去過了想去的地方,再次打點好行李,向北方出發。


    當時剛好碰到美國的春假時間,他們兩個而立之年的人,混在一群大一大二的新生裏麵,向北走,跨越國境線,隻為喝酒買醉。


    抵達t市後,市中心街道上果然很多年輕的學生。


    看到他們,肖若飛總會想到上學那會兒,想到那根長得好看但不愛靠近人的小冰棍。小冰棍上學早,畢業的時候才二十歲,如果放到國外留學,畢業還不到合法喝酒年齡。


    想到這兒肖若飛不禁笑出聲,對顧春來說:“哥帶你喝酒去。”


    顧春來不明所以看著他,盯了幾秒,突然反應過來,嗆回去:“我馬上三十了!”


    人在國外總歸放鬆些,就連打鬧起來都少了點顧忌。中央車站人又多,玩笑稍微開大點,難免碰到人。


    顧春來躲肖若飛的時候,感覺指尖掠過什麽東西。他回過頭,有個矮他一頭黃皮膚黑頭發的小姑娘站在那裏,眼瞪得滾圓,捂著嘴,指縫裏透出一絲尖細的聲音。


    顧春來差點飆出不雅的罵聲。不過就一秒鍾,他便恢複如初,左手自然插進衣兜裏,笑得標致又溫和。


    小姑娘聲音細如蚊蠅:“我我我……我特喜歡你……”


    “謝謝。”顧春來真誠地講。


    “我手機壁紙都是你。”


    她亮出屏幕,上麵是顧春來早年的舞台上的劇照,濃妝豔抹,整個人被追光燈映得好似利劍,閃亮肅殺。


    第一次被人這麽說,顧春來反倒不好意思。要知道,就連肖若飛的手機壁紙也隻是截了剛好包含他倆名字的《說學逗唱》海報一角。


    他想感謝對方,至少簽個名什麽的,沒想剛開口就被人牽住背包。回過頭,肖若飛在暗處勾著他的背包去,視線投向遠方,分外嚴肅。


    顧春來趕忙衝小姑娘說:“謝謝你啊,真的。不好意思,我快該檢票上車了。”說完,他衝緊張的小姑娘擺擺手,隨肖若飛一起消失在人流中。


    檢票是假,躲人是真。


    二人繞來繞去,找到車站貴賓休息室,縮進去,落得清淨。肖若飛脫下巨大的登山包,喊顧春來看好,然後自己去餐點區取零食,許久未歸。


    顧春來一看就明白,肖若飛不高興了,生兩個人的氣。


    這邊也是著名的華人聚集城市之一,某些區沿途隻有中文招牌,恍然令顧春來有回到景城的錯覺。他知道自己該小心,可剛才的肖若飛笑得太好看,他有些得意忘形。想到這兒,顧春來不忍留肖若飛一個人,便悄悄溜到肖若飛身後,接過他手裏的黃油餅幹,拽了拽他的衣擺,回到座位上。


    既然有了台階,肖若飛也沒打算一直戳在遠處。他回望盯著自己的顧春來,說道:“不要私聯粉絲。”


    顧春來覺得私下太冷漠傳出去也不太好,便解釋說:“我隻想謝謝人家。總不能擺臭臉。”


    其實顧春來尚不習慣。原本他的戲迷都是麵對麵交流,表演的好與壞都能得到直接反饋。現在他麵對冰冷的鏡頭,沒有舞台的沉浸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就算做過那麽多節目,拿到視帝,其實他也沒太多真實感。之前受傷時,好多粉絲遞來禮物和信,留下真摯肺腑的字字句句,可公司明令禁止私聯粉絲,他連當麵說謝謝的機會都沒有。


    “粉絲這種東西,哼,我跟你說,你要謙遜溫柔,但別太當真,”肖若飛撇嘴,字字珠璣“他們啊,永遠不是你的雪中炭,可能是錦上花,更可能,是落井的巨石。”


    顧春來猛點頭。肖若飛確實比自己經驗更豐富。


    “雖然你可能不願意,但是作為合格的演員,你要聽到別的聲音。”


    “對,你說得都沒錯,不過我不會迷失在他們的愛之中。”顧春來捏了捏對方指尖,又抽回手。


    肖若飛見對方誠懇模樣,心也軟了:“知道就好。他們愛得盲目,愛你給的幻覺和夢,但你是個人,有七情六欲,有軟肋。”


    “我知道,我都知道。不過啊,有個人要求特別嚴格,時刻督促我,根本不給我迷失的機會,”顧春來笑得不見眼,摸出一封寫著“顧春來親啟——來自黑光”的信,貼在肖若飛胸口,“你說我講得對不對,黑光老師?”


    “你說什麽呢?”


    肖若飛像被戳到尾巴的小狐狸,豎起耳朵,充滿警惕,眼裏都是緊張又興奮的模樣。


    顧春來看得新奇,加強一波攻勢:“我聽說,去年我受傷之後,有個人扣了幾封我的粉絲信,到現在還沒給我。”


    肖若飛吹著口哨,偏過頭,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顧春來:“我真不知道你的說啥。”


    “是嗎?太可惜了,黑光老師這封信,當時真的給了我很大的激勵,而且啊,”顧春來執意繞到他眼前,“我曾經對黑光老師……癡心妄想過。”


    肖若飛停住吃餅幹的手,盯著對方,盯了半天,把手裏的餅幹塞到顧春來嘴裏:“什麽時候,猜到的?”


    顧春來笑而不語。他決定把自己喜歡黑光是因為他寫東西像肖若飛的事實藏起來,等肖若飛自己慢慢發現。


    晚上九時三刻,二人上了車。


    這趟車自東向西,橫穿北美大陸,他們從起始站上車,大約到全程四分之三時下車,停留兩日,之後自駕繼續向北,抵達北極圈內邊陲小鎮,看極光。


    大約是觀光車的緣故,整輛車都有巨大的落地窗,視野開闊,中途還有專門的觀景站供旅客下車活動。他們二人住包廂,有門有鎖有大床,飯可以去餐車,也可以讓服務員直接送到包廂門口,除了牆薄一點不好大聲喧嘩,其餘沒什麽缺點。


    安頓好後,肖若飛拉下窗簾,關掉了包房裏的燈。


    他們一直有個習慣,隻要兩個人晚上都在家,就要一起看一部電影,隨機選擇,無論好壞,都要一起看完。


    無論身在何方,哪片大陸,這個習慣都沒有改變。


    今天輪到肖若飛選。他閉著眼在平板上胡亂點,最後點到了一出聖誕節專供片。灰姑娘遇到繼位前不甘寂寞不甘王室安排而出逃的王子,中間遇到不大不小的波折,最後修成正果的俗氣愛情故事。


    二人都清楚,這種片子就是應景撈錢,觀眾隨便看看圖個樂嗬,收獲點不鹹不淡的快樂。


    可這幾天氣氛太好,他們又在浪漫的異國他鄉,顧春來偏偏較了真。


    “故事裏總愛在一對戀人兩情相悅後搞出個第三者,用來自外界的疾風驟雨證明他們情比金堅。那個人可以好也可以不好,但性格或是處事方式總歸要和一方相似,這樣就能給觀眾造成他們的愛情將接受考驗的錯覺。


    可這是事實?


    我總以為當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他愛的就不隻是性格,不隻是說話的語氣,更不隻是那人身上的優點,對方掌心的溫度、慣用的尾音、走路的節奏、洗澡唱的歌、盯著貓咪的眼神……等等等等,甚至千百般讓人能忍不能忍的怪癖,都組成了獨一無二的人,那個讓他愛的人。


    如果這樣單單第三者出現,愛情就會驚濤駭浪,那我總覺得他們之間不是理想的真愛。


    這片子怎麽能宣傳這樣的理想真愛。


    你說是嗎若飛?”


    顧春來一隻手托住下顎,捂上了嘴,低眉順眼地像是在沉思什麽。見肖若飛沒反應,他嘟囔道:“就算你親吻我、牽我手的感覺,也是獨一無二的。”


    肖若飛拽過顧春來的手,張開嘴嘬了下他的手心,像吞掉了某種東西。他說:“這句話我收起來,當紀念品。”


    “你親吻我的感覺也是獨一無二的。我喜歡。”顧春來按下暫停鍵,湊到肖若飛耳邊說了一遍,“怎麽樣,喜歡?收好了嗎?那句話在你腦袋裏的獎杯陳列室閃閃發光?”


    “你怎麽把自己比作獎杯。”肖若飛扶著顧春來的腰,說,“獎項這東西,可有可無,錦上添花。可你不是,要是沒有你,我可不知道怎麽辦。”


    車繼續前行,鐵道在森林之中穿梭,兩個人的身影在明明滅滅的燈光中在玻璃上閃回,仿佛他們是電影的本源一樣。但在車廂裏不比旅館,更不比家中,他們笑了一會兒,便牽著手躺在床上,揶揄剛才的電影,聊他們的黑光名單,然後在肖若飛的前後夾擊下,顧春來心裏關於黑光的小秘密,隻藏了幾個鍾頭,便不得不講出口。


    午夜時分,快到睡覺的時候,剛靠站啟程不久的列車又停擺了。顧春來感到好奇,這裏明明荒郊野外,為何突然停車。他爬到窗邊,拉開窗簾,地平線盡頭赫然無限的銀河。他們一起看過月亮,看過星星,但在如此廣闊的土地看到流動的銀河,顧春來身上的雞皮疙瘩還是忍不住往外冒。


    他勾住肖若飛的手,往窗邊帶,拉著對方和自己一起欣賞這奇異美景。


    幾分鍾後,包廂隱約傳來喧鬧聲,愈響愈烈,完全不像午夜的樣子。


    顧春來好奇,視線來回飄,當他碰到森林外圍的某一點時,徹底愣住了。星光之下,磅礴的鹿群在森林中緩緩流淌,順著狹路一直往前走,跨過鐵道,進入被鐵道分割的彼端。那些鹿不是他撞到也不是他夢到的那種,看似更健壯,直立時鹿角幾乎與窗子齊平。


    “靠,北美駝鹿!”肖若飛忍不住發出驚歎。


    “這是不是傳說中的四不像?”顧春來音調也拔高不少。


    在他印象中,這東西和猛獁象一樣,屬於傳說中的生物,更沒想到能親眼得見。他整個人貼在肖若飛身上,給沿途而過的駝鹿們一一取名,邊取還邊問肖若飛覺得如何。


    “我覺得,你的名字最好聽。”


    顧春來的話,被肖若飛的吻吞掉了。


    唇齒相交,津液順著下顎劃出星星般的顏色。他們親了好一會兒,待車重新啟動,才漸漸分開。


    “我們肖若飛先生也被自然的美震撼了?”顧春來笑言。


    肖若飛嚴肅地說:“駝鹿是原住民口中的上古神獸,幸運之神。在駝鹿麵前接吻,可以幸福一輩子的。”


    “真的?”


    “那倒沒。我編的。”肖若飛咧嘴笑了,“感覺,這類故事,你會喜歡。”


    “借你吉言。”被騙的人不氣不惱,笑著親了他一下,“我倒覺得,沒上古神獸,我和某人也能幸福一輩子。”


    他透過肖若飛的眼睛看到光陰從上古時代流淌至今,看到珍禽異獸,看到整片銀河從天而落,落到肖若飛的眼睛裏。他的沙漠裏刮起颶風,溫熱潮濕。


    該死的,顧春來想,好想跟這個人扯證啊。


    一不做二不休。他們互道晚安,鑽回被窩,顧春來便掏出手機,查他們沿途路過的城市如何扯證。查了半天,顧春來發現,這邊扯證似乎挺容易的,填個表,在兩個見證人的陪伴下去市政廳登記,然後就是合法伴侶了。


    雖然國內還不承認,但在世界上某個角落,他們是被法律承認的一對兒。


    聽起來感覺不錯。


    可如何讓肖若飛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在表格上簽字卻成了難題。


    那個人火眼金睛,什麽都逃不過他的法眼,就算出門買菜隨手寫個字條,他都要確認一百零八遍。結婚登記這麽大的事兒,怎麽瞞過對方。他搜出結婚登記表,看了又看,忽然覺得有點眼熟。


    這張表他見過。


    肖若飛拿給他的,說要辦簽證用,已經給他填好了,隻要簽字就行。當時他高興得整個人暈乎乎的,根本沒在乎表上有什麽東西,反正肖若飛也不會害他,什麽都沒看就應了對方的要求。


    “結婚這事兒你計劃了多久啊。”顧春來小聲嘟囔。


    “終於發現了?”


    裝睡的肖若飛回過頭,在窗外隱約星光的照耀下,眼亮晶晶的,嘴角上翹。


    顧春來把自己的發現一五一十交代了,末了補充一句:“這是你給我三十歲的驚喜?”


    肖若飛笑得眼睛都彎了。精心計劃被戳穿,他一點都不沮喪,反而有些高興。


    他想帶顧春來結婚,許下一世的諾言。


    和這個人終老。


    下了火車,他們租了輛車,慢慢往北冰洋的方向開。


    穿過針林,穿過冰原,一路開一路停,最終在三月最後一天,二人走進了北極圈,抵達極光之城。


    那是特殊的一天,也是生命中每一天。


    和過去二十幾個顧春來有印象的三月三十一號差不多,今天天氣不錯,地處北極圈之內,竟然也不覺得寒氣逼人。他們身著正裝,並肩走進當地市政廳。顧春來掃了一圈,周圍沒有國人的身影……不如說,來登記結婚的除了他們外隻有兩對。


    顧春來深吸一口氣,學著陌生人的樣子,在陽光下,牽起肖若飛的手。


    “今天咱倆結婚的日子,別甩開我。”


    “不甩,”肖若飛聲音無比堅定,“一輩子都不甩開。”


    顧春來不知道市政廳進行結婚登記的房間有什麽魔力,他一走進這個地方,整個人都暖洋洋的,似是被半熟的蛋黃包裹住。


    他和肖若飛孤身而來,沒有自己的見證者,市政廳的工作人員和一同等待的情侶都說可以幫他們。顧春來忽然感覺到巨大的幸福,甚至令他不知所措。猶豫片刻,和肖若飛交換了個眼神,他們拜托了另一對情侶。


    在此之前,顧春來沒想過自己的婚禮會是這個樣子。他甚至沒想過自己會結婚。每次聽到結婚誓詞,他總覺得那是另一個世界的故事,是另一個世界的幸福,從不屬於他。可現在他站在愛了那麽長久的人的對麵,聽他對自己講出那最平淡無奇又鄭重的誓言,整個人激動地連戒指都要握不住。


    他沒想過的幸福,終有一天降臨在了他身上。


    原來現實真的美過最美的夢境。


    登記儀式結束後,顧春來突然肚子餓了。


    他們一早就跑來排隊,根本沒想到吃飯這茬。現在胸口大石落地,胃袋空空,肖若飛問他,要不要吃當地有名的熏肉三明治。顧春來說好,剛到門口他就發現那裏蹲著一隻乖巧的薩摩耶,頓時走不動路。


    “你等著,我去買。”


    肖若飛見顧春來的樣子太可愛,不忍打擾,丟下一句話,自己推門進了店。


    狗狗的主人恰巧買完出門,看到顧春來盛裝打扮,便跟他攀談起來。那位老先生是名攝影師,在北歐出生長大,後來到了洛杉磯,還算顧春來半個同行。老先生說,他對東亞電影頗有研究,和某位響徹世界的大導合作過兩次,最喜歡的亞洲電影是《龍爭虎鬥》。


    那一刻,顧春來的身體仿佛充盈著某種氣體,輕飄飄的,有些不可思議。偉大的作品就是有這種魔力,曆久彌新,是時間長河中的路標,引人駐足,指人前路。


    沒多久,肖若飛就拿著兩個熱騰騰的三明治出了門。他遞給顧春來一個,自己手裏一個,嘴裏不住嘟囔“好香”、“趁熱吃”,說得那東西好似冰激淩一樣,不吃就要化了。


    老先生見肖若飛也一身正裝,左手無名指配戒,便問顧春來,這個人是誰。


    顧春來笑得風光霽月:“he is my husband.’”


    扯了證之後與原來有何不同?


    顧春來倒覺得沒太大不同,隻不過賴在一起的時間長了。


    包括他三十歲生日的那一刻,都是肖若飛陪著他度過的。對方特地停下來,祝他生日快樂,給他唱生日歌,唱了好多遍,急得他羞愧難當,心裏又溢滿了蜜糖。肖若飛精力好得出奇,鬧了好幾個鍾頭還神采奕奕。顧春來就像個見到日光的小雪人,嘴上說不出什麽,心裏越發飽脹,被什麽填滿了。


    夜色最深時,肖若飛終於肯放開顧春來。可他還沒來得及休息,就被肖若飛從床上拽起來,全副武裝,裹成球,順著旅館的棧道往湖邊走。


    湖凍的結了冰,五光十色,人走在上麵,像穿過綺麗的雲層,漫步在天上。


    大約走出去幾步,周圍沒了房子和樹的阻擋,肖若飛對顧春來說,讓他抬起頭。


    顧春來知道自己不能哭,眼淚在寒夜中會凍結成冰。眼前的紅藍綠紫在天上飄,結冰的湖麵上隻有自己和他,轟隆響聲如同愛的奏鳴曲,為他祝賀,替他讚美。他咬著嘴唇,伸出雙手,摟住肖若飛的腰,額頭抵在肖若飛的肩頭,視線中有他們的倒影,還有流動在天上的河。


    “若飛,謝謝你。謝謝你,給我一個家。”顧春來恍惚覺得,他的人生中有好多遺憾,但又完全沒遺憾了。隻要有這個人在,無論何時無論何處,他都不會再摔倒。


    “春來,也謝謝你,許我後半生。”肖若飛也回應道。


    說完,他們牽起彼此的手,步伐穩健,走向人生另一段路。


    生老病死,與子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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