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場電影隻需要90分鍾,看很多場電影卻需要從很多天裏各抽出90分鍾。


    俞念的威脅沒有奏效,他還是一次次同意跟肖默存出去約會,花出去的時間越來越多。熱情似火的季節,兩人的關係也像吃了催化劑,在一次接一次的約會中突飛猛進。


    不過純粹的快樂往往稀有,美好的時間裏總會有些不和諧的小插曲。


    俞遠算是這些插曲裏聲音最大的那個。


    盡管俞念現在已經搬出來住,他開始重新接納肖默存這件事還是很快傳到了哥哥的耳朵裏。為了這件事兩兄弟鬧得很不愉快,以至於最近幾次約會時俞念都表現得有些鬱鬱寡歡。


    肖默存看在眼裏疼在心裏。


    如果非要評價,他不喜歡俞遠這個人,太狠。這幾年裏他們之間有過不少過節,表麵上看是因為俞念,究其根本恐怕也有爭勝鬥狠的緣故。對於自己這個eβ10的alpha,俞遠顯然並不服氣,既不滿意弟弟對這樣一個自己看不上的人付出真感情,又不甘心財富地位的徹底逆轉。


    肖默存不想跟俞遠爭,但無形中已經成了敵人,要想解開心結恐怕非言語可以辦到。


    但為了俞念,他願意一試。


    —


    金地頂層的副總裁辦公室裏,厲正豪嚴陣以待,站在沙發邊像隻護院的老母雞一樣虎視眈眈地望著敞開的門口。


    今天要來的這個客人有點特殊,還挺危險,核彈級的。


    反觀肖默存則淡定得多,翹著二郎腿瀟灑地坐在沙發上,手裏抱著一台平板聚精會神挑選要送給俞念的表。


    當工薪族的時候送禮物有諸多限製,好不容易花掉大半個月的月薪買下來還要裝成是勉為其難隨手送的。現在不同了,他要考慮的隻有這份禮物適不適合俞念,下麵的價簽無關緊要,坦然相贈之後還能收獲對方掩示不住的愉悅和別別扭扭的推拒。


    “你怎麽又買這麽貴的東西啦?退掉退掉。”


    “不喜歡,不好看。”


    “什麽?不能退隻能換?”


    “保值?真的嗎……當成投資?我不懂,你沒有騙我吧?”


    想到俞念小心翼翼將名貴的東西收進抽屜裏“保值”的那副畫麵肖默存在沙發上啞然失笑。


    他的俞念為什麽那麽可愛。


    對了,還有上一回兩個人在出租屋裏吃自製刨冰,臨走時俞念把他送到門口,站在玄關欲言又止。


    “肖默存……”


    叫全名了,alpha瞬間警惕。


    “嗯?”


    “你能不能再送我一樣東西。”


    肖默存眉梢登時一跳,這可是件稀奇事,俞念竟然會自己開口要禮物。


    “想要什麽?”


    “要……”俞念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瞥他一眼,“要一個質量好一點的保險櫃。”


    “……?”肖默存表現得疑惑不解。


    “誰讓你買那麽多投資保值的東西……”俞念期期艾艾道,“我這個房子連個密碼鎖都沒有,人家一撬就開了,萬一進賊了全給偷走了怎麽辦?這幾天我愁得都睡不著覺,心理負擔太重了。”


    他的表情看上去是真發愁了。


    “我想來想去還是有個保險櫃好一些,把東西全鎖裏麵就沒事了。但是、但是我在網上查了查,保險櫃也挺貴的……既然那些東西都是你買的,那你就要負責。”


    說完自己先心虛地垂下了眼,兩手插在居家服的口袋裏,身體不安分地前搖後晃。


    肖默存過了這麽多天再回想俞念當時的神態和語氣,還是覺得無比悸動。這樣美好、活潑、半點不矯情的俞念重新出現在他的生命裏,令他忍不住暗歎一聲蒼天憐我。


    他忘了自己當時具體說了什麽,總之就是承諾:我願意負責,你的一切我都願意負責。


    然後俞念便剜了他一眼,一下子戳破他的一語雙關。


    還沒等他將當時那含羞帶嗔的一眼回憶個夠本,厲正豪忽然激動地猛拍沙發扶手:“肖總肖總,來了!”


    肖默存略一定神,聽見走廊裏jersey引著人往這邊走。


    —


    “喝什麽?我這兒備的不多,有咖啡和茶。”


    “不用了。”


    俞遠今天穿了一身西服,熨得筆挺服帖,發型更是一絲不苟,頗有當年的風範。他將輪椅停在沙發前,沉默打量眼前這間很是平凡的辦公室。


    “你就在這兒辦公?”言語中略有瞧不上的意思。


    肖默存轉頭看向助理,“正豪,讓jersey送一壺茶過來。”然後才坦然回道,“金地規矩多,什麽樣的職務配什麽樣的辦公室,就算是我也不能越級。”


    俞遠沒接話。


    “我沒想到你真的會來。”肖默存手肘撐在膝蓋上,十指放鬆地交叉握緊。


    “怎麽,覺得我會怕了你?”


    “隻是沒想到你肯給我這個麵子。”


    發出邀約的時候他是抱著會被拒絕的心理準備,沒想到俞遠考慮之後竟然答應了下來,這倒出乎他的意料。


    俞遠朝他擺手:“少來這套先禮後兵,我知道你遲早要跟我清算。”


    說完目光便停留在那隻被輪椅壓碎的右手上。


    肖默存卻背部放鬆,靠在沙發上搖了搖頭。


    “要清算我就不會等到今天,叫你來是想跟你談談我和俞念的事。聽他說你對我們重新交往的事持保留意見,你們還鬧得不太愉快。”


    俞遠打斷:“不用說得這麽委婉,我不是持保留意見,是堅決反對。至於俞念,”他停頓片刻,語調沉下去,“總有一天他會明白我是為他好。”


    肖默存笑了。


    “你笑什麽?”俞遠皺眉。


    “沒什麽。”肖默存臉上微微笑著。他隻是覺得俞遠說這個話的語氣像那種不開化的長輩。


    “能不能告訴我你反對的理由。”


    “你說呢?”俞遠將眉毛一挑,語氣十二分的嚴肅,“你以前對他做過什麽,難道這麽快就忘得一幹二淨了?”


    “所以你是為了俞念好,為了保護他,不讓他再受我的傷害。”


    “當然。”俞遠回得斬釘截鐵。


    “但是你也知道,我現在已經沒有腺體,不可能再傷害他。”肖默存自嘲地一笑,“說得嚴重點,如果我不按期用藥,真的打起來他不出兩拳就能把我揍倒在地。所以你剛才說得不成立。”


    俞遠沒作聲,銳利的眼光偏過來,質疑地盯著他瞧。


    “不相信的話我可以把體檢報告給你看。”肖默存淡淡補充。


    俞遠嘁了一聲。


    “就算你暫時不能再傷害他,我也信不過你的人品。”


    “我的人品怎麽了?”


    肖默存鎮定自若,洗耳恭聽的模樣。


    “你跟溫子玉糾纏不清,這事早就鬧得滿城風雨,不需要我來提醒了吧。”


    “傳聞的事是子虛烏有,有音頻和目擊證人,溫子玉也還在看守所,一旦開庭金地公關部就會出聲明澄清,到時候自然真相大白。”


    “那沐沐的事呢?虎毒不食子,你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要,難道不是不想負責任、泯滅人性?”


    “沐沐……”肖默存頓了片刻,十指慢慢箍緊,“是因為我的遺傳病。強行讓孩子活下來才是最大的不負責任,這一點我也跟俞念解釋過了,他已經諒解。還有麽?”


    他定定地與俞遠對視。


    俞遠眼神中各種情緒飛速掠過,正要繼續質問,敲門聲忽然響起。


    “肖總,是我。”


    “進。”


    厲正豪端著托盤進來,眼睛不放心地在他們兩人中間來回掃,放下以後就站到了沙發邊上。


    “你先出去吧。”肖默存發話。


    “肖總……”


    “出去。”


    無可奈何之下他隻能出去,把門輕輕關上了。


    肖默存左手執壺替俞遠斟了杯茶,恭敬地擱到他麵前,茶香頓時彌漫開。


    “秘書說是金毫滇紅,拿過獎的。我不太懂這些,想必你懂,嚐嚐。至於我人品方麵的問題,你慢慢想,慢慢說,今天還有時間。”


    俞遠胸膛微微起伏,盯著眼前的茶杯半晌沒說話。


    “一時想不起來也沒關係,你隨時想說就隨時開口。”


    細長的水流撞擊紫砂茶杯,肖默存給自己也倒了一杯,喝了一口。


    “趁這個時間我也談談我的想法。”他慢慢將茶杯放到了玻璃上,杯底傳來一聲清響,隨後抬頭直視滿身敵意的俞遠。


    “我不否認自己以前做過很多錯事,讓你對我產生不少偏見。你從一開始的瞧不起我,慢慢過渡到反感、甚至是恨我,這些我都非常理解,所以你一再的挑釁我甚至對我造成了實質的傷害我都沒把你怎麽樣。一方麵因為我的確欠你們的,另一方麵也是因為你是俞念的哥哥。”


    “不過,”他語氣微微加重,“我的忍耐隻限於我自己身上的事,不包括俞念。你再怎麽過分隻要不傷害俞念我都可以接受,但如果你影響了俞念,哪怕是間接的,也絕對不行。”


    他話說得慢條斯理,條陳清楚,態度也十分從容,但隻要用詞稍一強硬,立刻便透出如今已身居高位的壓迫感。


    俞遠立刻反彈:“我什麽時候傷害過俞念?”


    “你已經傷害了,你把自己的想法淩駕於他的意願之上。”肖默存冷冷地道,“剛才我給你機會讓你說清楚為什麽反對我們交往,你說了幾個理由,可惜都不成立。這樣一來我能不能理解成,不接受我們在一起不是為了保護俞念,而是因為你自己的偏見?”


    “偏見?”俞遠嘴角一提,似乎覺得非常可笑,“有過嗎?”


    “當然有過。”


    肖默存挑起眼皮瞧著他,手指在杯壁摩挲。


    “用你的話說,我是垃圾堆裏長大的老鼠,不配跟俞念站在一起。所以你隨隨便便用點手段就能把我給打發了,取消我的保研資格,找人去我爸的鋪子搗亂,攪黃我們家當時唯一的生活來源。這些偏見從以前一直延續到今天。”


    “但你忽略了一點,出身不能改變,人是會變的。那些你瞧不起的、所謂垃圾堆裏的老鼠也許不甘心當一隻老鼠,他們會想盡辦法擺脫、掙紮、跳出垃圾堆去呼吸新鮮空氣。這些人比你想象得要努力頑強得多,即便你不肯拉他們一把,也不應該在他們有希望冒頭的時候踹他們一腳。”


    當年的俞遠覺得踩死肖默存這隻髒老鼠容易得很,將商場上稀鬆平常的手段挑幾樣使出來就能讓姓肖的知難而退。


    後來他的確達到目的了,肖默存也因此後悔莫及。


    緩了幾秒後肖默存嚴肅地看著俞遠:“我希望你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像我這麽幸運有一個好的dna,你一腳下去毀的很可能是別人的一輩子。”


    “你現在是在指責我?”俞遠厲聲問。


    “不,我是在勸你。”他目光如炬,“你有個懂得尊重別人的好弟弟,雖然我不指望你變得跟他一樣,至少也別讓他因為你而覺得丟臉。”


    他頓了頓,語調忽然變得頗為遺憾,“另外,聽俞念說你對你們家的護工和司機都很尊重。其實你不妨換個角度跳脫出來想一想,如果俞念不是你的親弟弟,隻是你的護工、司機或者某個普通朋友,你是會這樣理所應當地幹涉他的生活,還是會給予他基本的尊重。”


    俞遠難得有些語塞,肖默存極沉地歎了口氣。


    “其實人有時候很奇怪,對外人反而比對親人好,至少知道保持基本禮節,也許是親近的人給了我們太多寬容。”


    “可惜這一點我也是不久前才明白的。”


    杯中的茶慢慢涼了下來,窗外天色也漸暗,兩個人難得開誠布公地談了許久,氣氛尚算平和。


    今天這番談話之所以沒有走向爭執,一方麵是因為肖默存足夠客氣,另一方麵也是因為他本意就不是為了讓俞遠同意他跟俞念來往。


    他單純隻是想讓兩兄弟關係能緩和幾分,除此之外別無私心。


    沒有私心往往才能成事。


    後來俞遠沉思良久,問了他一句話:“如果我不幹涉他的生活,他又被你傷得體無完膚怎麽辦?”


    肖默存淡淡地笑了。


    “首先你得相信,他比你想象的要聰明,選擇重新接納我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其次我並不阻止你的監督,現在我說什麽你相不相信不重要,接下來的時間我能做到什麽更重要。”


    “你可以觀察我、評斷我、甚至給我的每一項行為打分。我說過了,隻要你不傷害俞念,做什麽我都不在乎。”


    口說無憑,時間是證明一切的最好媒介。


    到最後俞遠也沒有表態,隻說到時候該回去了。


    肖默存親自送到樓下,開門的時候還差點把偷聽的厲正豪跟jersey抓個現行。


    再回到辦公室時天快黑盡了,桌上的茶還沒收。見老板心情頗佳,厲一助樂得屁顛屁顛地直接開口提休年假的事。


    “老板,你看這個……”他搓搓手,“可以嘛?”


    十足的狗腿嘴臉。


    肖默存坐回沙發重新悠然地喝了口涼茶,覺得滋味竟然不錯,得過獎的果然不同凡響。


    “可以,不過要按時回來銷假。”


    “好嘞!”厲正豪就差跪下給太子捶腿了,“您放心我保證不耽誤正常工作,手頭的活兒全跟二助交接好再走。”


    “嗯。”肖默存點了點頭,“好好玩吧,平時你也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您才辛苦。我和周至捷都會給您帶禮物的!”


    肖默存登時眉峰跳了兩下,剛要開口追問,手機震了起來。


    “在幹嘛?”俞念軟綿綿含笑的聲音從那頭傳來。


    嚴肅了許久的alpha唇角不自覺上挑,“在挖掘八卦。”


    “嗯?”俞念一下子來了興致,興奮地道:“什麽八卦,快說說。”


    “見麵再說,現在不方便。”


    厲助理原本笑嗬嗬的像個傻缺,聞言頓時怏怏,以為自己又不被信任了,臊眉耷眼地撓了撓耳朵。


    “今晚見麵?那你來接我去吃晚飯,我想吃燒鵝。”俞念問得甜津津的。


    “吃晚飯不行。”


    “為什麽啊。”那聲音又一下子失落下去,十分掃興似的。


    “你哥哥剛從我這兒離開,他說希望你今晚能回去吃飯。”肖默存淡淡道。


    俞念愣了兩秒後變得驚喜異常,“真的?!”調子都拔高了好幾度,“怎麽回事?你們見麵了?”


    “嗯。”肖默存也被他帶得心情大好,“我們聊了聊,他沒之前那麽抵觸了,你今晚回去吃飯吧,吃完了我去接你回自己家。”


    頓了頓道:“別在你哥家住,離雜誌社太遠。”


    還是有那麽點私心的,想今晚能見上一麵。


    “嗯好。”俞念答得很乖,“還是你想得周到,那我快吃完了發短信告訴你,或者你先找地方消遣消遣也行。”


    “不用著急。”肖默存說,“工作我收得差不多了,邊看資料邊等你,哪兒也不去。”


    溫柔的語氣令厲正豪全身一陣惡寒。


    如今他的老板自詡有家室的人,就差把“別愛我沒結果”六個大字紋在臉上,有極強的自我約束和自我管理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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