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麵的人吃飽喝足,外邊兒倆安保也吃完盒飯打著嗝踱回來。


    周至捷把肖默存捉弄個夠本以後覺得該回去開工了,出門的時候跟他們打了個照麵。


    “嗬,還帶著小板凳呢?打個商量,明天能不能穿得低調點兒,你們這一身砸場子的打扮別再把住院部的病人嚇出個好歹來。”


    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西裝革履,除了沒打領帶以外絕對符合金地的dress code,到底哪裏像砸場子的?


    還沒來得及辯駁呢,周大醫生就懶散地擺了擺手揚長而去。


    房間裏,俞念收拾好殘局,肖默存的吊瓶也打完了,拔針頭的動作幹淨利落,一看就經常自己來。


    今天周末,午飯這一吃完,兩人坐在沙發上也不知該如何打發接下來的時間。


    “俞念,要出去走走麽?”


    “去哪兒?”


    肖默存走到百葉窗前兩指挑起幾欄,晃眼的陽光立即像探射燈一樣照進來,玻璃已經烤得燙手。


    “怎麽了?”俞念順著他的動作好奇地往外看,“外麵有什麽東西嗎?”


    離下一次打點滴還有六小時,離下一次醫生查房還有五個小時。


    肖默存沉思片刻,問:“去看電影,可以嗎?”


    俞念大感意外,茫然與他對視:“怎麽會突然想到去看電影?”


    他們已經有好幾年沒有一起看過一部電影了,連窩在客廳用電視看都沒有過。上一次這樣的經曆當然要追溯到大學,而且就兩次,後來再想去時學校旁邊的影院倒閉了。


    “不想去?”


    “唔……”俞念思考了一會兒,誠實地搖了搖頭,“倒也不是不想去,隻是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可以去嗎?會不會太勉強了。”


    肖默存沒有正麵回答他,而是直接拿出手機訂了兩張電影票。


    作為alpha,務須時刻謹記行動比語言更有力量。這是齊家祖訓,雖然沒人教他用在這種事上,但活學活用也是一種智慧。


    “等我兩分鍾,我換個衣服。”肖默存說。


    “喔好,那我出去等。”


    肖默存淡定地看了他一眼:“不用,走廊裏熱,你不想看轉過去就好。”


    話說得無比自然流暢,簡直像早已打過腹稿。


    俞念哽住了,一時想不出反駁的好理由。


    半晌後他摸著耳朵喃喃:“什麽叫我不想看,換衣服這種事難道是別人想看就能看的嗎?說話亂七八糟……”


    肖默存背對著他打開兩米高的衣櫃,從一排無用武之地的襯衫中抽出一件亞麻的,拿掉衣架的同時淡然說了一句:“你不是別人。”


    俞念的唇角立即翹起來。


    “畢竟你早就看過了。”


    “……”


    他立刻轉過身麵壁,假裝自己沒聽見剛才的話。


    病房裏靜悄悄的,任何一點細碎的響動都很明顯,在耳廓中無限放大。俞念憑借這些聲音分辨出alpha什麽時候脫下t恤,什麽時候換上西褲,什麽時候連腰帶上的金屬扣也扣好了。


    一邊聽,他一邊用腳尖輕踢了一下牆角,伸出食指在牆麵上蹭下一點灰,指腹變成白色。


    肖默存故意的,但是他沒有證據。


    三分鍾後,身後傳來一聲低沉的“好了”。


    他慢吞吞轉過去,見到的是側對著他的alpha。瘦削的臉,寬闊的肩,勁瘦的腰,襯衫領口敞開一粒扣。體重下降,肌肉線條反而更加明顯。


    還是正經點的打扮比較適合這個人,難怪溫子玉執意要去泛銀當同事。


    “走吧走吧。”他訥訥道,“你好慢。”


    “嗯。”


    俞念抓起包就走,緊隨其後的肖默存低頭將右臂的袖子鬆鬆地挽上去,忽然問了一句:“外麵熱,介不介意我不戴 套?”


    空氣刹那凝固。


    “怎麽停下了?”


    俞念如遭雷劈,掉著下巴僵硬轉身,本來就所剩無幾的淡定被剛才那一句徹底擊穿。


    “你說……不戴什麽?”


    肖默存挽起袖,右掌慢慢伸到他眼前。淺麥色的小臂皮膚下青筋若隱若現,配合著手背的傷疤,看上去性感又危險。


    “掌套。我可以不戴嗎?”


    掌套……掌套……沒錯是掌套。


    差之毫厘謬以千裏。


    俞念臊著臉不敢說話,目光從一開始盯著肖默存的臉避到鎖骨又避到小臂最後幹脆避到皮鞋,掩飾般用力頷首,“沒關係,我不介意,你舒服就好。”


    說完又倏地一頓,想立刻咬舌自盡。


    這句話……太糟糕了……


    自己是瘋了嗎?


    大概是他聲音心虛得太明顯,肖默存兩手插回西褲口袋,審問般地盯著他,眼神懶洋洋的,半晌沒有其他動作。


    “你剛才聽成什麽了?”


    “沒什麽,就是沒聽見。”


    “隻是這樣?”


    俞念僵硬點頭:“隻是這樣。”


    可那道質詢的目光非但沒有離開,漸漸的,反而更灼熱、更服帖。就像是有人在距離臉頰僅僅一厘米的位置凝視著他,呼吸間熱氣噴薄,弄得他連眼睛都不敢眨。


    半晌後他忽然聽到一聲低笑。


    “你在胡思亂想什麽。”肖默存明顯看穿了。


    俞念真想把自己的腦子砸開看看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麽。他尷尬地原地轉了小半圈,又不知所措地轉回來,打開包翻翻找找自問自答:“我的手機呢?哦哦,在我口袋裏。哈哈,差點兒忘了帶手機。”


    如果有個地洞最好是立馬讓他鑽進去,反正他不想活了。


    “停。”


    耳垂忽然被人捏了一下,像捏玩偶身上的開關。


    肖默存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故意的?”


    故意開黃腔?活躍氣氛……嗎?


    俞念的三觀碎了一地,驚悚抬頭:“你這是惡人先告狀,我怎麽可能是故意的。”


    他用殘存的理智迅速複盤了一下剛剛發生的一切,馬上意識到最有可能故意的人恰恰是眼前這個alpha。


    “我?”


    肖默存似乎覺得他的說法很有趣,雖然反駁,但不著急,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討人厭的淡定,“我沒必要玩文字遊戲,你知道我一向是直接行動。”


    各種意義上都是不走程序直接來。


    俞念聽完幾乎要靈魂出竅了。


    為什麽alpha永遠可以一臉淡定地說起這種話題,還這麽喜歡一語雙關。


    “你不認同?”


    “認同認同……跳過這個話題……放我一馬。”


    千錯萬錯都是自己耳朵的錯,俞念苦著臉想從窗戶跳下去。


    “好。”肖默存點頭,聲音不顯山不露水,卻又含著濃濃笑意,“不說了。”


    “謝謝……”


    “不過你放心,以後戴與不戴我都會征求你的同意,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硬來。”


    下一秒俞念像兔子一樣原地起跳捂他的嘴:“…………真的求求你不要講了。”


    —


    湛藍的天空下兩人並肩而行,烈日也曬不化的好心情。


    電影院離醫院不算特別近,步行沒法到。俞念沒車,肖默存有,數量還大於一,可惜能開的人為零。


    兩人在醫院門口的陰涼地駐足,俞念手裏舉著一個網上淘來的二十元便捷小風扇,一會兒給自己吹吹一會兒給肖默存吹吹,眼巴巴看著麵前飛馳而過的出租車。


    “怎麽過去,打車嗎?”


    “不打車,”肖默存低頭在手機上查著什麽,單手把風扇推回去,示意他自己吹,“坐公交。”


    “……你好摳門啊,”俞念劉海被吹得飛起來,一對眸子盈著細鑽一樣的光,笑眯眯地逗他,“厲助理還說你大方,明明是鐵公雞,一毛不拔,我要跟他說他看走眼了。”


    “隨你。”肖默存低著頭,胸腔微震,嘴角勾起一個弧度,“激將法對我不管用。”


    俞念繼續念經:“說要追我,結果連出租車都不肯請我坐,要是我熱中暑了怎麽辦?有這樣追人的嗎?”


    肖默存淡笑著沒說話,注視了會屏幕,抬頭看向不遠處的公交車站。


    “車來了。”


    下一秒俞念的手忽然被牽住。


    大概是真的太熱了,alpha的掌心還有層薄汗,緊緊牽著他快步往前走,到後來居然跑了起來。


    俞念被這個突如其來的牽手驚得瞳孔大張,亦步亦趨地跟在alpha身後,望著兩人晃蕩著的手,想開口表達異議又不想顯得矯情。


    算了,牽著可能真的跑得更快。


    一上車手果真就被鬆開了,似乎印證了他的猜測:剛才真的就隻是為了趕上這輛公交而已。


    俞念在褲子上默默擦手,擦了掌心又擦手背,沒敢讓肖默存發現,怕他覺得自己嫌棄他。心裏卻想,他怎麽流了這麽多汗。


    “你帶硬幣了麽?”肖默存問。


    “我找找。”


    他站在投幣機旁低頭翻包,車猛得往前一衝,還沒反應過來肖默存已經迅捷地將他從腰間摟住。


    然後俞念的頭不知怎麽的就抬不起來了。


    看來帶他來坐公交車也是故意的,但他還是沒有證據。


    過了會肖默存低聲問:“沒有麽?整的也行,我去後麵找人換。”


    俞念這才攥著早就找到的零錢包使勁點頭:“找到了,有兩塊,給,我帶卡了可以刷卡。”


    車上人多,兩個人走到中間臉朝側麵的窗口站著。肖默存身材太高,頭幾乎要觸到棚頂了。


    身體搖搖晃晃間,俞念又開始靈魂出竅,因為腰間的那隻手從頭到尾就沒離開過。他抿唇轉頭,見alpha表情平靜地看著窗外,左手抓杆,右臂貼在他腰後,掌心的熱度源源不掉燒進衣服裏。


    這又算怎麽回事?


    俞念右手拉著環,左手從前麵繞過去輕輕往下扒那隻手,結果是紋絲不動。


    “怎麽了?”alpha略低下頭,語氣誠懇地發問,仿佛真的不知道怎麽了。


    “……熱。”


    “車上有空調,不熱。”


    可是你摟得太順手了,俞念輕聲嘀咕。


    “什麽?”肖默存側過右耳,貼近他的唇,示意他再說一遍。


    “沒什麽。”俞念嘴唇動了動,過了會兒又不甘心地小聲投訴,“你不守規矩。”


    “什麽規矩?”


    “追人的規矩,沒有這樣的,一上來就肢體接觸。”


    腰間的手這一刻忽然動起來,往前探了半掌的距離,貼上他的小腹。


    “規矩是人定的,我做事有一套自己的方法。”


    “……強詞奪理。”


    “我隻是怕你摔倒。如果你真的不喜歡,我可以放開。”


    下一刻司機極其配合地猛踩了一腳刹車,肖默存手一鬆,俞念慣性向右邊歪去,結果又驀地被摟回來。


    “你看,我沒騙你。”


    “你作弊,我剛才明明可以抓穩。”


    兩個人湊在一起咬耳朵,重複著令人臉頰發熱卻又相當無聊的對話。靠窗的座位上坐的是個穿球衣背大雙肩包的年輕人,原本一直盯著窗外,後來可能是受不了了,轉頭看了他們一眼,麵無表情地拿出一副耳機塞進耳朵。


    “……”俞念閉上嘴不說話了,假裝看頭頂的路線圖。


    肖默存也馬上沉默下來,摟著他的腰沒有半點輕薄,似乎是怕他真的不高興。


    一站到了又行一站,報站聲在車廂裏響起又消失,兩個人隻是這樣站著,不說話也不覺得無聊。


    過了一會兒,俞念耐不住好奇悄然斜窺,隻見alpha的精鋼腕表耀眼,淺灰亞麻襯衫被夏日午後的陽光一照紋理更顯質感,人也更挺拔自信,跟學生時代判若兩人。


    但仔細瞧了幾眼後他又覺得,眼前這個正經古板的表情,這個高挺的鼻子、顏色很淡的薄唇,甚至注視窗外時下巴與脖子間的角度,所有這些都跟當年一模一樣。


    他看了一會兒,漸漸癡了。


    雖然過去幾年有過蹉跎,但慶幸時間還沒有過去太久,否則等皺紋爬上他們的臉電影院也許就再也不會開門。


    “默存,”半晌後他慢慢開口,“那個時候你在想什麽?”


    那個時候他覺得很迷茫。有這麽一個人,似乎對他有好感,又似乎是在耍他玩。說著曖昧的話,做著絕情的事,整天整夜牽動他的神經卻不給他一個答案。


    肖默存在金暉中側過頭,臉上的絨毛都清晰可見。


    “哪個時候?”


    俞念想了想,說:“我們一起坐車的時候。”


    一句話似乎就能涵蓋一切。


    肖默存看著他,慢慢明白了他的意思,如實答道:“在想我是該離你遠一點還是近一點。”


    俞念靜靜聽完,心中的湖被石子掠過,蕩起了一層又一層的波紋。


    “那現在呢?”他輕聲追問。


    兩個人的眼底都映出了彼此的輪廓。


    肖默存回得格外認真:“在想我可不可以離你再近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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