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堂風一股勁似的撲到俞念臉上,他猛得眨了下眼。


    想說什麽,話到一半又徒然收住。


    如同咽下了什麽最肮髒汙穢的字眼,打著激靈向後一退,“抱歉打擾你們約會了,我是來取東西的,馬上就走。”


    渾身上下進入防禦狀態。


    溫子玉聞言緊閉雙唇,為難似的看向肖默存,像是在等他拿主意。


    咱們怎麽跟你的前伴侶解釋?


    “等等。”


    察覺誤會大了的肖默存瞬間如臨大敵,迫近一步壓低嗓子道,“俞念你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他隻是來借件衣服。”


    說完連他自己都覺得說服力不夠,可事實的確如此。


    “借衣服?”


    俞念看了一眼肖默存,又看了眼溫子玉身上的寬角領襯衫。珍珠母貝的紐扣、弧形下擺,閉上眼都能回憶出穿在alpha身上的樣子。


    心裏無端冒起酸意,鼓泡泡似的一個破了又吹起一個。今天來是為收拾遺留的東西,也是為收拾心情。這下好了,就連兩個人共同生活過的地方、他幫肖默存清洗過的衣物也都沾上了另一個人的氣味,再沒什麽值得留戀的。


    他苦澀地笑了:“你們怎麽都把我把傻瓜。”


    連謊言也敷衍。


    肖默存蹙起眉頭道:“誰把你當傻瓜?”


    “你們啊。”俞念從最初的驚愕中慢慢鎮定下來,心中七分傷感三分解脫,淡然地指了指一臉歉疚的好友,又指了指肖默存,“子玉,還有你。其實你們要在一起,那就大大方方地在一起好了,何必躲躲藏藏?”


    他停頓了一下,右手緊緊扯著肩上的包帶,“沒有誰會說不可以。”


    beta天生隨和,也許就活該被人愚弄。瞧,到了這一步他還是既說不出尖酸刻薄的話,也做不出報複泄憤的行為。


    “俞念……”溫子玉忽然走到他跟前,輕輕拉住了他的左手。


    沒來得及卷好的襯衣袖子鬆了下來,半遮著omega的手,又隨著拉手的動作被夾在了兩人手掌之間。


    俞念像碰到洪水猛獸一樣倏地抽出了手,快得溫子玉一愣。


    “小念……你別誤會,我跟師兄真的沒什麽。今晚是我惹上了麻煩襯衣不能穿了,師兄二話不說就願意幫我,還帶我來換衣服。”他看著自己的同窗兼好友,真摯無比地解釋道,“你比我了解師兄,對吧,他一直就是這麽好心,就像當年幫你一樣——”


    “行了。”肖默存越聽越覺得不對,急忙大聲喝阻,“我們之間的事跟你沒關係。”


    溫子玉這才訕訕地住了口,退到一邊去了。


    俞念心中發涼,偏偏無法反駁,緩了好半天才點了點頭。


    “對,他人不錯,以前幫我,現在幫你。”


    話像是對溫子玉說的,目光卻慢慢轉向肖默存,“既然如此,我這個朋友就祝你跟他好好在一起,美滿幸福,生兒育女。”


    “俞念,你說到哪兒去了。”肖默存被他這樣冷諷的語氣跟目光弄得心中發怵,沉聲道,“事情就是他解釋的那麽簡單,我純粹是為了幫忙才把他帶到這兒來,事先沒有知會你是我的不對。”


    “不用知會我。”俞念垂著睫毛,半張臉隱在alpha身體投下的陰影中,“這個房子本來就是你的。我今天來就是要把自己的東西全拿走,把公寓原封不動地還給你。”


    “我說了不急著還。”


    他搖搖頭,“要還。”


    接著腰身一側,從兩人中間穿過,平穩地走到次臥推開門,迎著撲麵而來的浮塵味開了燈。


    房間還是老樣子,閉著眼都能找到每件東西的位置。


    下一秒外麵就傳來肖默存急促的腳步聲。


    在他將桌上的書和擺件一樣樣往包裏裝的同時,門被人用力打開又砰得關上,腳步聲狠踏幾步然後停在了背後。


    俞念沒有轉頭。


    有個熱源離得越來越近,幾乎都感覺到呼吸。


    似乎有些緊張,好像還卡了殼。


    過了許久肖默存才艱難開口:“俞念,我是不是錯得離譜?”他嗓子一沉,“不該帶他來這兒,也不該擅做主張給你挑房子。”


    t大部頭的書都不輕,剛扔兩三本進去包就沉得像墜了石頭。俞念單手費勁,便弓著身子將包擱在椅子上,右手慢慢往裏擺放。


    像是完全沒有聽見背後的話。


    “對不起。”


    alpha又說話了。低沉的嗓音原先聽上去像大提琴,怎麽聽都覺得悅耳,現在卻讓俞念想關上耳朵。


    “對不起,俞念。早知道你在這兒我根本不會同意他的要求,更不會借衣服給他。細節等他走了我慢慢跟你解釋,總之我跟他真的什麽也沒有發生。你相信我,他腺體完好,我沒有亂來。”


    雖然被人甩了一臉難堪,他話說得仍然誠懇。可惜俞念聽著卻諷刺,一聲不吭,將一件金屬筆筒收進了包裏。


    “你說句話。”肖默存在他身後百般懺悔,“討厭我就罵我,衝我吼,怎麽樣都可以,就是別這樣悶著不理我。這幾天你不接電話也不見我,又不肯告訴我原因,我是真的擔心你出事。”


    話裏的關心和愛護半點不摻假。


    俞念頓了兩秒,又繼續收拾,沒有開口。


    肖默存隻得繼續道:“我已經知錯了,以後再也不自作主張了,可以嗎?希望你還能繼續跟我做朋友,別再這樣存心讓我不好過。”


    他認為俞念是在跟他鬧小情緒,就像讀書時那樣,等著他這個倔強的alpha主動去低頭認錯,那麽俞念就會覺得自己勝利了。


    這一次他也這樣以為。


    哪知俞念手上動作忽然一停,銅製的兔子擱到桌麵鐺琅作響。而後他慢慢直起身,看著書架,斂著眼輕歎了一聲。


    “肖默存,我本來以為你變了,沒想到還是這麽自以為是。”


    這聲全名震得alpha極是意外:“什麽?”


    俞念轉過身,神色愈發平靜,黑瞳瞳的眸子是全然冷的,低聲道:“你是我什麽人,我有什麽必要存心讓你不好過?”


    肖默存猛然愣住了。


    清澈又含恨的眼睛就這麽直直地看過去,又追問:“你又有什麽地方值得我留戀?”


    不是氣話,是誠心發問。


    他還是那隻蝸牛,曾遲疑而小心地探出過頭,將柔軟的身軀伸到了殼外。但現實仍然殘酷,狂風大作、暴雨交加、沒有一刻安寧,於是就又縮回了堅硬的殼裏,不再對外麵的誘惑抱有任何幻想。


    “沒有。”他輕聲自問自答,又重複了一遍,“沒什麽可留戀的,還是當陌生人吧。”


    說完就斂起了眼,連悲傷都小心地藏好了。


    “俞念……”


    肖默存怔在原地,大腦幾乎一片空白,心口一時炙熱滾燙一時又冰凍結霜,像是怎麽也不相信這樣決絕的話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


    alpha眉宇間的鋒芒盡收,難以置信地望著他。好半天才緩過來,啞聲問:“所以我們不再是朋友了?”


    俞念搖頭。


    “你連誠實都做不到,我想我沒法和你繼續做朋友。”


    接著便要提著包離開。


    “等等——”


    肖默存左手一擋,傾身向前將他壓在桌角,生怕他就此從自己身邊消失,急聲問,“我哪裏不誠實?”


    “麻煩你讓開。”俞念掙紮起來,後腹頂著桌沿,身體彎得像一張弓。可努力了幾次到底還是敗於alpha的力量之下,被禁錮在鐵臂裏動彈不得。


    “不行,你先告訴我。”肖默存寸步不讓。


    “不要壓著我,手鬆開。”


    俞念後仰著脖頸,像隻受了委屈的鹿,眼中滿是敵意跟懼怕地瞪著肖默存,怎麽推也推不開,氣惱地喊了一句:“你能不能放開我!”


    alpha那條懸於頭頂的自尊心高壓線繃得死緊,一麵聽著他的拒絕與掙紮,一麵煎熬於內心的難堪與不甘。


    最後極困難地下定了決心:這次相見來之不易,說什麽也不能鬆手。


    他一把搶下俞念的包咚一下扔到地板上,兩手死死鉗住雙臂,扳著俞念的身體逼他跟自己對視。


    “俞念、俞念!你聽我說。”


    “你要判我死刑容易得很,隻要你下命令,我肖默存下一秒就為你死了也心甘情願。但是別讓我死得不明不白行不行?”


    死在俞念手上對肖默存而言是死得其所,橫豎這世上也沒有別人值得他的在乎。


    在糾結反複之後最戰無不勝的alpha終於就此承認自己的一敗塗地,發表了硬氣又赤裸的宣言,懇求beta讓自己死個明白。


    俞念被他的目光灼得眼底發燙,緊抿著唇扭過臉去,固執地不肯看他。


    “告訴我,我哪裏不誠實?”肖默存逼問。


    “事實就擺在眼前還需要我說嗎?”俞念聲音有了些許哽咽,又強行壓了下去,數秒後恢複清明,“他為了你連腺體都換了,難道還能否認你們的關係?”


    “他自己要換的幹我什麽事?”肖默存來不及奇怪他是怎麽知道的,額上青筋直跳,“他就是變成o10859也跟我半點關係都沒有,你明知我根本不在乎信息素。”


    一直沒把這件事說出來僅僅是因為他根本沒放在心上,不當一回事。


    “那標記呢?”俞念蘊滿水汽的眸子看過去,往日眼眶裏的碎鑽搖身一變成了劃開謊言的玻璃,刺在alpha身上拖出長長的痕跡。


    肖默存像是剛想起有這麽個罪行,身體驟然僵硬。


    “你標記過他,但你騙了我。”俞念緊咬牙關,忍下痛苦,“在醫院的時候你騙了我,對麽?明明永遠不可能成真的事你為什麽要答應我?”


    想到當初問對方的那個傻問題,他就像是大白天被人脫光了衣服關在櫥窗裏供人觀賞,身上的每一處紋身都無所遁形。


    而這些紋身,寫的全是他對肖默存的在乎和占有欲。


    肖默存急忙發誓一般鄭重澄清:“就那麽一次,就那麽一次臨時的,算什麽標記?隻有和你之間的標記才算標記,我也從來沒有標記過除了你之外的第二個人,以後當然更不會有別人。”


    “以後的事情誰說得準?也許你今天就標記了他,隻是沒有告訴我。”


    alpha已經毫無信譽可言了。


    “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


    肖默存被問得啞口無言,頸後空虛的位置隱隱作痛。


    要坦白嗎?


    他問自己,你有沒有膽量告訴俞念你現在根本不算什麽alpha了?


    不,不能說。他隨即否定。假如俞念知道了,也許會同情他,也許會逃得更快,二者取其一,都是他不能接受的結果。


    他狠下一顆心抬起頭,雙手死死握住俞念的肩,“你相信我一次行不行?”


    俞念被他一碰,上半身立刻劇烈掙紮起來。


    “你放開。”


    “相信我,俞念,我對你的保證永遠有效。”


    “放開!”


    兩人一個拚命想逃,一個緊握不放。


    掙紮間俞念胃裏一陣忽然抽搐,疼得他立刻倒吸著氣彎下腰去雙手捂住了腹部,表情痛苦難當。


    “嗯……”他低吟一聲,額上一下子出了汗。


    “怎麽了?”alpha瞬間緊張,雙手倏地一鬆,寒毛都不敢再碰一下,“我……我弄疼你了?”


    “胃疼……”


    “胃疼?怎麽會突然胃疼?”


    “不知道……”俞念搖了搖頭,咬著唇忍耐。


    肖默存心疼得什麽似的,即刻轉身要去找藥拿水,邊走邊道,“你等我一下,我很快——你?!”


    咣!


    就這樣一個空隙俞念便抓起地上的包奪門而出,路過客廳時扭頭看了沙發上詫異的溫子玉一眼。


    隨即身影消失在門外。


    “俞念,俞念!”


    肖默存反應過來,狂奔出去,剛追到客廳手臂卻被人倏地扯住。


    “師兄你們沒事吧?”溫子玉表情擔憂,“小念還是不肯相信我們嗎?”


    下一秒肖默存就急匆匆用力甩開他的手,話也沒說半句,喊著俞念的名字追出步行梯,聽見俞念邊跑下樓邊回電話:“不用上來,我沒事我現在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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