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念、小念,你還在嗎?”


    肖岱樺在電話裏的疑問打斷了俞念的回憶。


    “在,我在呢爸爸。”


    肖岱樺含笑道:“正好我有件事要請教你,是關於做外賣的。這幾天一直有人來上門遊說我開通什麽外賣渠道,我是搞不懂了,默存太忙我又不想因為這種小事打擾他,你有沒有時間?指導指導我這個老人家。”


    “有的。”俞念忙道,“我有空,需要我過去嗎?”


    “要是能過來一趟就再好不過了,我看多半需要你手把手教我。”


    “沒問題,那我現在直接過去。”


    俞念當機立斷,決定改變路徑去大學城。


    到小店時,門口隻有一個人站著在等餐。肖岱樺做完炒飯直接草草收了攤,親切地引著俞念進了屋。


    屋裏跟俞念上次來沒什麽改變,陳列簡單樸素,不過油汙甚少,看得出主人很用心在維護店裏的幹淨。


    “來,你坐這個。”


    他從角落搬過一個塑料凳子,又拿出一塊幹淨的布來仔細擦了擦,然後才說“可以坐了。”


    笑著看俞念坐下後,自己則脫下圍裙隨意挑了個凳子坐到了對麵。


    “爸爸,今晚不營業了嗎?”俞念問。


    “不營了,你難得來一趟,咱們在一起說說話。”


    肖岱樺看著俞念時總是眼神和藹,眼角蘊笑,但身體似乎刻意保持著距離。


    “您坐在我旁邊吧。”俞念說。


    “不了。”肖岱樺匆忙搖了搖手,“我身上有油煙味,怕熏著你。”


    俞念一愣,“不要緊的,您身上沒有什麽油煙味。”


    肖岱樺身上的確有一點點味道,但俞念並不敏感,也不在乎,他願意跟這位慈祥的長輩親近。可無論自己怎麽勸,對方始終安穩地坐在桌子的另一邊。


    俞念隻得作罷,隔著一張桌子教會了肖岱樺注冊外賣店,上傳營業資質,隻等審核通過就能接單了。


    “就是這樣。”他手指慢慢在屏幕上滑動,演示給對方看,“不難的,到時候您應該隻需要點一下接單就行,會有外賣員上門來取的。”


    肖岱樺湊著身體看了一會,隨即會意地點了點頭,“原來這麽操作一下就可以了,我還以為需要去哪個政府大廳辦手續。小念你真聰明,人又有耐心,明明自己也是第一次弄,竟然這麽快就把我這個落伍的人教會了。”


    “每一步都有提示,我也是看提示點的。”俞念不好意思地低頭笑了一下,把手機還了回去。


    “看我。”肖岱樺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自責道,“你來了這麽久,水都沒顧上喝一口,一定渴了吧。”


    不等俞念客氣拒絕,他已經站起身來走到冰箱前,目光在自己做的那壺檸檬黃瓜水上落了一瞬,旋即打開冰箱門拿了瓶礦泉水出來。


    “給。”


    “謝謝爸爸。”


    俞念接了過來,擰開瓶蓋喝了一小口,衝肖父笑了笑。


    雖然兩人在電話裏聊得順暢,麵對麵卻難免有些拘謹,畢竟三年來麵也沒機會見上幾回。


    安靜地坐了會兒後,肖岱樺主動找了個話題。


    “小念,你想不想看看默存這些年住的房間?”


    說是房間,其實不過就是隔出來的半層空間。


    “可以嗎?”俞念望了頭頂的閣樓一眼,表情明顯猶豫。


    上一次他來,還沒來得及細看,就被肖默存態度惡劣地轟了下去。


    “那有什麽不可以的,來來來。”


    肖岱樺起身帶著俞念來到東南角一塊舊床單改的布簾後,同時不忘替他拿著桌上那瓶水。


    掀開簾布,後麵藏著一架最老式的那種木梯,斜靠在水泥樓板上,作為通往閣樓的唯一路徑。走在前麵的肖岱樺回過頭來,示意俞念上前,“小念你先上去,我在下麵幫你扶著梯子,別怕,不危險。”


    俞念點點頭,想起上一次自己跟在肖默存身後爬上這架木梯,當時心裏的確是有些害怕的。


    他不敢告訴肖默存,那是他從小到大第一次爬這種要手腿並用的木梯。在他的印象裏,家裏雇的傭人擦別墅牆外的燈罩時會架上梯子,但不是這樣的,是那種看起來像鋁製的雙側梯。


    上了閣樓,裏麵光線昏暗,俞念不知道燈的開關在哪裏,一直跪在地上等肖岱樺也爬上來,開了燈,才敢移動自己的位置。


    閣樓很簡陋,所有的家具一目了然,單人床有兩張,中間用簾子隔開,就跟他上次看到的一樣。


    “我睡裏麵那張,默存睡外麵。”肖岱樺一邊彎著腰往裏走一邊抬手將簾子滑到了最裏麵。


    “他學習刻苦,中學的時候早上天還沒亮就要去學校自習,方便起見就一直睡在外麵這張床。你坐你坐。”


    成年人在閣樓裏無法直立,肖岱樺就安排俞念坐在肖默存的床上。


    俞念聽話坐下,試著摸了摸身下的床單,手感並不好,至少絕比不上家裏那些四位數的四件套。


    但他想,肖默存一定覺得這樣的睡著更舒服。


    “這是默存的背包吧。”


    他指了指床頭一個收納筐裏的運動雙肩背,“大學的時候見他背過。”


    “是啊。”肖岱樺微笑著點點頭,“他背了好幾年,本來還要帶到國外去,我說什麽也不同意,偷著給他買了個新的,他這才乖乖聽話。”


    他伸手拿了過來,目光柔和地看著這個被洗得幹幹淨淨的舊背包,表情懷念得仿佛看著讀書時的肖默存。


    “我當時想,他為了拿國外大學的獎學金吃了那麽多苦,又打了兩年工攢生活費,好不容易如願,我這個做爸爸的怎麽也得給他送份禮物,所以就給他買了個那時很貴的牌子,不過舊的這個還是沒舍得扔。”


    說到四年前的事,俞念聽得心酸又難堪,垂眼望著他手裏這個包,慢慢問道:“去國外讀書是他一直的心願嗎?”


    肖默存從來沒有跟他說過出國讀書是他的心願,從前沒有,現在也沒有。當年他隻是說試著投過國外的大學,去與不去都有可能,因為費用難以承受。


    “算是吧。”


    大概也是意識到當年發生過一些不愉快,肖岱樺言語中有種解釋的意味。


    “你別看我們家境不好,這孩子從小就爭強好勝。最早的時候我帶著他住在鄉下,農村嘛,要是誰家有個能出國讀書的孩子,都是要敲鑼打鼓讓全村人知道的。大家去祝賀,我也帶著他去,他回來以後就說:‘爸,以後我也要出國,要讓全村人都來誇你有個好兒子。’”


    他停下來,嘴角彎了個淺笑:“你聽聽,他當時才是個小學生,說出來的話就跟大人沒兩樣了,早熟得厲害。你也知道,他是個很有主意的人,當年非要出國,我想多半也是為了完成一直以來的心願。”


    他拉過俞念的手,安慰似的輕輕拍了拍。


    俞念輕輕嗯了一聲,沒有認同也沒有否定。


    “不說這個了。”肖岱樺把背包放回了原位,從矮櫃的抽屜裏拿出一本相冊。


    “你電話裏不是說想多了解他一點嗎,正好,我這兒有一些他小時候的照片。”


    俞念迫不及待問:“我可以看麽?”


    “當然。”肖岱樺微笑著遞給了他。


    翻開相冊,第一張就是單人照。照片發黃又模糊,但邊緣完整,保存得很仔細。畫麵裏是一個穿著背心短褲、舊球鞋的小男孩,站在一棵比他高了數倍不止的鬆樹下,表情一臉嚴肅,腳邊趴著一隻成年體型的黃貓。


    剛剛的一點傷感很快就被新奇替代,俞念笑得很好看,一雙眼神采奕奕:“默存還真是從小就一幅小大人樣……這隻貓咪是他養的嗎?”


    “不是。”肖岱樺搖了搖頭,“鄉下哪有什麽養不養的,都是土貓。這隻貓平時就跟著我們吃剩飯,也沒取名字,都叫它阿黃。後來我們搬來洛城,阿黃就跟著隔壁鄰居,聽說前年就不在了。”


    前年,正好是自己是饅頭接回家的時候。俞念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覺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相冊往後又翻了幾頁,一個小小的alpha慢慢長大,變為了男子漢,就像一部老電影。雖然受家庭條件限製,並非每年都有照片紀念,但他發現肖默存不止一次在這棵樹下合過影,個頭越來越高,相貌越來越成熟。


    俞念心中一動:“這棵樹是不是有什麽特別之處?我看默存好幾張照片都是在樹下拍的。”


    “小念果真很聰明。”肖岱樺望著他。


    “我就是在這棵樹下麵撿到默存的。”


    “樹下?”俞念驚異地抬起眸。


    他知道肖默存是被父母遺棄的,但所有細節都不清楚,也一直不敢問。


    “嗯。”肖岱樺目光幽深地望向照片上的肖默存,“當時默存還不到一個月,被人扔在房子後麵的這棵鬆樹下頭,身上裹著一張深色的毯子,裏麵還塞了幾百塊錢。”


    “我那年也隻有二十二歲,別說棄嬰了,連不滿周歲的孩子都沒見過幾個,當時真的是嚇壞了。”


    他笑了笑,手指慢慢撫摸著照片上的小男孩兒。


    “可是默存小時候實在太招人疼了,小臉又粉又圓,濃眉大眼。別人家小孩兒頭發少,他偏偏長得很多,也不哭,也不鬧,給他什麽就吃什麽。沒有奶粉就喝米湯,逗他一下就咯咯地笑。那麽一個奶乎乎的娃娃,兩隻眼睛望著我,我走到哪兒就望到哪兒,就像我是他的全世界一樣,既信任,又需要。你說,我怎麽狠得下心不要他?”


    “所以啊,我就想,難就難吧,說什麽也要把他養大。農村裏的那些人愛說閑話,橫豎死不了人,任他們說去,大不了我們搬走。後來來了洛城,為著這一身信息素又幾次差點出事,我思來想去,幹脆就把腺體摘掉了,一了百了。”


    聽到摘掉腺體俞念心髒猛得一跳,雙眸難以置信地望著肖岱樺,對方卻安慰似的衝他頷首,“沒有腺體好多年了,反而覺得一身輕鬆。”


    “您不覺得遺憾嗎?”俞念問。


    沒有腺體的omega比beta還不如,不可能得到任何人的愛。


    “遺憾什麽?”肖岱樺溫和地看著他,“我這一輩子養大了默存,還把他教育成了一個自食其力的人,能在社會上立足,這就是最大的成就。其他的,沒有也沒什麽了不起的。”


    這番談話言辭懇切,聽得俞念早已眼眶濕潤。


    “我是不是說得太多了?”肖岱樺微笑看著他,“小念聽煩了吧。”


    “沒有。”俞念急忙轉身用袖子拭了拭淚,“我愛聽。”


    “那就好。我平時找不著人說話,默存又是個急性格,不愛聽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你一來就忍不住多說了幾句。”


    他又把相冊往俞念麵前推了推,“你看吧,我不打擾了,下麵鋪子還沒收利索,我得去忙活了。”


    俞念點了點頭,肖岱樺就躬著身體爬下了木梯,留他一人在閣樓。


    相冊中照片數量並不很多,不一會兒他就看了個遍。用眼睛跟隨肖默存匆匆長大,然後變成自己當年遇見他的模樣。


    後來他也屈身下樓,跟肖岱樺道了別,獨自一人回了家。


    這一晚他照例沒在睡著之前等到肖默存,可奇怪的是,他夢見了童年時期的丈夫,背心短褲,站在那棵大鬆樹下,腳下趴著的是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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