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投影上保存的原壁畫來看,雙生佛的故事又是另一個全然不同的版本。


    在這個版本裏,小時候的嬰神更像是個腦子不太好使指哪兒打哪兒的兄控,他幹的那些沒輕沒重的惡作劇,大多是掩麵佛在背後慫恿攛掇的,而由此招來的村民的怨憎,他也滿不在乎。在他眼裏,隻看得見哥哥一個。而掩麵佛能看見的東西,可比弟弟多得多。


    連體嬰降生在村子裏本就是厄災前兆,村裏的老人們都曾揚言要把這對怪物兄弟活埋殺掉,以絕後患。掩麵佛終日擔驚受怕,努力想讓村民們接受他們,或者,隻接受他一個也好。


    從一開始的計劃裏,他就舍棄了日夜相伴的沒腦子弟弟。他以兩人共用的心髒做抵押,召來了會招致瘟疫的屍陀林主,屍陀林主化作高僧,滿足其要求,分離了兄弟二人。這樣,掩麵佛再也不是村民口中的怪物,而是搖身一變,成了靠自身毅力戰勝瘟疫的普渡活佛。


    自此,屍陀林主在村子裏安營紮寨,以心髒為要挾,要求掩麵佛履行先前許下的承諾,給他提供源源不斷的新鮮心髒。起先掩麵佛還與其抗爭周旋,不願就這麽犧牲他的信眾,但自從狗頭嬰神怨憤爆發大開殺戒後,他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隻需借花獻佛,將嬰神所殺之人的心髒獻給屍陀林主,如此一來,既逃過了良心上的譴責,又能把禍名都安在弟弟頭上。


    至於被扣押的佛心,掩麵佛一直在等待機會。原來心也分三六九等,屍陀林主鍾愛強大堅韌之人的心髒,隻要能覓得這樣一顆,與屍陀林主作交換,大概率能換回他的心。雖然此舉無異於與虎謀皮,但也是唯一可行的辦法。


    “嘖,還真是,人不可貌相。”研究完影像,周岐不勝唏噓。


    徐遲抱著雙臂,蹙眉盯著投影右下方閃爍的紅色光點,顯然是在思考。


    “既然知道了掩麵佛的計劃,眼下我們該怎麽辦?時間不多了,掩麵佛待會兒就回來了。”克裏斯汀在投影上方淩空做了個手勢,光束滅了,影像盡數收攏進那個小型usb。她伸手取回usb,周岐卻搶先一步用拇指和食指把那高科技小玩意拈住,拎起來,放在兩眼之細細打量。


    “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還給我!”克裏斯汀表現的尤為緊張,慌忙劈手奪回,語氣淩厲,“我願意跟你們共享情報,可不意味著你能隨便動我東西。”


    “行行行,我不動。”周岐訕訕地舉起雙手,“你別那麽緊張。”


    克裏斯汀攥緊了那東西,雙目仍瞪著周岐,像隻護食兒的野貓。


    周岐朝她綻開禮貌笑容,同時不動聲色地在心底猜測那東西金屬外殼上所刻的縮寫字母“sx”到底是什麽意思。


    三秒後,他心念一動,發現一個美麗的巧合。


    嘖,某人還真是喜歡在一切個人所有物上留下大名呢。


    一刻鍾轉瞬即逝,掩麵佛足踏蓮花,翩然而至。


    周岐正盯著克裏斯汀揣摩,脊椎骨上忽然覆上一隻微涼的手掌,那手掌隔著衣料按了按,電花刺啦一下直躥神經中樞。周岐的背有點僵,微表情也有點失調,他拉下徐遲突然抽風的手,投來迷惑表情:這個時候……不合適吧?


    徐遲支著額,拉開嘴角,似笑非笑地睨他。


    不知是錯覺還是真有其事,周岐總覺得,徐遲身上的某種特質在短短時間內發生了改變,他陰鷙的眉眼似乎舒展了一些,頹唐落寞的眼神裏也有了新的光彩。


    為什麽?


    周岐想不明白,他從沒看懂過徐遲。


    喜歡徐遲,就像是喜歡上浩瀚神秘的宇宙,很難說,你喜歡的是宇宙本身,還是宇宙帶來的未知和冒險。但不管是什麽,周岐想,都引人入勝,驚心動魄。


    徐遲的手往上,按著周岐的後頸把人強行按到近前。


    在咫尺的呼吸間,他飛快地說:“待會兒不管我說什麽做什麽,你隻無條件配合,別問為什麽,也別做任何多餘的事。”


    命令式的語氣裏充斥著不容置疑的強勢,周岐“嗯?”了一聲,有點不爽。


    這是讓他別礙手礙腳的意思?


    不爽演變成非常不爽。


    周岐壓實瞳孔,抬起一根食指。眼看那條斷眉幾乎挑進發際線,主人處在噴火邊緣,徐遲又立馬打上補丁,順毛捋:“我隻是想讓你別擔心。我自有分寸,你放心就好。”


    呲啦——


    周岐還沒著起來的火瞬間就滅了。


    嬌嬌說有分寸,那就是很有分寸。周岐自豪地彎了彎嘴角。不愧是嬌嬌,這麽短的時間就想到了解決辦法。嗯,嬌嬌真棒。


    那邊掩麵佛詢問三人是否已有決斷。


    徐遲說有。


    掩麵佛看了看剩下那兩個一臉懵逼的人,指向徐遲:“你?”


    徐遲點頭。


    掩麵佛豎起大拇指,說好,果然他沒看走眼。當下便要從袖子裏掏出什麽。


    徐遲攔下,說,屍陀林主喜歡新鮮的,不如直接帶著他人去。


    掩麵佛躊躇一陣,嘟囔:“本來也得你自己來。”


    徐遲又說,讓他兩個同伴跟著一道去,好送他一程表示一下臨終關懷,同時萬一屍陀林主不滿意他,還有兩個候補的,總有一款適合的。


    掩麵佛撫掌叫好,稱讚徐遲思考周全,於是也不費勁地同意了。


    交涉完,徐遲招呼人跟著掩麵佛往外走。


    從始至終,周岐和克裏斯汀兩名候補,就沒有插話的餘地。


    兩人瞬間產生一種同病相憐的戰時友誼。


    克裏斯汀對周岐表示同情:“那什麽,你倆,是那種關係吧?”


    周岐摸摸鼻子:“暫時還不是。”


    克裏斯汀投來的目光更憐憫了:“就不考慮趁早換個目標嗎?這個,找對象不能找太聰明的,容易一輩子智商都被壓製。”


    周岐苦笑:“他媽的,我的腦子倒也想換,最好換個性別不成障礙的溫柔體貼的傻乎乎又好騙的女的,可情感上不允許啊。俗話說得好,你管得住嘴,管得住心麽。”


    克裏斯汀在麵紗下發出嘔吐聲:“你們gay可真行。”


    周岐怒目:“警告你,我不是同性戀。”


    克裏斯汀:“你喜歡男的你還不是同性戀?騙鬼?”


    周岐嗬嗬一聲:“這麽說吧,你要硬給我貼標簽,也行。但我的性向我自己命名,叫徐遲單性戀,明白了嗎?”


    克裏斯汀:“……”


    不說了,肉麻還是你們gay肉麻。


    他倆在後麵用氣音唧唧歪歪,徐遲走在前麵沒聽見,他一路上都在注意觀察周圍景象,發現混沌的迷霧外,蓮花池逐漸扭曲變形,緊接著便是轟隆一聲驚天巨響,三人眼前俱是一黑。


    待得又一次醒來,濃重的血腥味撲麵而來。


    腿上清晰的疼痛顯示,他們回到屍陀林主的地盤。徐遲長舒一口氣,扭頭就去找尋周岐的身影。


    那邊周岐尚未睜眼,就有什麽粘稠的液體滴在臉上,他抹了一把,把手舉到眼前,眯眼一看,是血。他心下一顫,挪開手,就見那一溜兒血糊糊的心髒懸在頭頂,這一驚,差點心梗,好半天才緩過氣兒翻身坐起,帶起一片水聲。舉目四顧,這回就不是心梗了,是差點因驚嚇過度當場去世。


    隻見隻到小腿肚的池水中,漂著所有昏迷不醒的通關者,放眼望去,宛如屍海,怪瘮人的。


    但大家並沒有像之前吳長江的手臂那般,一觸到池水就溶解成白骨,而是人人胸前都懸著一根通向上方的透明管子。


    管子裏汩汩流動著紅色的液體,管子另一頭則與頭頂的某個跳動的心髒相聯結。


    周岐幾乎瞬間明白過來這管子是作何用處——它是血液輸送管道。


    這些蓮花心髒,是把人體當肥料了!


    奇怪的是,他自己身上並沒有這奇怪的管子。他立刻從水中爬起,扭頭看見也剛蘇醒正靜靜望著他的徐遲,並發現徐遲身上也沒有類似的東西,當下放下心。他又朝不遠處的薑聿幾人走去,伸手想拔除他們胸口上吸血的東西。


    結果一用力,薑聿悶哼一聲,臉上隨即現出痛苦的神色。他不得不停下,一時不敢輕舉妄動。


    那邊,屍陀林主嘻嘻怪笑著飄來,把一張骷髏臉懟到徐遲跟前。


    “你就是掩麵那小子說的宿主?”


    徐遲的腿腳不方便,索性一派悠然地坐在池水中,點頭:“是我。”


    “嘻嘻,你自願捧出你的心髒?”


    徐遲很淡定:“是。”


    雖然知道是做戲,但周岐聽聞,仍然不可避免咬了咬後槽牙。


    “好,好,好。嘻嘻。”屍陀林主連說三聲好,扔了一把彎刀過來,嗆啷,刀身撞擊池底的瓷磚發出冰冷聲響,他說,“為了不汙染一顆美好的心,你得自己把心剖出來。”


    那邊周岐忍無可忍,謔地起身,攥緊了拳頭,泛紅的眼眶裏滿是怒火。


    徐遲遞去一個製止的眼神,從水中摸出刀,拇指試了試鋒刃,刀很快。


    他自下而上看向骷髏,提出條件:“你先得把掩麵佛的心拿出來給我看看。”


    骷髏說:“你先把心剖出來。”


    徐遲笑了:“剖了心,我就死了,眼睛一閉再也不會睜開了,還怎麽看?”


    骷髏覺得他說的有道理,於是骨手一揮,那一叢心髒中便飄出一顆孤零零的心來。


    徐遲又說:“這顆心看起來平平無奇,我怎麽知道它就是掩麵佛的心?”


    骷髏覺得他胡攪蠻纏了,有點不高興:“嘻嘻,我說它是,它就是。”


    “不如這樣,你把掩麵佛找來。”徐遲真誠地提出建議,“當麵問問他,這是不是他的心。你不問,我就不剖心。”


    骷髏七裏卡啦圍著徐遲轉了一圈,說:“哼,小子,你明知道我找不來掩麵!”


    “咦?這可怪了,掩麵佛就在佛堂裏,你怎麽找不來他?”徐遲故作驚訝。


    “沒了佛心的佛,不能隨便移動!”


    “你騙人,那我剛才怎麽看見他了?”


    “傻子,那是掩麵佛製造的幻境!”


    “哦,原來如此。”徐遲展露笑容,“既然這樣,山不就我我就山,不如我們捧著心,一起去佛堂找掩麵佛看看真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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