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鹿照遠突然說,“在最初看見你的時候,我覺得你白得像是光下的一團煙霧,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消散。現在想想,也許那時候的感覺不全是因為你的外貌而生的,更可能是我當時就意識到:這家夥看著和其他人真是格格不入。”


    鹿照遠似乎從側麵證明了祝嵐行真是一個孤獨的人,但他緊跟著說:


    “不過現在再看你的話,我倒沒覺得你像煙霧。我覺得……嗯。”


    他抬頭看看月亮,想到了一個比喻。


    “我覺得,現在的話,給你一條披帛,你說不定能飛到月亮上去。”


    “你覺得我像嫦娥?”祝嵐行失笑,“如果你願意裝裝玉鹿,和我一起飛月亮,在上麵幹點風花雪月的事情,那我也不是不能當當嫦娥。”


    “都會開玩笑了。”鹿照遠瞥了祝嵐行一眼,“還帶顏色的。”


    “我一直都會。”


    “最開始就不會。”


    祝嵐行微微一怔。


    鹿照遠勾住祝嵐行的手,很珍惜地摩挲著:“嵐嵐,你說你是個孤獨的人,我不太讚同。我覺得和最初遇見你相比,你已經改變很多了。也許改變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但它一直在發揮作用……我們都會變好,越來越好。”


    “……你是對的。現在和過去不一樣,隻要我願意,所有的改變都可以進行。”


    並不花太久的時間,祝嵐行想通一切。


    失明是他不可磨滅的痛苦,且已經成為纏繞著他的陰影,但他不能讓過去的痛苦支配他未來的生活。


    那應該成為養料,使他擁有更多美好的未來。


    他心中微微的悵然煙消雲散,於是另一個問題伴著困惑,自然而然浮上他的眉宇。


    “為什麽叫我‘嵐嵐’?過去你一直叫我嵐行。”


    “因為我今天才發現叫你嵐嵐竟然意外的可愛。這麽可愛的稱呼,別人不能叫,是我的專利。”鹿照遠表現出了理直氣壯的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祝嵐行縱容了鹿照遠新的稱呼。他想了想,又對鹿照遠說:


    “我挺喜歡高中的,這裏有很多人和很單純的關係……就像你說的,不知不覺,令人開朗放鬆。”


    “你覺得這裏更好?”鹿照遠聽出了祝嵐行隱藏的含義,“比大學更好?大學有更多人,隻要我們願意,肯定能得到更多的人際交往。”


    “不是更多的人際,是單純的人際。”祝嵐行一笑,“我上過大學。大學當然有更多的人際,但這種人際是一種複雜的人際關係,牽絆著許多其他的東西。不像高中,人際單純,氛圍輕鬆,同學與同學之間沒有太多複雜的利益關係,哪怕也存在著一些矛盾衝突,也是有所克製和收斂的,我呆在這裏,相信自己不會碰到曾經碰見的事情……”


    祝嵐行的手抬起來,撫過耳後。


    他的眼睛輕輕一眨,纖長的睫毛下,眼底微光閃爍。


    “在這裏,感覺有點像療養。”


    祝嵐行微微側頭。


    站在旁邊的鹿照遠看見月光批下的銀紗落在祝嵐行的側臉上,照出靜謐的沉思之色來。


    一種蠱惑著人親上去的美麗顏色。


    鹿照遠完全被蠱惑了。


    夜色的魅惑讓他輕而易舉地脫口:“那我跟你一樣,在這裏再療養一年——”


    一根指頭按住了他張合的唇,又在他唇邊的邊沿輕輕一劃,像為他劃上一抹笑意。


    祝嵐行用拇指按著鹿照,製止他沒有說完的話。


    “我覺得這裏舒適和我到底是否選擇留在這裏,是兩個問題。”


    “……?”


    鹿照遠剛剛露出迷惑,祝嵐行已經接下去開口。


    “因為對我影響最深的人際關係者,我最在意的那一個,把我從黑暗裏拉出來的人——他不是其他人,他就站在我的麵前,他叫鹿照遠。”


    “雖然你這麽說我很感動……”


    鹿照遠艱難把自己從美色中拉拔出來。


    “但我覺得你說了這麽多,好像並沒有說清楚,你到底是想上大學還是想留在高三?”


    “我也還沒想好。”祝嵐行坦誠回答,“和你說這麽多,就是想讓你替我分析分析。”


    “讓我當你的知心哥哥?”鹿照遠興致起來了。


    “知心哥哥算不上,勉強是知心鹿鹿吧。”祝嵐行笑道。


    “鹿鹿也行,鹿鹿也挺好的。”鹿照遠內心獲得了極大的滿足,過去一直是祝嵐行扮演他的領路人,他習慣於將自己內心的困惑分享給祝嵐行,而每一次,祝嵐行都沒有讓他失望。


    他幾乎以為祝嵐行不會有困擾。


    鹿照遠迅速開始分析。他理科是滿分,思維推理能力久經考驗,一瞬間就發現了問題的關鍵。


    “嵐嵐,你現在的症狀有點像是報誌願困難症。除了我,你對你自己的未來沒有任何明確的想法,所以你對代表著更前進一步的大學抱持著懷疑審視的態度……你剛才說你上過大學?”


    鹿照遠想起祝嵐行之前說過的一句話。


    “對。”


    “之前在大學,你學的是什麽專業?”


    鹿照遠問。


    不用刻意回想,他就自然而然使用祝嵐行曾經引導他的方式,幫助祝嵐行——他不替祝嵐行做決定,他建議祝嵐行去做。


    如果對什麽感到猶豫,那就去嚐試。


    “我們去你曾經的大學看看,怎麽樣?”


    “……”


    祝嵐行沉吟許久,但他的心並沒有那麽掙紮。


    鹿照遠是對的。


    道理很簡單,對什麽事情猶豫,就麵對什麽事情,了解什麽事情。


    但這麽簡單的事情在鹿照遠開口之前,他始終沒有意識到。


    想來人的眼睛,總停留在別人身上,卻忽略了自己。


    “好。”祝嵐行答應,“我們抽個時間,回我的學校。”


    兩人商量完了之後的一些事情,也該回訓練室看看了。


    他們來到訓練室門前,剛剛推門,門內就傳來一股反向力道堵門,接著,警惕的聲音自裏頭傳出來:“誰?”


    “是我。”鹿照遠聽出這是舒雲飛的聲音,“沒事堵什麽門?”


    裏頭傳來了輕輕的噓聲,接著,門開了,舒雲飛站在裏頭飛速擺手,示意外頭的兩人趕緊進去。


    當兩人進門,詫異地發現,大家已經圍著地麵坐了一圈,本來整整一箱的啤酒光了半箱,每個人的臉上都紅紅的,室內正彌漫著一種鮮明的酒氣。


    舒雲飛的臉也紅。


    他又關了門,還掖掖遮光的窗戶,很謹慎地拍拍祝嵐行的肩膀:


    “剛才在外頭有看見老師嗎?”


    “……沒有。”祝嵐行打量著舒雲飛。


    “沒有就好。”舒雲飛籲出一口氣,“在學校喝酒會被老師記過的,你們現在無所謂,我們要是被發現,搞不好會被集體禁賽。”


    “說得也是。”祝嵐行附和一聲,覺得舒雲飛腦袋還很清醒,應該沒醉。


    “要是運氣不好,真的被老師發現了。你們就先從窗戶飛走,我留下來,對老師發起自殺性糾纏攻擊!”舒雲飛又啪啪拍著胸脯,一副很有擔當的模樣。


    “……”祝嵐行。


    “亮哥,祝嵐行,你們站著幹嘛,趕緊坐過來。”此時,坐在地上的圓圈裏,向晨嚷了一句,“大飛你醉了!”


    “你才醉了。”舒雲飛不樂意,“我說過不要搞這種圓圈做法,你非搞,你以為大家都是小朋友,團團坐吃果果?”


    “呸,你這麽能你來。”向晨立刻反駁。


    祝嵐行和鹿照遠默默看著這一幕。


    “都醉了?”鹿照遠。


    “都醉了。”祝嵐行肯定。


    “亮哥,祝嵐行,快來!”和舒雲飛鬥嘴的間隙裏,向晨又轉過頭來,催了祝嵐行他們一句。


    兩人這才坐到圓圈裏頭,補完了最後的缺口。


    門窗緊閉,自從兩人坐進來以後,向晨的注意力像是突然轉移到了他們身上,開口抱怨道:“為你們才開的歡送會,結果主人直接跑出來說悄悄話。你們……是不是在說上哪個大學,哪個專業?”


    “不是。”鹿照遠說了,“在聊什麽時候去旅遊。”


    眾人虎軀一震:“都聊到畢業旅遊這份上了?”


    “也不算畢業旅遊,就是普通的旅遊。”鹿照遠解釋,“說不定我們還會再在這裏留一年。”


    然而眾人並不相信,全默默地看著他們,一副解釋就是掩飾的模樣。


    向晨撇撇嘴:“高三這種地獄有什麽好留的。”


    “你們都在這裏啊。”鹿照遠順口說,說完覺得有點矯情,又補了一句,“這是朕打下的江山,朕還沒決定放不放棄。”


    舒雲飛笑了聲:“我倒覺得無所謂,今年留下來,明年也要散。三年前相識,三年後分別,一屆屆不都這樣子嗎?能聯係的隻認識一個月大家也會聯係,不能聯係的,認識十年,最後還會分道揚鑣。”


    “媽的真實。”


    “紮心了老鐵。”


    其餘的隊員調侃了兩句,聲音漸漸低下來。


    剝離了歡樂的氛圍,一種離別的愁緒開始在室內彌散,也可能是酒精激發出了平日所沒有的矯情,向晨突然端起酒瓶,對著鹿照遠說:


    “亮哥,來,幹一個。”


    鹿照遠此時可是很清醒的:“你少喝點吧。”


    向晨呸呸連聲:“老大你夠壞,你都要和祝嵐行雙宿雙飛去了,還攔著我不許我借酒澆愁嗎?”


    鹿照遠飛速瞟了祝嵐行一眼,反對的語氣就不那麽堅決了:“……你醉得過分了。”


    向晨低頭,不管鹿照遠的說法,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之中:“亮哥,你去上了大學以後,還會記得我們,和我們聯係吧?高一時候我反抗傻逼教練,要被學校停課記過,是你拿著證據跑到教導主任那邊拍桌子,訂立賭約……還記得我們一起捧起第一個實驗中學市足球獎杯,那個獎杯金光閃閃……艸”


    他突然罵了一聲,拿袖子擦擦眼睛,一口幹了啤酒。


    “都隔空閃到老子了。”


    “好了好了,你說的時間太長了。”舒雲飛接上向晨的話,對鹿照遠說,“高一的時候,教練覺得我體型胖,不是練足球的料,不讓我上場,還是你慧眼識英雄,天天放學留下來陪我訓練,又幫我爭取到了上場的機會……不管你記不記得,反正我記得。”


    一個一個人開口了。


    有些的事情很小,有些就是學校裏隨處可見的。


    還有些人,也對祝嵐行說了。


    不是什麽大事,隻是在一天的下午陪對方聊了兩句。


    這件事情祝嵐行已經忘了,這對他而言隻是那些似有若無的聯係中的一環。但這件事似乎給對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對方非常感激,說祝嵐行幫他解決了人生裏一個很大的困惑。


    祝嵐行微微出神。


    也不知過了多久,原本坐成一圈的眾人,已經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不管睡沒睡,都暈暈乎乎的。


    鹿照遠歎了口氣:“這下要怎麽把他們都送回家啊。”


    祝嵐行站起來:“先收拾收拾這裏吧。對了,關於去德國,要不然……”


    “嗯?”


    “簽證似乎還沒過期,我們明天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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