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光線中,鹿照遠的目光看過來,比平常添了一抹光,像是刀刃上抹了道養護用的油,少了鋒銳,多了光澤,就像喝醉了似的。


    鹿照遠的麵前已經沒有酒了,祝嵐行遵照前言,把自己幾乎沒有動過的那杯啤酒推到鹿照遠麵前。


    手才放開,啤酒已經被人拿了起來,鹿照遠一喝就是一大口,杯子裏霎時少了四分之一的量,難怪不過一轉頭的功夫,桌上就多了三個空杯子。


    看著鹿照遠這樣喝,祝嵐行有點擔心,但不能明說,要明說了,對方還更來勁。


    他索性伸了手,按在鹿照遠的手上,不讓鹿照遠再把酒杯舉起來。


    “這杯酒還是我的呢,我都沒喝兩口,你一個人喝得這麽起勁,是想把我的酒都喝光嗎?”


    他們的位置上正好有個射燈,射燈一打,祝嵐行的手掌像是玉雕出來的,還意外的大,鬆鬆一合,就合握住自己的手掌。


    可能真的是喝多了,鹿照遠腦袋有點犯迷糊,愣愣看了兩雙交疊的手掌好一會,才說:“那要怎麽樣?”


    “給我也喝一口。”祝嵐行理所當然。


    鹿照遠猶豫了下,想將杯子遞回給祝嵐行,可他的手掌直接被祝嵐行包裹著,沒遞成功,倒是被祝嵐行牽著手直接拉到麵前,低頭喝了一口。


    從鹿照遠的視角,正能看見斂下了眼的祝嵐行,望不見眼睛,也窺不到什麽表情,這一刹的祝嵐行就像一尊沉靜且完美的雕像,讓人看著就有些心旌神搖的感覺。


    祝嵐行咽下口中的酒,將鹿照遠的手中的杯子壓到了桌子上。


    他依然和鹿照遠湊得近,兩人幾乎在竊竊私語。


    “本來想和你聊天的,但這裏太吵了,說話都聽不見。”


    “嗯。”


    “我們再喝兩口就走吧,想繼續喝的話,幹脆買酒回酒店再喝。”


    “嗯。”


    真乖巧。


    祝嵐行心情輕鬆了點兒,他勾著鹿照遠肩膀的手放開了,來到脖子處,撫了撫對方的發尾,獎勵似的輕笑說:“除了酒,我們也買點其他的東西回去當夜宵吧,你想吃什麽?我替你買。”


    對方手指碰到脖子,好像電流躥了上去,鹿照遠猛地挺直背脊,脖子應激似的紅了好大一片。


    “你——”


    祝嵐行以為對方不喜歡這樣,收回了手:“怎麽?”


    電流躥過去了,輕微的緊繃般的麻痹後,就是陣說不出的舒適與愜意。


    “你摸得挺舒服的。”短短沉默,鹿照遠酒勁上頭,直接提議,“來,再摸兩下。”


    這家夥,真的醉了……


    祝嵐行頓感好笑,又順毛摸了兩下,等到鹿照遠愜意地眯起眼睛的時候,見縫插針建議說:


    “差不多了,我陪你去洗把臉,我們走吧?”


    鹿照遠沒有意見。


    兩人付了錢,從吧台處離開,原本坐在他們旁邊的姐妹花早不見了,可能看著他們兩個光自己說話不理人,沒有意思,自然而然就走了。


    他們繞過大廳,沿著走廊走了一段,到洗手間門口,推門進去。


    才推開門,祝嵐行就看見兩個男人彼此摟抱,激情擁吻。


    祝嵐行反應超快,一把抬起手,捂住鹿照遠的眼睛,再拖著人退後兩步,靠在洗手間外的牆壁上。


    鹿照遠一陣茫然:“……怎麽了?”


    祝嵐行還有點尷尬,這回沒說話。


    鹿照遠抬起雙手,一根根摸索著祝嵐行遮在眼前的手指,撐出一道縫隙,就透著這條縫隙,看祝嵐行,猜測道:“裏頭有人在kiss?”


    祝嵐行低咳一聲:“……嗯。”


    貼著牆壁的鹿照遠向前傾了傾身,悄然說:“外國果然奔放,女人都跑到男廁所來大膽了。”


    祝嵐行這才意識到剛才自己手夠快,鹿照遠並沒有真的看見。


    他覺得男女的kiss比男男的kiss好,至少不會顛覆鹿照遠的三觀……


    他正想鬆開遮著鹿照遠眼睛的手,旁邊的廁所門一動,剛才激情kiss的兩個金發男人一起走了出來,祝嵐行剛剛鬆開的手瞬間合握,再度緊貼鹿照遠臉頰。


    鹿照遠不滿嚷了一聲:“還遮著我幹什麽,不就是kiss——”


    聲音引來了出來人的注意,兩個男人打量下被圈在牆壁和祝嵐行懷抱的鹿照遠,很友好地衝祝嵐行露出同道中人的微笑。


    誰和你們是同道中人?


    祝嵐行繃著臉,一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才真正鬆開人。


    被鬆開的第一瞬間,鹿照遠推了門,朝裏頭望一眼,什麽也沒看見,才遺憾地鬆了一口氣:“我去洗把臉……”


    他進去了,水流嘩啦幾下,沒兩秒鍾就停了,等他出來,臉上的紅暈散了些,換成了滿頭滿臉的水珠。


    祝嵐行拿手帕給人擦了擦,和鹿照遠一起回到大廳。


    到了大廳,鹿照遠朝人群中打量一下:“剛才親熱的是哪一對?”


    祝嵐行並不想找剛才那一對,他目不斜視穿過大廳:“你太八卦了。”


    鹿照遠哼了聲:“我這是求知欲,德國都這麽open嗎?”


    以祝嵐行在德國幾年的感覺,國外確實比國內開放,不過在洗手間裏的話……


    “他們一般會去隔間。”祝嵐行嚴謹的告訴鹿照遠。


    鹿照遠聽了,默默走上一段路,突然低低一笑:“剛才坐在你身旁的那個女人,是不是想帶你去隔間?”


    祝嵐行:“……”


    鹿照遠歎氣評價:“你還是別隨便喝酒了,我怕回頭有人排著隊想帶你去隔間。”


    如果手頭有一塊膠布,他一定黏在鹿照遠嘴巴上。


    出了酒吧,沒了暖氣和酒味,再被冷風一吹,兩人都清醒不少。


    鹿照遠似乎清醒了些,卻又犯了懶,自後勾著祝嵐行的肩,半靠在祝嵐行身上。


    “我們叫車回去吧?”


    “這麽近,叫什麽車。”鹿照遠有不同的意見。


    “還不是看你醉了?”祝嵐行輕聲說,“怕你走不穩。”


    “我沒醉。”鹿照遠耳朵尖,不高興,不高興一下子,又把下巴枕在祝嵐行的肩膀上,出壞主意,“怕我走不穩的話,你背我走不就好了?”


    “……”


    祝嵐行還挺認真地思考了下這種運動量會不會讓自己當場關機。


    但出主意的鹿照遠才說完就笑了:


    “算了,就你這個小身板,等將我背回去了自己也差不多了。”


    說是這樣說,他下巴還是搭在祝嵐行肩膀上,沒動。


    祝嵐行聞弦而知其雅意,徑自往前,拖著鹿照遠走。


    鹿照遠這樣亦步亦趨跟了兩步,高興了,靠著祝嵐行,和人比身高,比了半天,突然蹦出一句:“那天你比我高,穿了內增高吧?”


    “什麽內增高?”祝嵐行一陣迷糊。


    鹿照遠意識到說漏嘴了,嘿嘿一笑,不再多說。


    他記得清楚,自己那天明確地衡量了對方的身高,比自己高;但現在的祝嵐行,比自己矮。


    他有點得意,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得意,就是一反剛才沒骨頭的樣子,越發挺直了肩背,襯出祝嵐行比自己矮上的那麽一線。


    祝嵐行淡淡撩了鹿照遠一眼:“別比了,我還會長。”


    鹿照遠笑道:“不要說得我不會再長了似的。”


    兩人又走兩步,這裏的氣候比國內冷了一截,迎麵冷風吹著,不說話,總有點哆嗦。


    鹿照遠從口袋裏翻出毛線手套,給祝嵐行戴。


    祝嵐行不要。


    鹿照遠於是收回一個,隻遞給對方一隻:“我們一人一隻手。”


    祝嵐行這才套上。


    祝嵐行套的是左手,鹿照遠就套右手,這樣兩人正好可以用戴了毛絨手套的那隻手挽著手,也不怕凍。他說:“酒吧裏你還和我這家球隊不行就換一家……你不該勸我回家好好讀書嗎?明顯我讀書比踢球又前途多了。不怕我回頭沒踢出來,怪你嗎?”


    “怕啊。”祝嵐行隨口說,“不過人生苦短,及時行樂吧。”


    “看不出來你是這種人……”


    “那你以為我是什麽人?”


    鹿照遠怔怔想了好一會,搖頭:“我也不知道。那我聽你的,回頭踢不出來,就怪你。”


    “怪吧怪吧。做你想做的事情,反正不管未來怎麽樣,我都替你分擔一半。”


    流轉的燈焰下,祝嵐行微微一笑,語氣輕鬆。


    但鹿照遠知道……他意識到,對方是認真的。


    不長也不算短的街道浮光掠影般到了盡頭,就一個瞬間,他們已經走完了這段路,回到了酒店中。


    鹿照遠開了門,進門的時候有點不穩,可能是酒勁上來了,祝嵐行扶了一把人,一路把人扶到床的邊沿,正要放下的時候,被鹿照遠扯了把,和對方一起跌落在床上。


    祝嵐行措不及防:“鹿照遠?”


    他才叫了一個名字,就被鹿照遠抱住,對方將腦袋埋在他的脖頸,呼吸有點粗重,裸露的皮膚也比平常更熱,是酒勁上來的感覺。


    他拍了下鹿照遠:“要不要喝杯水?”


    鹿照遠默默搖了頭:“不用。”接著又開口,聲音有點低,帶著點困倦,“祝嵐行,你對朋友太好了。你這樣……就算騙了……”


    “騙了什麽?”


    祝嵐行問,隨後得到了個快速的回答。


    “沒什麽。”


    祝嵐行困惑地說:“你今天晚上是不是有什麽話想和我說?每次都說一半藏一半。”


    鹿照遠沉默著,不知在想什麽,許久後又才接上:“是有。我想問你……你自己呢?你對未來有什麽想法?這段時間你一直在意我,你對我足夠了解了,但我還不知道你的未來呢。”


    祝嵐行愣住了。


    這個瞬間,他甚至循著鹿照遠的話,問了自己一句:


    我還有未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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