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祝嵐行還是希望鹿照遠能在講台上做一節課的數學題,或者被數學老頭罰到教室的尾巴,站上一節課。這樣,他就能夠安安穩穩地隔空充電,充足了就先走一步。


    可惜,有希望就有失望,失望總比希望多一點。


    五分鍾不到,鹿照遠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逃也沒法逃,藏也藏不住,祝嵐行泰然坐好,仰著頭,看重新出現在窗戶上的人慢慢轉過頭來,對他微微一笑。


    笑出了磨牙聲。


    下一刻,紙條卷著筆,從窗台裏頭飛出來,落到祝嵐行腳邊。


    祝嵐行拿起來一看,上頭寫著:


    “藏這裏,嚇人玩?”


    祝嵐行懷疑自己寫了是的話,鹿照遠會當場跳出窗戶來,他遲疑地寫下:


    “……不是。”


    紙條回去,又回來。


    鹿照遠繼續問他:


    “那你在這幹什麽?”


    “其實是這樣的,”祝嵐行醞釀片刻,重新開始編瞎話,“本來是過來請假的,來了發現這節課是數學課,正好來聽聽高中的課程……”


    但是他一個十三四歲初中生,來聽高中課程幹什麽?


    祝嵐行試圖自圓其說:


    “替我哥把重點劃了。”


    隨意團起丟出去的紙條,每次傳回來,都對折再對折,疊得整整齊齊,四角尖尖,就像祝嵐行,不管什麽時候看,總給人點工整規矩的印象。


    鹿照遠手指一挑,展開紙條,看見上麵的字。


    他轉了下筆,不信。


    就祝嵐行那種上課睡得泰然自若自信無比的家夥,別說曠一節課了,哪怕曠十節課,想補也就一個晚上的事情,至於派弟弟來守著聽壁腳?


    但要不是這個理由,窗外頭的小學弟,又幹什麽蹲著?


    總不可能剛才初二初三,就有了攀比意識,要對自己哥哥奮起直追了吧……


    鹿照遠沉吟許久,還是伸手進抽屜,將上周王勇男帶來的實驗班卷子都給抽出來,先做幾套,壓壓驚,再順手把一樣東西丟出窗台。


    雖說可能性不大,但萬一是真的呢?


    能把初中小鬼也壓抑變態了的祝嵐行,實力究竟有多變態?


    外頭平台上的祝嵐行才清淨沒有兩秒,又有東西掉下來了。


    這回不是紙條,換成數學書了,還是本挺舊的書,邊角卷頁,一副時常被人翻閱的樣子,但隨意打開翻翻,裏頭又幹幹淨淨,除了印刷體,一丁點痕跡也沒有。


    再聯想上回鹿照遠一腳踩在空白卷子上的事情,就明白這本書藏著的虛偽真相:


    舊歸舊,不是一種舊。


    鹿照遠會丟這本書下來,八成是相信了他的話。


    這樣想想……對方還挺好騙的。


    祝嵐行翻了會兒書,突然懷念起自己被英語老師沒收的課外讀物,要是現在手裏頭的書是那本,至少能夠看看打發下時間。


    可惜再想念,課外讀物也不能從辦公室飛回自己的手中。


    他歎了口氣,最後還是拿起數學書,攤開,放臉上。


    繼續打盹。


    再次醒來,是被學校放學的鈴聲連同就響在耳旁的落地聲給驚起的。


    祝嵐行剛剛睜開眼睛,蓋在臉上的數學課本就飛了。不知什麽時候翻出來的鹿照遠一伸手,拿了他臉上的書,丟進窗戶裏。


    他坐起來,正要說話,對方已經眼皮不抬回答:


    “不用謝。”


    說完,手再一撐,輕輕巧巧,又從平台跳到了地麵。


    祝嵐行把話吞了回去,跟著走到平台的邊沿。


    鹿照遠要走,他也不打算追。


    一節課的時間,充上的電已經足夠開機,還是見好就收,等明天再用恢複了的身體,光明正大繼續充電吧。


    正想著,祝嵐行就看見跳到底下的鹿照遠又回了身,抬起頭,看著他。


    “跳下來。”


    底下的人臉上有明晃晃的嫌棄,可還是說:


    “我接著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


    祝嵐行禮貌笑笑,往旁邊挪了一步,剛要跳,前方突兀傳來一聲大喝,那極具穿透力的中年嗓音,不是別人,正是竇興學。


    “不準跳!”


    祝嵐行分了神,方向沒有調整準,跳得不夠歪,還是被鹿照遠穩穩接入懷中。


    年少的身體身高不夠,雙手搭在對方肩上的同時,雙腳踩不到地麵,整個人就像一個麵粉口袋,直通通掛在鹿照遠身上。


    這時鹿照遠一低頭,說話的熱氣全嗬他臉上。


    “你剛才說什麽?”


    “沒什麽。”


    祝嵐行手臂用力,離開鹿照遠的懷抱,往旁邊兩步,撤出一個安全的距離,再轉向竇興學方向時,就看見了個怒發衝冠,朝這裏大步走來的教導主任。


    說實話,這一幕還是有些視覺衝擊的。


    祝嵐行問鹿照遠:“待會會發生什麽?”


    鹿照遠:“老竇會跑過來,對你說,你跳得好,跳得妙,跳得頂呱呱。”


    祝嵐行:“嗯。”


    鹿照遠:“……”


    不會真信了吧?就前一秒,三毛還呐喊一聲不準跳呢。


    他狐疑地瞟了人一眼,想從祝嵐行臉上看出點強撐的模樣來,然而橫看豎看,對方是真的淡定自若,不動如山,連腳步都不舍得挪個一毫米,一副要和三毛硬杠到底的模樣。


    這麽一耽擱,前方的三毛已經走過半程路,馬上就要來到兩人的麵前。


    祝嵐行繼續問:“被抓到的話,會被罰寫檢查吧。”


    鹿照遠:“應該會。”


    祝嵐行:“借我抄抄,可以嗎?”


    鹿照遠:“……”


    祝嵐行補充解釋:“寫檢查挺麻煩的,所以……”


    竇興學一路緊趕慢趕,人沒到,聲先傳,還喘著奔跑的粗氣,已經氣勢洶洶抬起蘿卜指,遙遙指向祝嵐行:


    “是吃了熊心還是豹子膽了,都敢從二樓往下跳!把你的學生證給我拿出來——”


    “……”


    鹿照遠麵無表情抹了把臉,抹去沾到自己臉上的唾沫。


    他嫌棄地怪了竇興學一眼,反過身,攔腰一抱,直接把人甩在肩上,扛起就跑。


    祝嵐行和竇興學一同懵住。


    祝嵐行被動地在鹿照遠肩膀上顛簸兩下後,一把抓住鹿照遠背後的衣服,這惹來扛著他的人不滿的抱怨:“別扯,都勒住我脖子了。”


    祝嵐行低頭一看,對方的衣服確實被他扯下來了,露了節線條利落的脖頸,上頭沁幾顆汗珠。他鬆了手,替人拉回衣服,但依然不悅:“放我下來。”


    “放你下來幹什麽,留著給三毛查學生證扣分用?”


    “竇主任認人準不準?”


    鹿照遠都被問愣了:“這和我們現在說的話題有什麽關係?”


    “我手頭有我哥的學生證。”祝嵐行說,“我和我哥挺像,如果他認人不是特別準……”


    鹿照遠詭異的沉默了,半天,告訴祝嵐行:


    “讓你失望了,他認人很準,就算不準,也認得10cm身高差。”


    “那我把班級學號劃模糊,等到竇主任上來,就隨便說個班級……”一個主意不成,祝嵐行再出一個主意。


    “雖然你這個主意挺壞的。”鹿照遠一頓,“但是,不止你一個人這麽壞。所以教導主任在很早以前就學乖了,看見這種學生證,直接扣下。你沒有卡,第二天連學校的門都進不了,照樣得乖乖認錯並被扣分。”


    祝嵐行:“那我哥確實有點麻煩。”


    他嘴上說著麻煩,口吻卻一派雲淡風輕,一點不是事的樣子。


    鹿照遠神色微妙。他算是聽出來了,合著所有的騷操作,都是懟向祝嵐行的卡。


    這小鬼,年紀不大,心是真的黑。


    他都同情祝嵐行了。


    話才落,扛著他的鹿照遠就趔趄了下,不等祝嵐行關切詢問,背後就傳來竇興學的吼聲,對方算是回過神來了,當場猛提一口氣,朝他們繼續追來:


    “鹿照遠,你給我把人放下來,你要不放下來,我扣你雙倍的操行分,記你過!”


    “你扣吧。把我高三下半學期的過也給記了都沒事。”


    “你別以為我追不上你們,你扛著個人還想跑得比我快?!”


    祝嵐行聽見鹿照遠哼笑一聲。


    哪怕正在高強度的負重跑步,這人的嗓子眼裏,也藏著些玩世不恭的調侃勁兒:


    “追得上我就把人給你。不過老竇,勸你別勉強。”


    竇興學可能覺得自己能夠勉強,所以緊追不放。


    但事實是,他真的勉強不了。


    這一路,祝嵐行就眼看著竇興學的身影越來越遙遠,最終消失在校門的另外一邊。


    他思索的目光,停留在鹿照遠身上。


    “你……”


    “說。”


    “還差幾個過退學?”


    “……”


    鹿照遠無語片刻,嘖一聲。


    “哥牛逼,再被記100個過,也退不了學。”


    祝嵐行發現了,鹿照遠是真的覺得自己挺能的。


    他在短短沉默之後,決定換個話題。正好教導主任給他們製造了新的契機,他索性邀請鹿照遠去吃個晚飯,理由也是現成的:為兩人一同順利逃過竇興學魔爪而慶祝。


    鹿照遠無可無不可地應了。


    於是祝嵐行掏出手機,不太熟練地搜索著各種app,最後,帶著鹿照遠來到了開在大型商場裏頭的自助海鮮火鍋店。


    “我找了最近比較流行的餐廳。”祝嵐行告訴鹿照遠,“這一家的評價很好,說是性價比高,我們進去嚐一嚐?”


    鹿照遠站在店鋪前,望著招牌上399/人的標價,久久不語。


    前邊迎賓的小姐姐笑容都有點僵硬了。


    祝嵐行奇怪:“怎麽不進去,不喜歡吃海鮮嗎?”


    “……算是。”


    “那你想吃什麽?隔壁有日料,也有其他地方菜係。”


    “我……”


    鹿照遠張了嘴,沒說完。背後傳來了道聲音,勾得他回了頭。


    “哥哥?”


    祝嵐行跟著鹿照遠轉回去,看見身後走來的一家三口,一男一女,帶著和自己現在身體差不多大的少年。剛才那一聲,就是站在中間的少年喊出來的。


    等他們轉了身,帶著少年的夫妻也奇了。


    妻子跟著說:“小亮,你怎麽在這裏,今天不用打工嗎?”


    這是鹿照遠的父母和弟弟?


    祝嵐行發現鹿照遠也有點蒙,接了句:“爸媽,你們怎麽在……”


    “帶你弟過來家庭聚餐。”爸爸還挺高興,“你要是晚上沒事,就留下來和我們一起吃頓好的。”


    一絲茫然的尷尬自鹿照遠臉上滑過。


    他說:“其實我晚上還有工作……”


    “叔叔,阿姨。”祝嵐行接話,“晚上我邀了亮哥哥一起吃飯。”


    “你是……”妻子看向祝嵐行。


    鹿照遠的媽媽眉目秀氣精致,就是膚色發黃,有些顯老,精神也並不很足。


    鹿照遠替祝嵐行回答了:“我學校初中部的學生,我的學弟。”


    鹿媽媽笑笑邀請:“為什麽要請小亮吃飯?擇日不如撞日,你也和我們一起進去吃吧。”


    祝嵐行搖搖頭,連著變了兩次,他裝低齡已經頗有心得了,現在也一本正經告訴鹿照遠的家人:“亮哥哥今天幫了我一個大忙,我要親自請吃飯,才能顯示出我的感謝和誠意。”


    鹿媽媽詢問的眼神就落在鹿照遠身上:“小亮,你看……”


    “之前說好了,我和他一起吧。”鹿照遠簡單回答,“爸媽,你們帶弟弟吃。”


    鹿媽媽並沒有勉強:“也行,你做主,我們進去了,晚上沒事早點回來。”


    兩撥人錯開了身,父母帶著弟弟進了自助餐廳,祝嵐行則帶著鹿照遠繼續尋覓吃的,中途鹿照遠說了想吃的東西——擼串。


    因為之前沒做過這個方向的準備,找擼串店的時候,祝嵐行還頗費了些周折,來回轉了好幾條街道,才找到了家看著還不錯的。


    這家店裏人不少,兩人挑了個角落的位置,祝嵐行問鹿照遠:


    “有什麽想吃的嗎?”


    “都可以,隨便。”


    對方的回答很不上心,自坐下來開始,就無所事事朝店鋪外的馬路看。


    祝嵐行並沒有勉強鹿照遠說話,他拿了菜單,將店裏的招牌菜勾選了,再點了飲料,很快,東西上了桌,辛香氣息彌漫開來,刺激人的嗅覺。


    他先把果汁遞給鹿照遠,又拿起自己的啤酒。


    這下,坐在對方的人轉回了頭來。


    “上錯了?”


    “哪樣上錯了?”


    祝嵐行問話的同時,已經拿開瓶器開了瓶蓋,再一傾,黃澄澄的液體混著白泡沫,倒入玻璃杯中。


    他端好了酒杯,正要喝一口解渴,手突然被人按住了,抬眼看過去,鹿照遠滿臉複雜。


    “小鬼,你心裏能有點ac數嗎?”


    “……”


    “上課爬窗戶,當著教導主任的麵跳樓,晚上還敢開酒嗨。你這麽能,你怎麽不上天?”


    “……”


    祝嵐行沉默許久,放下杯子,虛心承認:


    “上錯了,我回頭和服務員說。”


    然而服務員沒來。


    祝嵐行話才落下,放在桌上的杯子和啤酒瓶,就全被鹿照遠拿走了,倒是之前放在鹿照遠麵前的果汁,又被鹿照遠給遞回祝嵐行。


    隨後,鹿照遠將杯子端起來,若有所思地望了一會兒,喝了一口。


    他的眉頭下意識皺了。


    “味道……很奇怪。”他說了,又補一句,“這個牌子不好喝。”


    “是的,不好喝。”祝嵐行附和,假裝沒有發現對方的畫蛇添足。


    他不多事,鹿照遠倒挺來勁,又追問:


    “不好喝你還喝?”


    祝嵐行隨口回答:“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鹿照遠沒忍住,撲哧笑了,也回一句:“你能有什麽憂愁?”


    “擔心有朝一日會失明……”


    話才說完,眼前突然出現一片陰影。


    坐在對麵的鹿照遠湊了過來,湊得很近,目光直直注視著他的雙眼:“你眼睛不好?”


    兩人近得都可以感覺到彼此的呼吸了。


    祝嵐行正要說話,對方已經忍俊不禁笑起來:“……不過,你爸媽危言聳聽了,近視是不會瞎眼的,隻會讓你戴上眼鏡或隱形眼鏡。實在不想戴,還能去做激光。”


    “……”


    祝嵐行向後推開,拿手按了下眼睛。


    對方以為這是來自父母的無傷大雅的小玩笑……這樣也挺好。


    他淡淡應了聲。


    鹿照遠坐回了自己位置:“你的瞳色很淺,和祝嵐行的很像。”


    還和他之前遇到的一個小孩子的眼睛很像。不過這和小鬼沒有關係,鹿照遠也沒提,他接著說了句對小鬼可以說,但對祝嵐行說,就會很奇怪的話:


    “挺漂亮的,記得好好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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