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儀回家送了一趟東西,再回來便被告知祁垣被徐公子接走了。他心中暗喜,心想還是徐瑨有辦法,祁兄都說不去跑馬了,他也能給請動,於是又興衝衝地回馬場找人。


    誰知道馬場裏馬還在,人卻沒來。羅儀不知這倆是不是有事耽擱了,隻得在這邊等著,等來等去,終於等來一個傳話的小廝。


    那小廝是國公府上的,看著很麵生,又穿了一身粗布袍子,跑得滿頭大汗。找到羅儀的時候那小廝好歹鬆了口氣,打著躬問:“您可是羅公子?我們家公子帶祁公子去成園玩去了,讓來告訴你一聲。”


    羅儀愣了好一會兒,莫名其妙道:“這大冷天的,成園葉子都快落光了,他們去玩什麽?”


    小廝道:“小的也不清楚,兩位公子好像是在摘果子吧。我們成園的葉子雖然落了許多,但棠梂子都紅了,怪好看的。”


    羅儀聽到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小廝是成園裏的,怪不得他看著麵生。再一想自己被叫出來半天,跟祁垣連話都沒說兩句,不由惆悵起來。


    徐瑨這會兒倒是很開心。成園的樹木很多,不少都是春天看花,秋天賞果的果樹。這會兒園子裏不僅棠梂子紅了,那石榴和冬棗等果子也到了最好吃的時候。


    他原本是想著才表明心意,又哄的祁垣應了,所以找個清靜地方跟祁垣溜達著好生說說話。


    誰想入了園,正碰上看園子的老仆們在那摘果子,祁垣許久見過這麽熱鬧的事情,當即也跑過去摻亂。


    園子裏的老仆不像府上的那麽拘束,看這麽個小孩跑過來,便笑嗬嗬地抓了幾個紅豔的棠梂子塞給他。


    祁垣攤開手,手心卻隻能放下幾個,不由驚訝道:“這果子這麽大,我以前吃的還沒這一半呢!”


    老伯笑道:“那可不,這棵樹可是園子裏的果王,不信你一會兒滿園子走走,絕對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來。”


    祁垣嘖嘖稱奇,扭頭問徐瑨:“真的嗎?”


    徐瑨笑著點了點頭:“成園裏原本有幾十棵樹是一塊從青州買過來的,不知怎的,這棵格外出息些。春天的時候花也比別的繁茂,冬天結果也是又多又大。”


    祁垣“哦”了一聲,拿起一個在袖子上擦了擦,抬手便往嘴裏送。


    那果子卻是酸口的。祁垣嗅著挺好聞,咬下去才覺得不對,眼睛猛地瞪圓,隨後一張小臉便被酸地使勁皺到了一塊,眼睛鼻子嘴巴都抽搐著。


    徐瑨不料他這麽隨意,一時來不及阻止,見祁垣酸成這樣心裏笑得不行,忙轉開臉掩飾了一下,免得祁垣傷麵子。


    果然,祁垣見他沒瞅見自己的窘態,鬆了口氣,麵無表情的在嘴裏含住那果子,也不敢咬。


    徐瑨轉過身,假裝自己才看見的樣子,含笑問:“你吃了?怎麽樣,好吃嗎?”


    祁垣梗著脖子,點了點頭。


    徐瑨心裏憋笑,故意問:“甜嗎?”


    祁垣狐疑地看他一眼。


    “甜。”祁垣挑了一個最紅的,在身上擦了擦,遞過去,含糊著道:“特別甜,來,你也吃一個。”


    徐瑨以前就被酸倒過,這會兒早有了準備,假裝不知道祁垣的壞心思,笑吟吟地就著祁垣的手咬住那果子,嚼了兩下。


    “好甜!”徐瑨目露喜色,讚道,“怪不得說這種果子甜如蜜呢,果然風味甚佳。”


    祁垣:“??”


    祁垣本來想看徐瑨出醜,這下不由懵住,心想莫非紅的才甜?自己吃的這個不夠熟?


    他疑惑地低頭看自己手裏的紅果,又看看徐瑨。


    徐瑨也目視他,滿臉笑意。


    祁垣挑了個最紅的果子,擦了擦,學徐瑨咬住嚼了嚼。


    祁垣:“……”


    徐瑨:“……”


    徐瑨看他咬下去後,再也憋不住,趕緊“呸呸呸”將那果子吐出,哈哈大笑起來。


    祁垣這才驚覺上當,卻是酸的淚都出來了,邊往外吐邊要去打他。


    徐瑨自然有所準備,一邊笑他一邊邁開長腿往一旁躲。祁垣惱羞成怒,追著他不放。倆人便就這樣在園子裏鬧了起來。玩了半天,徐瑨才想起羅儀這個兄弟,忙找人喊了個小廝過來,去給羅儀報個信。


    那小廝出去後,他終究還是被祁垣喂了兩個酸果解氣。


    徐瑨被酸得直捂腮幫子。


    祁垣還一手拿著小樹枝,輕輕敲了他一下,惡聲惡氣地問:“還敢不敢了?”


    徐瑨忙正色道:“不敢不敢。”


    祁垣“哼”了一聲,抬眼瞥他,“少來,剛剛還偏我。”


    “真不敢了,”徐瑨一本正經道,“從今以後,我也是有季常癖的人了,不敢不聽你的話。”


    北宋時,蘇東坡有個好友叫陳季常,出身於世代功勳之家,家底殷厚,本人也十分有才,常與東坡談古論今。唯獨一樣,這人妻子善妒,他也格外怕老婆。所以蘇東坡便做了一首詩調侃老友,說他老婆是河東獅子吼。而從此以後,怕老婆的人便也有了“季常癖”的稱呼。


    祁垣是知道“河東獅子吼”的,對“季常癖”卻不怎麽熟悉,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徐瑨老老實實吃果子,他卻又心疼起來,拍了拍他:“你別吃了吧。”


    徐瑨知道他沒聽懂剛剛的典故,也不戳破,隻問:“怎麽了?”


    祁垣瞅他一眼,:“怪酸的,別酸倒牙。”


    “沒事。”徐瑨笑著,把人拉過來,輕輕親了一下。


    “喏,”徐瑨道,“這樣就甜了。”


    祁垣一愣,倆頰飛快地浮上一片酡紅。


    這可是在成園裏!後麵還有老仆人呢!


    祁垣一直對徐瑨有種仰望之情的,除卻這人文武全才,氣度卓然之外,也是受了京中傳言的影響——滿京盛讚的三公子,誰不稱呼一句君子之風?


    哪能想到君子也會耍流氓!


    祁垣臉皮發燙,心想當初在通州驛的時候,這人是何等正派。莫非是被自己帶的?畢竟是自己先不正經的……他眼珠滴溜亂轉,隻管看著別處。


    徐瑨剛剛一時情|動,見他這樣,便知道他是不好意思了。他便也隻低頭笑笑,拉著祁垣的手開始閑逛。倆人走了一會兒,又看見幾棵大棗樹,便又跟老仆要了一個布袋子,邊吃邊摘著吃。


    徐瑨跟武師練出來的一身功夫這下派上了用場,祁垣不管看見什麽喜歡的,隻需一指,他便會踩著樹幹飛身上去,利落的給摘下來。


    祁垣不會功夫,看他飛簷走壁的架勢羨慕的眼睛發直,漸漸地說話也愈發軟糯起來。徐瑨麵上不顯,心裏卻享受的很,


    倆人走走停停,不多會兒手裏的布袋子便裝滿了。


    祁垣跑的滿身是汗,幸好成園裏有住宿的地方,剛剛徐瑨進園的時候,已經有仆婦早早去打掃過了。倆人都洗漱過,換了衣服,把果子交給下人去做。


    不多會兒,眼看著到了用晚飯的時候,下人們便把冬棗和棠梂子蒸熟之後搗爛,做了兩道點心出來,都是酸甜開胃的。又有園子裏才殺的雞,現釣的魚,一樣樣或蒸或燜,做的熟爛,味道也十分鮮美。


    徐瑨讓人在廊下擺了桌,又拍人去遇仙樓買雪花酒。他自己搬來一個小爐子,放在外麵。祁垣在廊下吃東西,他便在外麵燒水,倆人邊說著話,邊準備一會兒燙酒喝。


    過了會兒,買酒的老仆卻慌裏慌張地跑了回來。


    徐瑨不由一愣,問老仆:“不是買酒去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老仆疾步跑過來,小聲道:“公子,好像是,好像是皇上來了!”


    徐瑨心中一凜。


    這成園雖然是國公府的,但元昭帝的確喜歡過來逛逛。不過那都是春獵的時候,順道過來歇歇腳而已。


    這大冷天的,怎麽突然就來了?


    那老仆跑的喘氣不迭,又道:“我瞧著是,也不知道看錯了沒,國公爺就在後麵跟著,都是穿的便服。後麵還有幾個公子,我就認不出來了,看那氣度可能是皇子們。現在園子給封了,誰都出不去,我就想著趕緊回來給公子送個信。”


    皇帝出巡,規矩自然嚴謹,普通奴仆嚴禁到處遊走報信,一經發現,不管什麽緣由都會被杖斃。徐瑨連忙謝過老伯,讓他快回去躲好。自己也將爐子裏的火滅了。


    祁垣伸長脖子朝外看著,見徐瑨變了臉色,匆忙進來,不由一愣。


    “怎麽了?”祁垣問,“出事了?”


    徐瑨擔憂地看他一眼,道:“皇上來了。”


    祁垣:“皇……皇帝?”


    祁垣被嚇了一跳,哪還有吃飯的心思,立刻就要讓人把盤子收走。


    徐瑨卻搖搖頭,攔住了他。


    “那位猜忌多疑,這會兒恐怕早就知道我們在這了。一會兒就有暗衛探路,你沒法走。”徐瑨壓低聲,皺了皺眉頭,“我們繼續吃,假裝不知道。”


    祁垣有些害怕。他是極其佩服那位小才子的,然而那麽聰明伶俐的人,都能因為一句話被困在府裏六年,自己這樣的豈不更危險?


    可是他也知道徐瑨說的有道理,先不說皇帝多疑,便是他自己才從大獄出來,又是忠遠伯長子,這層身份便比旁人還要敏感些。如今如果冒冒然逃避開,恐怕會引得旁人多想。


    祁垣的臉色白了白。徐瑨拍了拍他的手,壓低聲道,“別怕,有我在。”


    祁垣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也不敢多說什麽,將臉搓了搓,繼續吃飯。


    果然,不到一刻鍾的功夫,便聽外麵有說笑聲傳來。徐瑨和祁垣對視一樣,等那聲音近了些,才齊齊裝出一副詫異的樣子朝外看去。


    庭院的大門處很快走進來幾個人。為首的一個赫然是元昭帝。


    祁垣沒見過皇帝,但見那人跟太子十分相像,便一下猜到了。隻是這元昭帝穿了便服,乍一看仿佛是個慈眉善目的中年老伯,與他想象的凶戾狠毒的樣子相差甚遠。


    祁垣不敢多看,忙跟在徐瑨後麵,疾步迎接出去。


    國公爺遠遠看見這倆人,心中擔憂,早已怒道:“孽子無禮,還不快來見過陛下!”


    徐瑨拜首稱罪,祁垣也伏倒在地,不敢抬頭。


    元昭帝笑嗬嗬道:“朕不過是一時興起,過來看看,一會兒就要回宮了,一家人莫要行這些虛禮。”


    說完免了徐瑨的禮,又看向祁垣。


    徐瑨抬頭看元昭帝的臉色,正要說話,就聽老皇帝問:“你可是……忠遠伯府的祁垣?”


    祁垣十分緊張,但很快又鎮定下來,心念一轉,道:“萬……萬歲聖明,草民……草民正是祁垣。”


    元昭帝一怔,他雖聽過一些傳聞,但這會兒仍是難以將地上縮成一團的這人,跟那位當年意氣風發,當廷獻策的少年聯係到一塊。


    他不由凝眉看去,卻見地上的人愈發瑟瑟發抖,連臉色都慘白起來,顯然是嚇怕了。


    元昭帝回過神,神情一下便淡了許多,卻也沒為難他,隻淡淡道,“起來吧。”


    祁垣連忙爬起,並不敢抬頭,隻夾著膀子縮脖遠遠退開。


    元昭帝垂眸看了眼擺在廊下的小桌,也沒了追問的興趣,徑直步入室內。他身後呼呼啦啦幾個人,隨即一塊跟了上去。隻有一個年輕人饒有興趣地看了祁垣幾眼。


    直到這些人都走進去了,祁垣才悄悄鬆了口氣,卻也不敢大意,仍裝出一副瑟縮的樣子,遠遠地綴在後麵。


    元昭帝坐定之後,仍喊了徐瑨過來,問了他最近如何,大理寺曆事怎麽樣,問來文曲,又問到了山東巡撫張勳和禮部尚書一案。


    徐瑨神色自若,一板一眼地將大理寺審查流程搬了出來。


    元昭帝卻道:“不用跟朕講什麽《律典》了,你家朱大人就愛用這個跟朕嗆聲……我就問你,如今朝中江西之人占據半數,你如何看待?”


    祁垣在外間垂著腦袋,卻也聽了個大概,知道元昭帝是在問黨爭之事,不由暗暗擔心起來。


    徐瑨卻沒有絲毫猶豫,坦然道:“江西地狹人眾,為農無地,為商無業,是以世代務習經史,裏巷誦聞,父子叔侄自相為師友,繼而散至四方訓教社學,取束修為生,其風俗如此,本乃盛世之相。”


    元昭帝“哦”了一聲,問他:“如此,你也認為王尚書無辜?”


    徐瑨道:“若隻論張勳案,大理寺已經查明,此事與王尚書無關。”


    本朝《律典》之中,南人官北,北人官南已是常例,元昭帝這麽問,顯然是知道王旻無辜,自己卻又想要借題發揮,對黨爭之人下手罷了。


    祁垣不由暗暗犯嘀咕,王尚書是太子的人,元昭帝這是不喜歡太子?


    他悄悄往上看,見那年輕人在元昭帝身側,似乎十分隨意,便猜著那位是不是傳說中的二皇子。


    元昭帝沉吟片刻,不知為何,又重新高興起來,閑聊了幾句別的,隨後對國公爺笑道:“朕是著實羨慕姐姐,國公府的幾個孩子,尤其是子敬,從小便溫和知禮,從不叫你們操心。”


    他做出了一副話家常的架勢,國公爺卻稱不敢,忙起身謝罪。


    元昭帝微微皺眉,不高興道:“朕不過是聊幾句家常而已,姐夫何苦如此?”


    國公爺還未答話,一旁的年輕人卻笑了起來,對元昭帝道:“父皇,兒臣知道此中緣故。”


    那人眉眼比太子更鋒利一些,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元昭帝顯然對這個兒子十分縱容,“哦”了一聲,“那你說說看。”


    年輕人便得意地笑了起來:“兒臣今日去找太傅讀書。正好重溫到這一段,孟子曾曰,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


    他說到這微微一頓,笑嘻嘻道,“如今國公爺這麽怕父皇,定是視父皇如寇仇呢!就是不知父皇何時視姑父為土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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