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了午睡時間的下午時分,櫻坐在才搬出來的茶幾後麵,看起了電視節目。


    充滿日式風格的茶幾餐具和坐墊都與這座埃及法老王的宮殿格格不入——連不知道怎麽能用的電視機也是,完全不像是會在這裏出現的東西。


    其實它們早就在法老王的宮殿占據一方天下了。


    最初是塔希爾提出的,櫻雖然情況特殊,跟著貨真價實的法老王生活,但為了她的健康成長考慮,還是不能徹底脫離現代的人類社會。


    所以,尋常人家裏會有的諸如電視機、台燈、筆記本電腦之類的東西,櫻全都有,也都會用。僅憑這一點,她就把普通人和某些保守的魔術師一起超越了。


    隻不過,櫻平時很少看電視就是了,她的日常向來十分充實。


    像現在這樣,整整一個下午什麽都不做,隻是坐在電視機前默默地看著某個實時轉播的考古直播,十年下來似乎還真是第一次。


    以往宮殿也是這麽寬敞空蕩,但卻因為始終有人在,並不會像現在這樣顯得格外冷清。


    “……目前地下神廟的大門已經開啟,考古工作人員在進行完專業的事前準備後,終於順利進入塵封數千年的神廟內部,根據現有情報,這座位於地底的奇跡,已然確定是十八王朝法老拉美西斯二世下令秘密建造……”


    櫻:“……啊,打開了嗎。”


    她的心情應該要比表麵淡淡的神色複雜一些,莫名有種心被揪緊的感覺。


    以完全是旁觀者的視角,來看身邊最熟悉的人的“過去”,是會產生想象與現實反差巨大的斷裂感。


    父親大人和蛇杖先生沒有告訴她,他們離開的目的。


    但現在,櫻已經知道了。


    她知道的不止這一點。


    還包括了父親大人口上對她說,金發的父親大人有事先去了一步,到時候他們會一起回來——可實際上,他並沒有先走一步。


    塔希爾仍留在法老王的宮殿。


    櫻這幾天多次從父親們緊閉的寢殿門口經過,都會在門前不自禁地停留片刻。


    目光還是無法穿透牆壁,但心靈的感應確是存在的。


    她感應到了格外熟悉的氣息,卻無法進到裏麵去……


    其實是可以進去的。


    姑且算是這個“家”的主人們的房間外,都沒有設下阻擋外人的禁製。畢竟這裏並沒有外人,心懷不軌者隻會在一開始就被擋在宮殿之外。


    可是,櫻不能為了自己的好奇,就擅自打破父輩們專為她準備的良苦用心。


    不告訴她真相,肯定有他們的原因,她要相信他們……


    即使已經隱約地意識到了,在此時發生的應該不會是太好的事情。


    少女將所有的擔憂藏在心裏,打起精神,將憂慮轉化為——盯著電視節目看個不停的動力!


    “這樣就打開了,會不會太快……不對,如果是父親大人親自主持的,那就一定有他這樣做的用意。”


    “唔……已經許久沒有進展公布了,是不是快要——”


    突然之間,可能電視機前的觀眾都被陡然拔高幾百度的噪音嚇一跳。


    “那是什麽!!!!啊啊啊啊啊啊!!!!!”


    激動的聲音跨越了空間,無比直觀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


    櫻條件反射地捏緊了交纏的手指,就見絮絮叨叨了不知多久就沒說過重要內容的主持人接到消息,竟是大吃一驚地愣在了原地。


    那聲近乎語無倫次的呼喊,不是他發出來的。


    而是來自發掘現場的最前方。


    經過數天不眠不休地探尋,前線專家終於有了真正的最新發現。


    他們穿過被來自後世的燈光堪堪照亮的幽深渠道,在林立在兩側牆壁上的獸首神像晦暗眼神的注視下,小心翼翼地來到了神廟最深處的墓室門前。


    在此之前,沒人想過這個恢弘建築既是神廟,也是一座龐大的墓穴。


    稍微了解一點埃及曆史的人都會想到,許多曆史著名法老的木乃伊都在輾轉千百年後,陸續被後人發現,但可堪為最著名法老的拉美西斯二世的木乃伊卻是例外。


    當初的神廟祭司為了防止法老們的遺軀遭到外敵和盜墓賊的破壞,悄悄將他們的木乃伊藏入隱蔽的破爛狹道之中。


    後世之人在發現這些生前皆是尊貴無比的木乃伊藏身於此時,曾以為拉美西斯二世的木乃伊也在其中。


    因為,拉美西斯二世位於帝王穀的金字塔內,早在數千年前就被大膽潛入的盜墓賊證明過,墓室之中除卻滿地炫目的金銀財寶,棺木內空無一物,好似從一開始,法老王的木乃伊就不在這裏。


    那名盜墓賊的證詞通過他被審判時的文字記錄流傳下來,為今人所知。


    古往今來,不見蹤影的法老王木乃伊的下落,都是對埃及懷有憧憬的人們心中的千古謎團,史學領域中始終有學者試圖考據,並爭論不休。


    ——如今。


    一座數千年之內都無人得以打擾的神秘墓穴,赫然出現在了眾人的麵前。


    有那麽一點想法的專家都快心髒病發作了,嘴裏大叫著什麽,不會錯了,不出意外的話,一定就是這裏!


    本來,就算法老王真正的棲息之地就在眼前觸手可及之處,大張旗鼓一路跑到這兒來(關鍵是還帶著浩浩蕩蕩的媒體隊伍)的考古隊伍也是要停下來,做好充足的勘察計劃之後,才會再進行下一個步驟。


    他們要謹慎又謹慎,在每一個細節都顯示出專業人士的素質與水平,不能急躁得……


    領頭的“專家”眼睛都不眨:“等什麽等,開!馬上給我開!”


    “可是,這樣會不會太急躁,太不嚴謹了?!”


    這個質疑引來“專家”的不屑冷笑:“沒什麽好講究的!不會有法老王的詛咒的,他現在沒空詛咒我們,怕什麽,開開開!”


    擁有絕對主導權的“投資人”此時也不在這裏,指揮的權利全交由了“專家”。


    所以,快刀斬亂麻,對足以就此位列千古一大奇跡的法老王真正墓室的探索,就這樣非常隨意地直往前推進了。


    將擋在麵前的這道大門打開的過程,比想象中更輕鬆。


    沉重石門緩緩敞開,撲麵而來的千年前的空氣,竟然也比想象中更清新。


    沒有多少腐朽的氣息。


    不管是聽到的還是看到的,一切都是那麽的安靜。


    就像時光隻是不著痕跡地停留在了這道門上一次開啟又關閉的那一刻,裏麵的所有景物全都被黑暗封印。


    直到如今,外來的光將封印解除,照亮了最為巍峨的神像,墓室正中不知多久未動的黃金棺木,以及邊緣……四麵八方!


    每一麵牆上都填滿了的壁畫與文字。


    大概誰都想不到,真正“撲麵而來”的,是填充了整座墓室的壁畫文字。


    雖然從本質看來,它們隻不過是整個畫麵的背景。


    但所有人率先注意到的都是這個“背景”。


    不知該用多麽繁瑣複雜的言辭來讚歎其弘大,也不知光是能夠看上這一眼,就耗去了此生的多少運氣。


    地下神廟本身的存在就可稱為“奇跡”,然而,真正的奇跡卻是隱藏得極深,直到最後才在凡人麵前展露。


    “那……那、那是!”


    照明的光線一閃,讓其中一麵牆的壁畫一角清晰地顯露出來,位於光圈正中心的圖畫竟是人像的一部分。


    不是神像,而是人像。


    全部的壁畫內容裏,都沒有定義為“神”的形象出現。


    早知道壁畫內容的“人”來到這裏,關注點都不會在牆壁上,所以不管見了多少次,都不會有所動容。


    隻有完全不知情的凡人們來到這裏,才會被陡然呈現在眼前的過去的種種畫卷震撼到呆立,同時啞然無言。


    燈光徹底打開了。


    墓室之中再無黑暗,每一個細小的角落都會被照亮。


    這下子可以看得更清楚了。


    原來,長方形的墓室四周,果真是被密密麻麻的刻痕占滿。


    人像上曾用礦石磨成的粉末作為顏料塗色,用以點綴法老的王冠,和與法老相隔而立的另一個人像的衣飾。


    但時間過去太久,牆麵變得斑駁,色彩全部脫落,特意作為眼珠而裝點的寶石也從牆麵掉落,滾到了無人會注意的牆角,被厚厚數層的塵埃覆蓋。


    這不是普通的壁畫。任何一個看清了全景的人心中,都會產生這樣一個奇異的想法。


    隻見以屹立在正中的鷹首人神的神像作為劃分點,壁畫分為了不同的兩個部分,從神的左右兩側開始書寫。


    最先看到的那一部分,圖畫的部分遠遠超過文字的部分,也因為形象分明,圖形拚湊起來,它們所詮釋的這個故事隻需極短時間就能看完並理解。


    上麵說的,竟然是……


    “一個,發生在幾千年前的愛情故事?”


    曆史學界翻天覆地的動蕩,就是從這一刻開始的。


    不提這個荒謬卻確切無比的事實流傳出去後,會引來多少爭議與質疑,還有多少不敢置信。


    時間回到現在,最初收入眼中的文字還在現場破譯,能夠輕易看懂的圖畫,已然將整個故事的脈絡告知給了有萬分榮幸得見這一幕的後人。


    如同法老王親至。


    畢竟,這半邊壁畫的主角,就是想要讓世人知曉這段的過往的法老本人。


    在許多王室墓葬裏,出現在壁畫中的法老的身影與其說“人”,實際更貼近於“神”。


    展現的若非在戰場上擊潰敵人的英姿,就是王與太陽並齊,接受萬民朝拜的畫像。


    可在這整副壁畫中出現的法老王本人,就真的隻是一個“人”而已。


    他生前的豐功偉績即使不在這裏記錄,他人也盡數知曉。在他為自己選擇的歸宿之地,不需要強調那些虛名。


    這個地方,必然是純粹的淨地。


    法老王用最直白的方式描繪了自己的一生。


    年少時與同樣年少的愛人相遇,兩小無猜,何等親密。


    時間流轉,兩人都風華正茂,依然相依相伴,隻是不曾互訴衷情。


    隨後,未曾料到的變故出現,他們至始至終都未曾在一起,最後一次見麵再分別,就是永別。


    搭配著圖畫的文字此時也翻譯出來了,震撼——但有所鋪墊後好像也不太意外,文字的內容除卻簡短的陳述以外,全是法老王自己為愛人所寫的情詩。


    隻見這褪下王的尊貴身份的男人自顧自地寫道:


    【你是我靈魂的一部分,這顆再也填充愛意的心,因你的離去而支離破碎。】


    【若是還有機會擁你入懷,那就隻能是在眾神的矚目下,在位於天空高處的聖地。】


    【我們的靈魂如果不能在天上重遇,那就回到地下,在無人能夠打擾的幽靜之所並肩長眠。】


    跟拉美西斯二世在外流傳甚廣的情詩不同。


    在這裏見證到的,已經不是毫無史實依據的單純逸聞了。


    情意綿綿的詩句有了明確的,真實的對象,甚至還有就畫在牆壁上的圖像。


    都畫得這麽明顯,寫得這麽直接了,在場之人和看了直播的觀眾再不領會過來,就是天字第一號的傻瓜。


    法老王——這座神廟……不,墓穴的主人,曆史上赫赫有名的法老拉美西斯二世,他死後,竟然瞞過了世人,悄無聲息地安眠在這裏!


    怪不得這麽多年來不管在地麵之上怎麽尋找,都找不到指向法老王遺軀的線索,原來他早就預料到了後世的混亂,將永生之地選擇在了地下。


    這個驚人發現足以改變世界,不過,與它一同連帶著浮現的又一真相,卻比前者更加驚世駭俗。


    活了九十多年,被子民視作神明的拉美西斯二世一生都未娶妻生子,其真實原因,居然是——


    他愛著的人是一名男子。


    那名男子還早早地離開了他,讓他哪怕過去幾十年,到死去之時仍舊魂牽夢繞,片刻不能忘懷。


    “這……怎麽可能?”


    “拉美西斯二世是同性戀?這也太——不,同性戀的現象在很早的時候就已經出現了,這是有史實論證的,但這個疑似喜歡同性的人,居然是那個拉美西斯二世?!”


    “不可能吧,不是傳說拉美西斯二世不結婚的原因是,他初戀的女子遠嫁給了別的男子嗎?”


    “沒、沒有明確記載,所有關於法老王的情感經曆的推測,全是猜測!但是怎麽會——”


    “不對!不對不對,你們再看那邊!”


    嘩然之間,眾人的視線和鏡頭全都齊刷刷轉移,朝向了之前忙著看這邊的圖像而暫時忽略了的另一側壁畫。


    前麵提到過,以神的雕像作為分界線,墓室的壁畫分成了有所差異的兩部分。


    右側的那部分就是剛才引起軒然大波的法老王的告白,而眾人如今看到的左側,卻是文字更多。


    這邊壁畫之中隻有寥寥幾道人影,其中之一是在右側出現過的拉美西斯二世的畫像。


    “這邊又寫了什麽!”


    “快、快點帶上儀器過來!”


    喧鬧聲又起,看這夥人瞬間亢奮的模樣,可能是以為法老王的情詩一麵牆寫不滿,還要再換一個格式,用上第二麵。


    “無聊。”


    有一個低語混雜在嘈雜背景音中,沒被任何人聽見。


    蛇杖還留在這裏,冷眼旁觀這場可笑的鬧劇。


    激動的人類徹底攪亂了沉澱了千年的氣息,所謂的“安寧長眠之所”,不用說,必然是再也不能安寧了。


    單從愚蠢的程度來看,某個笨蛋法老跟某個笨蛋祭司實則半斤八兩,一個賽一個狠心。


    “太無聊了。本大爺為什麽要浪費寶貴的時間,待在空氣這麽渾濁的破地方。”


    這件破事兒拖了幾千年都沒完。


    即使如願忍到了最後關頭才透出口風,成功見到了那個法老臉上露出絕望的表情——還是沒完,根本沒能“結束”。


    蛇杖在尖聲嘲笑了被玩.弄於鼓掌間的蠢貨之後,出乎意料地不怎麽滿意。


    難道是那個法老的反應還是不盡它意……那也不對。


    那家夥是真的在意識到大概發生了什麽之後,被“絕望”所淹沒了。


    正如蛇杖所嘲諷的,他在毫不知情地享受時產生的“恨”與“怨”,直到此刻才被揭露完全是不應該……根本就沒道理出現。


    任何人都可以因為遭到蒙蔽或是刻意誘導,對被汙名抹黑的某個人產生毫無必要的厭惡怨懟之情,甚至在沒有依據的前提下,就質疑他,辱罵他,唾棄他……


    唯獨法老王不可以。


    因為那人遭受的這番常人根本不可能承受的苦難,都不是為自己,全都是為了他。


    ‘——隻有你,一定要相信他。’


    法老王在恍惚之間,想起了義兄離開埃及之前曾鄭重至極地對他說過的話。


    ‘如果連你都不相信他,他為你所做的一切能換來什麽呢?拉美西斯,有些事情即使你無法察覺,但你一定,不能背棄這份價值勝過世間萬物的感情。’


    那時的王沒能明白到話中的真意。


    他不懂,他被所有知道真相的人和神瞞在鼓裏。


    注意不到真相不能完全說是他的錯,在被隱瞞的前提下暗自埋怨也不能算作他的錯誤,但——


    涉及到人之情感的事情,怎麽能夠遵循這樣死板的規則來理論呢?


    根本無規則可依,根本無法因為“不是我的錯”,就安慰自己,“隻是因為當時我不知道而已”。


    為什麽不知道。


    為什麽不能早點發現。


    為什麽——


    ……


    ……明明,在那麽早之前,就已經有端倪顯現了啊。


    “他的眼睛,看不見了嗎。”


    “當然了,在本大爺剛跟在他身邊的時候,就已經是瀕臨失明的狀態了。什麽時候徹底看不見的,嘖,你怎麽不自己回憶?”


    “他之所以離開餘,是因為承受了本該降臨在餘,和餘的埃及身上的神罰……是這樣的嗎。”


    “沒這麽簡單。他當時本來都要死了,卻非要硬拖著不死。他死了,就會讓神罰重新落在屍體下的這片土地,所以他不想死,哪怕變成行屍走肉也要活著。”


    “那之後呢。”


    “之後——就是你更不願意聽見的話了,不過本大爺現在倒是樂意告訴你。”


    蛇杖本來要張口暢言,但臨時發現,可以說出來把法老逼瘋的內容實在太多,一時之間還挑不出先說什麽好。


    它幹脆按照時間順序挨著來。


    於是,什麽都不知道的法老王,如今什麽都知道了。


    他的愛人原來並沒有離他遠去,而是在離他極近的地方守望著他。


    “被陽光灼燒,血肉無時無刻不在融化,到底有多痛呢。”


    “當然是你無論如何都沒機會感同身受的滋味了。”


    “他為了餘,忍受了千年的非人折磨。”


    “對,都是因為你!早點死掉讓魂魄潰散,都比過這生不如死的日子來得快樂。”


    “他害怕黑暗。餘早該發現的,他說著不會再害怕了,可其實,一直都在恐懼。”


    “……”


    蛇杖對此,莫名地沒有話可接。


    因為它完全沒察覺到這一點。


    塔希爾害怕黑暗?在它看來根本不會。


    那家夥在還能算是“人”的正常狀態下,就由於雙目失明被迫淪陷在無盡的黑暗中。更別說後來枯守在聖壇前,身周擠壓著他的也全是無邊的暗影。


    他表現得那般從容,如同死水一潭般毫無波瀾,仿佛早就習慣了,根本不為之所動……


    對於不管怎樣都顯得無動於衷的家夥,居然說,他一直都在恐懼?


    蛇杖覺得簡直荒謬得可笑。


    它本欲再打擊這個搞笑言論的蠢貨法老,卻不想蠢貨本人自說自話到現在,忽然又不搭理它了。


    沒錯,就跟不久之前的那一次完全一樣!


    哦,不對,那一次法老王表現出的好歹還有憤怒,可此時半點情緒都沒有。


    男人隻是黯然。


    太驚人了。


    如同正午的太陽,始終熾熱耀眼的神王,居然會有受到沉重打擊而光芒黯淡的一天!


    他什麽都不再說,隻是趁著挖掘還未到中心墓室,在原本是空白的左側牆壁上,落下了與右側相隔了數千年的新的留言。


    如果說,右側的內容隻是王在生前未盡的遺憾和執著,更多表達的是他的愛,他的愛人的形象並不完整。


    那麽,在左側填補上的內容,就完全拋棄了原來的用意。


    奧茲曼迪亞斯徹底改變了想法。


    他曾想讓塔希爾以拉美西斯二世真正所愛之人的身份,殘魂得以升至英靈王座。


    可知道了真相,他為自己的膚淺感到深深羞恥。


    “六歲被神選中,十四歲盛名遠揚,二十歲風華絕代,美若降臨人間的月華。他的能力,才華,仁慈,善良,高潔,在埃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他為無知的王背負詛咒的侵蝕,為埃及承擔長達千年的神罰。他的功績必須被世人知曉,無人再能以不潔不敬的詞匯來描述他——”


    “他是塔希爾,當之無愧的首席大祭司,比起餘拉美西斯二世的摯愛,凡人更應知曉他這個身份,並且,承認他,敬仰他,尊重他!”


    王用他的權能將這一半壁畫呈現,也讓它渡上千年的光陰。


    為了增加真實性,他並未刻意做了什麽,但點綴在讚頌之詞最後的人像,竟如同奇跡般毫無掉色,清晰可見。


    這必然是一道足以勝任一切對美的讚頌的身影。


    法老王的摯愛,於幾千年前便驚豔過世人的一位大祭司,仿若從字裏行間走出,就停留在後世之人眼前。


    再粗糙的筆法,也蓋不住真正的美。


    這位祭司有著披散在肩頭身後的微卷的金色長發,身披代表純潔的白袍,湛藍的耳飾便懸掛在金發間。


    王果真做到了。


    他想記錄下來的隻不過是自己漫長的生命中,最不可磨滅、貫穿了一生的那道身影而已,連自己的存在都隻是次要。


    他不再獨占美,而是竭盡所能將這遠遠不隻限於外表容顏的“美”展現。


    他要讓世人與自己一同讚頌那人,知曉那人的所作所為,不再被虛妄的偏見所蒙蔽。


    再有一絲不應存在的汙垢停留在那潔白無瑕的玉石表麵,都會讓他無法容忍。


    隻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隱藏。


    在回到還在等待自己歸來的愛人身邊之前,法老王做了無盡慷慨之事,卻又自私地留下了真相之中,隻對他意義非凡的部分。


    那就是,塔希爾對他的愛。


    他不想讓無關緊要的人知曉,不想讓任何人知曉——


    這世間,還存在著如此刻骨銘心的“愛”。


    縱使腐朽的此身已為枯骨,枯骨再被巨大的熱量燒化,變成的灰燼混入汙濁泥土,兜轉無數個不分的日夜……


    它還能永存。


    隻等到一聲呼喚,枯敗破碎的死去的心便會重新注入奮起的力量,為早已忘記的某個人而跳動。


    ……


    ……


    某個不知名的論壇,某個曾經火熱過後來又漸漸失去關注的帖子裏,發帖的樓主在消失之前,留下了最後一首詩:


    【於這世界來說,我已死去良久。】


    【每日,我的身體都更為虛弱,很快它就會歸於塵土。】


    【放棄生命或世界並不難,但是要放棄你的愛。】


    【太難了啊……】


    【絕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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