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好奇怪哦,”溫元嘉眯眼看人,“算了,先不問了,晚上再審問你,哥哥估計要睡到下午,我先出去上班。”


    他伸個懶腰,搖晃走回臥室,卷起床上被子,胡亂堆到床頭,鬆垮睡衣拖到腳下,走一步踩上一腳,腳趾挪來挪去,在長毛地毯裏輾轉,他不避諱邢燁,當著他的麵脫|掉睡衣,拽掉睡|褲,光|溜溜立在衣櫃旁,換上襯衣長褲,外罩純白大褂,胸口名牌係不上了,摸索來找邢燁:“呐,幫我係上。”


    溫元嘉仰起腦袋,像個等老師係紅領巾的少先隊員,邢燁低頭看人,輕柔摩|挲名牌,那小小牌子堅硬發涼,四角尖尖,名字用小楷刻上,這是他第一次看小南瓜穿上工裝,當年那個捧著厚如磚頭的電腦,蹲在生活廣場的身影,腳踩時光走來,影子越拉越長,短袖換成長袖,休閑外套換成製服,雖然一直叫他小南瓜但那眉眼早長開了,劉海削成薄片,乖乖貼在額上。


    純真與成熟,矛盾而奇妙的糅合起來,在身軀裏凝固成晶。


    “係好了嗎,係好我要走了,”溫元嘉搖頭晃腦,“再晚要遲到啦。”


    “去吧,”邢燁手指一顫,不敢看那雙眼睛,把人翻過半麵,“中午給你們送飯。”


    “說到做到,”溫元嘉說,“那外賣就不訂啦。”


    牆上鬧鍾咚咚,溫元嘉拎起文件袋,腳踩晨曦出門,他沒問邢燁要留到多久,也沒問他要何時離開,他按部就班化驗看片,一坐坐一中午,中午有兩個加急的片子,看完起來活動筋骨,繞科室旋轉兩圈,腹中咕咕直叫,下意識走到窗邊,貼玻璃往下|麵看,邢燁戴著橙黃頭盔,騎著不知從哪借來的三輪車,仰頭衝他憨笑。


    三輪車背後壘著立體保溫箱,溫元嘉揉揉眼睛,懷疑自己幻視,可那身影格外清晰,怎麽都沒法抹去,他蹬蹬轉身下樓,撲出門外看人:“怎麽搬這麽多啊?”


    “不知道你們有多少人,怕你們吃不飽,”邢燁拆開保溫箱,“應該夠十幾人吃的,給大伯哥的單獨做出來了,在這個銀包裝裏,你的在金包裝裏,千萬別拿錯了,拿錯怕大伯哥咬人。”


    “哥哥也過來了?”溫元嘉說,“什麽時候來的?”


    “應該是中午吧,我當時還在做飯,開門聲都沒聽清,”邢燁說,“東西太多了,你一個人拎不動,叫幾個同事一起來拿。這車還是大伯嫂找給我的,我收回之前的話,大伯嫂不是學雜技的,他是動畫片裏的叮當貓,什麽都能找到。”


    “在哥哥身邊練出來了,”溫元嘉左右看看,悄悄縮團,“不變叮當貓的話,會被哥哥吃掉。”


    邢燁打個哆嗦,把空箱放回長板,開足馬力回去,溫元嘉叫幾位實習生下來,把食物都搬回去,分給全科室吃,他自己抱著銀色包裹,一路走到院長辦公室門口,規律敲兩下門,照例沒聽到回答,他悄悄開一條縫,溫衡靠在桌邊,手臂頂|著側頰,半張臉映進陰影,眼睫微微顫動。


    “哥,吃午飯了,”溫元嘉走到桌邊,彎腰叫他,“給你做了雪耳桃膠奶和杏仁糊,還有幾樣糕點,猜你會喜歡的。”


    溫衡掀開眼皮,揉揉酸痛的太陽穴,四下看看,抿緊嘴唇:“成佳呢?”


    “不知道,”溫元嘉搖頭,“沒告訴我他去哪了。”


    溫衡嗯了一聲:“放在那吧。”


    “哥你要好好吃飯,”溫元嘉掰開一次性筷子,“不吃飯沒有體力,成佳哥過來要生氣的。”


    “讓他自己過來,”溫衡說,“一言不合就躲出去,誰教他這麽做的。”


    “那你答應成佳哥呀,”溫元嘉說,“成佳哥想要什麽,連我都看出來了,哥哥不會不知道的。”


    溫衡揚起手臂,指向門外:“出去。”


    “成佳哥叫了你十二年老師,叫了五年阿衡,”溫元嘉說,“我叫了十七年成佳哥我想叫他嫂子。”


    “滾出去,”溫衡長長吸氣,眼珠通紅,揉出絲縷血絲,“溫元嘉,滾出去!”


    “哥,你還要成佳哥等多久,”溫元嘉不動如鍾,“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傷心難過不會都和你說。你可能覺得這樣對成佳哥好,可是成佳哥不會這麽想的。他會覺得你不喜歡他也不愛他,這麽多年在一起隻是習慣罷了。”


    溫衡眉峰一跳,麵色黑沉下來,指頭握緊扶手,牙根微微顫抖。


    鋪天怒火壓來,沉甸甸墜在肩上,溫元嘉見好就收,後半截話噎回肚子,腳底抹油溜了,他腹中咕咕,一路奔向食堂,在拐角撞到成佳,差點把人撞倒:“成佳哥!”


    “不要跑這麽急,”成佳拎著湯水,按住溫元嘉肩膀,“撞到人怎麽辦。”


    溫元嘉撓撓後腦,嘿嘿直樂:“成佳哥,你怎麽才回來啊,哥哥都不吃飯,等你好半天了。”


    “怕他不好消化,給他買了酸梅湯,”成佳說,“你呢,中午吃飯了麽?”


    “沒少吃,”溫元嘉說,“成佳哥,我可幫你說話了,事成別忘謝我,以後也要幫我說話!”


    成佳訝異張口,有些摸不清楚狀況,還想多問兩句,溫元嘉一溜煙跑遠,背影看不見了,他無奈搖頭,拎著酸梅湯進門,拆包裝時後背直癢,蹲下來解開外套,露|出光|滑脊背:“阿衡幫我看看,後背上有沒有過敏。”


    入目滿是紅疹,占據半片皮|肉,肩膀還有幾個指甲摳出的紅印,溫衡抬手摸摸,眉毛擰成一團:“昨晚不是這樣。”


    “昨晚沒飄柳絮,”成佳打個噴嚏,揉揉鼻子,“一會找點藥吃,你先好好吃飯。”


    “別動,”溫衡拉開抽屜,在裏麵摸索鐵盒,“給你抹藥。”


    皮膚被手指撫|觸,掀起陣陣顫栗,成佳忍不住癢,脊背微微發酸:“老板,記不記得有一年你帶我們出去考察,當時我們剛跟你兩年,誰都想在你麵前好好表現,我去抓實驗要用的青蛙,不小心滑進河裏,皮膚被汙水感染,紅疹蔓延到臉上,腦袋腫成現在的兩倍,外麵荒郊野嶺,同學們怕我得了傳染病,不敢進我帳篷。我又冷又餓,卷著被子哆嗦,不久後有人來給我蓋被,給我塗藥,一夜不睡撫我後背,隻為給我止癢。”


    成佳五指彎起,向後勾折,攥住細瘦腕骨:“當時蟬鳴真大,蟋蟀在外麵聒噪,好像還有小蛇,在耳邊呲呲吐信,我心驚膽戰睡了一夜,當時心裏就想,這個人陪我一夜,這一生我都陪他。”


    “可笑也罷,幼稚也罷,誰說我都認了,”成佳緩緩起身,站在溫衡身旁,居高臨下看他,“他活著一天,我就陪他一天。”


    溫元嘉闖進食堂,在裏麵層層打轉,撲向科室角落,那些同事圍成小圈,各個埋頭苦吃,腦袋都抬不起來,筷子與鐵勺碰撞,叩出叮咚碎響,溫元嘉繞來繞去,連轉幾圈,實在忍不住了,拍拍實習生夏鵬:“小夏小夏,讓他們給我留點!”


    “小溫總怎麽才回來的,”夏鵬擠開人海,埋頭摸索,在裏麵抓出雞腿,“給你給你,這個超超超超超好吃!哎呀不止這個,還有這個桂花糕,這個油煎餃,這個泡椒雞,這個蟹黃包,挑不出來了哪個都好好吃啊,哎哎哎那邊哪個科的,別搶別搶,我們小溫總買的你們別搶!打劫啊你們,我去找院長告狀!”


    溫元嘉被擠出人潮,哭笑不得揪住夏鵬,把人拉近自己:“我的保溫袋呢!”


    “這裏這裏,剛剛搶出來了,”夏鵬滿嘴流油,忙不迭抱出存貨,“小溫總你在哪訂的,名字告訴我吧,我們以後能天天訂嗎?這雞腿怎麽炸的,用什麽調料浸的,怎麽能這麽好吃,你看王姐減肥立誌吃素,剛剛堅持一周,中午就破功了,哇這個皮外酥裏嫩,這個肉柔韌可口,骨頭一咬就碎”


    “可以可以了小夏,打住打住,”溫元嘉哭笑不得,“你跳槽去電視台吧,去做美食節目,說不定能發大財。”


    “不敢不敢,念了這麽多年書,頭懸梁錐刺股才考進來,再跳槽出去,媽媽要擰掉我耳朵了,”小夏打個哆嗦,抱緊自己,“走吧小溫總,我把片子給你抱過去了,比上午還多一倍。”


    溫元嘉頭暈眼花,眼冒金星,舍不得懷裏的保溫袋,捧起來小心抱著,風卷殘雲往肚裏塞,味道沒嚐出什麽,噎下去咀嚼不夠,撐得瞳仁擴散,到了晚上還沒消化,眼巴巴躺在床上,可憐兮兮看人:“臭邢燁,揉肚子”


    “幾次了,自己說說都幾次了,每次得肚子滾圓,變成三歲小孩了嗎,這麽不聽話的,”邢燁盤腿坐在床邊,在溫元嘉肚皮上劃圈,“這樣行不行,有沒有舒服一點?”


    溫元嘉打個飽嗝,兩眼上翻,拍拍白嫩肚皮,海象似的翻麵:“好了好了,困了困了,你洗澡沒有,不洗不能上來。”


    “洗了洗了剛洗好,”邢燁張牙舞爪,在蕎麥皮枕頭上拍打,拍出劈啪脆響,“睡吧,這樣能睡了吧?”


    溫元嘉翻滾過去,半倚在枕頭上麵,長長喟歎一聲,腦袋被片子擠滿,重得抬不起來:“白天你想說什麽,現在可以說了。”


    空氣凝滯一瞬,沐浴露挾著清爽香氣,從背後翻湧而來,邢燁展開長臂,扣住溫元嘉腰背,鼻尖嗅到薄荷,左右碾動兩下:“大伯哥說,我生育方麵不行。”


    他心裏委屈不甘,從哈士奇化身吉娃娃,虛張聲勢汪汪,溫元嘉忍耐兩秒,實在忍不住笑,向後摸索兩下,摸到半|硬不軟的東西,悄悄揉了一把:“這裏不行?”


    邢燁悶哼一聲,頓時立正敬禮,硬|成一根標槍。


    “摸著還行,”溫元嘉說,“別聽哥哥的,我覺得行就可以。”


    邢燁張口結舌,試圖掰正話題:“是這樣,大伯哥在手術前告訴我”


    “我知道,”溫元嘉翻過身體,圓溜溜鹿眼凝起,盯住邢燁瞳仁,“他說的不夠全麵,影響確實有的,但用藥可以控製,藥物副作用如果代謝出去,可以忽略不計。”


    邢燁瞪大雙眼,石化成一座雕塑。


    萬裏冰封化盡,春水翻湧而來,掀起潑天巨浪,將他裹入其中,隨水波向前流淌。


    那塊巨石哽在喉口,咽不下去吐不出來,死死噎在那裏,讓他喘不過氣,此時那巨石鬆動,咕嚕嚕滾回肚裏,邢燁耳清目明,勇氣從心底浮起,顫抖吐出詞句:“那還有件事,元嘉,我想帶你回我老家那邊。”


    他轉開眼睛,不敢和溫元嘉對視,又怕被當場拒絕,自顧自繼續下去:“我老家那邊,生活條件和這裏沒辦法比,沒有便利的生活環境,也沒有四通八達的交通線路,但是氣候四季分明,秋冬不會一直下雨,春夏不會持續暴曬,我讓他們在地皮上蓋了兩間房子,想用來包辦酒席,現在做到一半,剩餘那些需要把關,我不得不去現場監工,在這裏如果從頭開始,成本實在太高,短期內沒法盈利但不會一直在那,等以後發展好了,小孩要上學了,可能還要回來,畢竟這邊教學質量更好,能提供更好的環境但我沒法說服自己,這裏是你生活最久的地方,對一切那麽熟悉,貿然讓你改變,實在強人所難”


    “那你認為,什麽是不會變的,”溫元嘉打斷邢燁的話,眼珠暈染墨色,悠悠搖蕩起來,“我小時候想開音像廳,大一點想開台球廳,再大點想當理療師,想當賬房先生,可現在成了醫生。從小到大,我按部就班前進,可一直都在改變,不像你想象的那樣比嬌花還要脆弱,挪一挪就要枯死。”


    邢燁定定看人,喉口被酸澀堵住,熱燙覆蓋眼底,一時無法吐息。


    “我願意和你回去,”溫元嘉說,“但要提前做好交接,還要和哥哥他們道別,求得他們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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