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很快從隆冬大寒到了初春,距白笙回來已半月有餘,長麓山的冬寒料峭依舊,前夜甚至還下了一場大雪,霜寒露重的雪夜裏,樹幹葉紋都凝了許多層厚厚的冰雪,滿山的繁花卻在這樣的時節,爭相著倚雪盛開了。


    兩雙不規律的腳印緊挨著,幾乎分不出你我,腳印跑跑停停,看起來歡快又跳躍,一路從狐狸洞口延續到山坡上的林子裏,最後消失在幾株盛放的海棠樹下。


    一片白茫茫的天地中,並排著一高一矮兩道頎長的紅色身影。


    白笙踮起腳尖,輕輕從樹枝上折了一朵盛開在冰凝裏的紅海棠,小心翼翼捧在手心裏舉起來,偏頭對著容胥笑,“容胥,給你,小花!”


    手一偏,花瓣就像是長著的一對小翅膀,飛快的順著那雙並攏著的白嫩手掌,托著花蕊咕嚕咕嚕滾動旋轉下來,輕輕的掉落到了另一隻攤開著手掌上。


    那隻手比白笙的手更寬闊些,手腕上還係著一根紅繩,垂掛著的朱紅穗子正牽著果核來回晃動著。


    白笙的眼珠隨那段穗子擺了幾圈,傻樂的彎著眉眼,輕輕踮起腳,舉起兩隻手,伸出幾根圓潤粉白的手指頭,扒在容胥接著花的手腕上,垂下頭,搖頭晃腦的去看趴在男人手心裏的小花。


    白笙微微偏著腦袋,疑惑問道,“冬天也可以開這樣的小花嗎,為什麽我以前從來都沒有見過?”


    容胥笑了下,沒有立刻回話,而是垂下眼眸,去看那朵在手心盛開的豔紅海棠花。


    容胥的手很漂亮,骨節修長,指骨上覆著一層薄薄的皮肉,看起來十分的有力量,膚色是和它的溫度一樣的冷白色,那朵小花倚在男人寬大的手心裏,小巧極了,花瓣在輕風下微微顫抖,像是想要隻展翅欲飛的蝴蝶。


    白笙原本很開心,大眼睛在男人的眸子和海棠花之間來回看,可看著看著,心裏就開始有那麽一點不對味了,他的陛下幹嘛這麽認真的看著那朵花啊,還笑的那樣高興。


    他的開心被衝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嫉妒,他開始嫉妒這朵被容胥捧在手上的小花了。


    容胥把這朵花攏在手心裏的姿態太過小心了,就像是動一下都怕把它捧碎了一樣。


    白笙撅了嘴,他當初去平清宮蹭吃的,又不好意思空著手跑去,在雪地裏刨了大半天,除了滿爪子的泥什麽都沒找著,隻好咬了枝臘梅叼去給那宮裏的主人,他很忐忑,卻沒想到那枝花枝竟被收下了。


    自那次以後,白笙就覺得,容胥一定是很喜歡花的。


    可他以前也愛給容胥送花,在路邊見到什麽樣顏色的花都要撿起來,獻寶一樣的捧去給容胥,但那時候,白笙都從沒有見過,容胥像現在這樣,對它小心又珍視的模樣。


    白笙一眨不眨的瞪著眼睛,認真的盯著柔軟嫣紅的花瓣,悶悶的想,這朵花也沒有多好看,還沒有他以前送的那些好看,除了是在冬天長出來的以外,也沒什麽特別的地方了......


    白笙吸了吸鼻子,嗅了嗅從花蕊的中傳過來的清香,委屈的想,覺得這朵花不僅長得不怎麽好看,味道也不好聞,他一點也不喜歡......


    他似乎忘了,方才是誰滿臉驚奇的望著這些花誇好美,又是誰興衝衝的拉著容胥跑出來賞花的了,況且,即使是在比人界靈力更為濃厚的妖界,能開在冬日裏的花也是極少的,像這樣盛開在冰天雪地裏姹紫嫣紅的春,不說白笙,幾萬年來也從來沒人見過。


    “陛下很喜歡它嗎?”白笙聲音抬高了一點,試圖引起容胥的注意。


    不知是不是因為風太大的原因,容胥依舊沒有回答。


    可是明明就沒有風!


    白笙鼓著腮幫子,憋著氣拿圓乎乎的手指頭戳了戳花瓣,花蕊裏原本就盛著幾滴已經融化了的雪水,被手指頭一戳,露珠就全滑了下來,滴到容胥手心上。


    白笙一驚,趕緊呼呼的朝著容胥的手吹氣。


    海棠花下隻有一截很短的枝椏,重量極輕,哪受得了這樣的“大風”,花瓣微微一鼓,便骨遛遛的往手心外麵滾,白笙一愣,看著滾到了邊邊上快要掉下去的花朵,耳朵尖小幅度的動了動,不但沒停嘴,反而悄默默的再次鼓起了腮幫子。


    搖搖欲墜的可憐海棠花終於從容胥手上飛了出去。


    白笙嘴角一翹,還沒來得及高興,就忽然聽到頭頂傳來一聲輕笑。


    容胥哭笑不得,他看著白笙跟那朵海棠花做了半天的鬥爭,又試圖跟花搶關注的可愛模樣,忍不住壞心眼的想要逗逗他,他故意不回答,又在白笙抬頭的前一秒,垂眸裝作還在看花,容胥勾著唇角,滿心喜愛的瞧著白笙暗搓搓想把花吹走,又還以為別人不知道的樣子。


    他的笙笙實在是太可愛了,可愛的讓他想揣進袖兜裏,容忍不了其他任何人的窺視,想把他藏起來,誰也不能見,隻能自己一個人看。


    容胥嗓音低沉,微微俯下身,嗓音裏含著濃濃的笑意,很輕的喚了聲:“笙笙。”


    低沉而又繾綣。


    白笙正伸長了脖子,想看那朵花有沒有掉到地上,聽到容胥叫他,嚇的一抖,下意識循聲仰起腦袋,就望見容胥低垂含著笑意的眸子,眼皮心虛的跳了一下,還沒來得及移開視線,就感覺自己的後腦被一隻溫熱的手掌固定住了。


    白笙眼睛睜的大大的,感覺自己鬢角和耳朵觸碰到了溫暖幹燥的手指,接著耳尖像是被什麽摩擦著,像是樹葉上凹凸不平的經脈,有些微癢,似乎還帶著與體溫相近的熱度。


    那是一朵海棠花。


    白笙伸手去摸,指尖一下觸到了柔軟的花瓣,帶著冰雪初融的微涼,一下明白過來,容胥是把那朵應該掉到地上的海棠花,簪到了他鬢角的發髻上。


    陛下沒有讓它飛走,陛下又把它撿回來了,白笙這樣想著,眉眼上就又添上了幾絲屬於少年人的清淺愁緒。


    耳側的紅海棠盛開的豔麗,卻壓不住白笙分毫姿容,反而稱得他愈加驚豔出塵,簪著海棠花的紅衣少年眉頭微蹙,就能奪走了滿山盛開著的所有春色。


    容胥將白笙一把攬進懷裏抱著,安撫的拍著白笙的後背,低下頭,去吻白笙的鬢角,額頭,溫柔道:“昨夜入睡前,我對著上蒼許了一個願望。”


    白笙仰著頭,很乖順的讓容胥親。


    可心裏還想著容胥因為那朵花不理他的事,實在委屈不過,隻好倚在容胥懷裏一聲不發。


    容胥眉眼溫柔的不可思議,半闔著眼,垂眸望著白笙,輕聲講著隻說給白笙聽的話,“昨夜輾轉反側,想到明日是和笙笙大婚的日子,我高興的睡不著,於是一遍一遍的向上蒼請願,祈望著能在今日賜予繁花盛景,以祐我和笙笙永生永世,朝朝暮暮,白首不離。”


    白笙愣住了,心裏的委屈難過全被這幾句話消散了,他的心髒咚咚的跳的極快,心跳聲大的讓他連自己說話的聲音都很難聽見,“願望,實現了......”


    “嗯,實現了。”容胥撫著白笙的發髻,感受著彼此過快的心跳,笑著道:“我很高興,笙笙……我不喜歡花,也從沒喜歡過任何東西,我隻喜歡你,因為是你送的,所以喜歡……”


    容胥從來不信命,自然不會信向上蒼祈願這樣的事,他知道世上沒有上蒼,不存在天道,想讓繁花盛開抑或是落盡,他自己就能辦到,即使上蒼沒有同意,他也要和他的笙笙朝朝暮暮,沒有白首,他們原本也不會分離。


    可即使分毫不信,他還是這樣做了,因為在所有有關白笙的事情上,他都希望結果是好的,他頭一回幹這麽傻的事,學著凡人的模樣,對著上蒼虔誠至極的許下了那些願望。


    然後滿山的花開了。


    容胥高興極了,雖然知道這些花開很有可能是因為他太過強烈的意願而導致的,可他還是高興,不管是因為什麽原因,他都高興,因為這些花開背後連接著的願望,是他和白笙。


    白笙紅著臉,亮晶晶的眸子歡快的眨了眨,和雪上的冰露一樣,折射著純淨無暇的光亮,他環住容胥的脖子,在他的肩胛蹭了蹭,輕輕道:“我也,很高興。”


    遠處傳來吱呀吱呀的零碎腳步聲,跑的很急,很快就跑到了他們麵前,毫不猶豫打斷了容胥跟白笙講話。


    “哎呀,我的祖宗啊,姑爺,小殿下,您們可把我們給急死了,這吉時就要到了,可萬萬耽擱不得,還有不到兩刻鍾了,發冠都還沒戴,再不趕緊回去就真要誤了時辰了……”


    幾個狐狸小丫鬟在一旁見嬤嬤竟敢直接打斷兩人說話,嚇的趕緊往後挪了幾步。


    雖然在狐族這些時日,因著小殿下的原因,見慣了兩人那樣的相處場景,狐狸們對傳聞中的容胥魔君沒有以前那麽怵了,可再怎麽平靜,也還是免不了要怕的。


    誰都知道,容胥魔君平日裏在小殿下麵前一慣溫和,可若是有誰打擾了他和小殿下相處,魔君也會變得很恐怖的……


    嬤嬤也實在是急的不行了。


    她負責給白笙梳發髻,剛給白笙梳好頭,結果轉身去拿發冠的功夫,屋裏的白笙就不見了。


    嬤嬤經了那麽多場婚宴,頭一回見成親當天姑爺一大早就出現在新娘子的屋子裏的,想到兩人都是男子,不同於以往,嬤嬤才稍微勸說了自己一下。


    可沒想到,親還沒成,及時就快到了,小殿下就這樣拉著姑爺跑出去賞花了,姑爺竟也不攔著!


    嬤嬤覺得這場婚宴辦下來,她的心都得操碎了。


    丫鬟們哆哆嗦嗦不敢說話。


    她們是看著兩人跑出來了,但也沒嬤嬤這麽大的膽子敢多說半句話,實在是對容胥魔君畏懼的緊。


    容胥眉目舒展,不僅沒有生氣,反而還看著嬤嬤笑了聲,愉悅道,“嗯,回去吧,說的對,是不能耽擱了吉時。”


    見著兩人手拉著手往回走的背影,丫鬟們一臉懵,一點也搞不懂這是為什麽。


    仔細回想了一遍嬤嬤的話,眾人回想著先前那些時日的經曆,忽然心有靈犀。


    容胥魔君聽了嬤嬤的話這麽高興,總不會是因為那聲“姑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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