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獵場外麵鼓樂聲已停歇。


    獵場林子邊上的空地上,幾個身穿黑衣的暗衛隱在被樹影遮住光的黑暗角落裏,跪著稟報容胥半個時辰前讓他去查的事。


    晚宴還沒結束的時候,容胥曾暗中派人去查過驪山附近能藏人的地兒。


    龐陳是個重武不重文的莽夫,做事沒什麽謀劃思慮,保不齊會挑這個時機來生事。


    事實證明龐陳是個沒腦子的,被這樣拘在獵場裏,周圍全是容胥的人,滿朝重臣幾乎都在這兒,連他自己都還被攥在容胥手裏,龐陳竟就在山下埋伏了那些才操練了沒多久的散亂兵力,把這趟當成了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想著趁這個時機一舉奪下皇權。


    最重要的是,驪山這塊地兒離附近最近的駐軍地不過幾裏路。


    容胥聽罷,似乎沒什麽驚訝,漫不經心道:“傳令下去,凡見了南明的人馬權當沒看見,隻管放他們進來,等到進獵場的人足夠了,再開始阻後麵其他幾處的要支援的伏兵……”


    既是帶白笙出來玩,容胥自然不會毫無準備,早在決定要提早來獵場之前,來清理獵場軍隊便已潛伏在林子周圍了,這次春獵明麵上看似沒有帶著多少兵力守衛,其實重重把守的將士早已把獵場圍的像個鐵籠子一樣,連隻蒼蠅也不可能飛得進來。


    暗衛雖剛知曉了容胥在獵場安排了有軍隊,但也不明白緣由,擔心理解有誤,壞了容胥的事,又小心的多問了一句,“足夠是要多少?”


    “看上去能擒住獵場的所有這些人就行,多一些也無礙,讓龐陳信了就行。”


    暗衛聞言不解更甚,但也不敢再多做發問,隻是恭敬的磕了頭點頭稱是。


    容胥卻像是心情很不錯,還少見的多說了一句,麵上雖無甚表情,卻稍顯愉悅的笑了一下,“南明王果然擔得起大周百年功臣的美稱,孤正愁著沒有理由,他倒是替孤解了最大的憂……”


    幾個領了命的下去辦事,其他的暗衛又接著稟報京裏幾件需要容胥拿主意的要事,最主要的便是接下來要怎樣處理,那些當時陛下讓他傳出去的流言。


    然而一句話都還沒說完,守著帳篷外的侍衛便突然過來稟報,說白笙方才更固執的要出去透透氣,態度很強硬,不怎麽聽勸,他們不敢阻攔,隻能放他出去了。


    容胥神色微變,沒有再聽暗衛稟報的這些要緊事,連話也沒再多說一句,匆忙的轉身就走了。


    靠近西邊的一個不太大的帳篷裏,一盞不算亮的燭火已經燃了近一半。


    帳篷裏空蕩蕩的,除了桌椅和一套看起來有些簡陋的茶具以外就隻剩下一個床榻,除此其他的什麽也無,比起白笙待的那個帳篷,可以說是天差地別。


    獵場裏備著的新桌椅床榻都有限,必須得先緊著朝中重臣的,等分到西邊其實已經不會剩下什麽好的了,宮人即使在不願意得罪風頭正盛的南明一脈,但彼時在位掌權的仍然是容胥,他們也不敢公然扒上去討好,即使是從剩下的那些裏麵選了又選,送來的桌椅子仍舊是暗沉老舊的,甚至邊角已經都有斑駁破損的跡象了。


    燭光下,一個身影靜坐在桌邊,他似乎對這樣的環境不甚在意,手指輕撫著沒有任何雕花彩釉的白瓷茶杯,出神的陷入了沉默的思索。


    這時帳篷外頭傳來了說話聲,沒一會兒,便有一個很輕的腳步聲走了進來,桌邊的男人回過神,不緊不慢的轉頭看過去。


    白笙有些猶豫的害怕,小步的從被掀開的簾子外走進去,等看清了龐厲的臉,才稍稍放下了提著的心,加快步子朝著燭火的方向走了進去。


    龐厲神情有些驚訝,從凳子上站起來迎過去,高大的身影蓋過來,一下就遮住了白笙的影子,過於瘦削的臉龐在燭光的陰影下顯得比平常看上去更淩厲了幾分。


    三兩步就到了白笙跟前,他抬起一根手指抵在嘴唇邊,白笙原本想說話,見狀趕緊噤了聲。


    龐厲走到帳簾邊,抬手掀開簾子一角,仔細看清外麵那些侍衛們的臉依舊是剛才那一批,才拉著白笙進了帳篷裏麵。


    龐厲提起茶壺給白笙倒了一杯水遞過去,眉頭皺著,聲音壓的很低,“白笙,你怎麽到這裏來了?陛下呢,是他讓你來這裏的?”


    白笙趕緊搖頭,雖然不明所以,但趕緊龐厲好像誤會了什麽,跟著龐厲把聲音壓的低低的,發出來的幾乎是氣音,“不是的不是的,我是趁著陛下不在帳篷裏才偷跑出來找你的。”


    “這裏很危險,你不應該亂跑的。”龐厲似乎在思慮著什麽,眉頭皺的很緊,“獵場那麽多的守衛守著,你自己是怎麽過來的?”


    白笙偏了偏腦袋,似乎不是太懂到底是哪裏危險,理所當然道:“守衛隻是防著壞人的啊,隻要我不惹事不搗亂,那些侍衛大哥不會亂抓人的。”


    他本來是想說這話剛龐厲放心,沒想到說完以後龐厲神色卻反而更嚴肅了。


    “這個帳篷外麵的侍衛們也是直接就讓你進來了嗎?”


    他的帳篷外全是容胥派來的人,從早上到晚是一刻都不鬆懈的,就連負責送膳的宮人都進不了,沒有容胥的授意,白笙怎麽可能進得來?


    若是容胥的授意,他又為何要這樣做,但凡他對白笙有一點真心,也不會在這時放白笙出來亂跑。


    容胥不可能不知道,以現在的朝局,現在這個地方有多危險,一不小心,白笙都有可能在這裏丟了性命。


    白笙垂下腦袋,悉悉索索的從掏出自己剛塞進衣服領子底下的小玉牌,他怕有人再搶他的東西,一直都是塞到衣裳裏麵藏著的,好不容易從內杉裏拉了出來。


    白笙挺起胸脯,捏著小玉牌給龐厲看,有些驕傲的說道:“我拿著這塊小玉牌,說是陛下讓我來的,他們就放我進來啦。”


    門口的侍衛一開始也是不放白笙進來的,他們跟白笙說要有陛下的旨意才能放人進去。


    白笙想了想,很自信的拉出了容胥給的小玉牌。


    先前白笙一氣之下把玉牌丟還給了容胥,容胥又親自把它掛回到白笙脖子上時叮囑著跟他說過,以後不管再怎麽生氣,也不要把它丟了,因為這塊小玉牌上麵刻的是容胥的姓氏,宮中的人都認識它,隻要戴著它,就沒有人再敢欺負白笙,白笙便對此深信不疑。


    侍衛果然是認識的,不但放了白笙進去,還主動跑來問白笙有沒有別的什麽需要,很恭敬的給白笙撐門簾子。


    龐厲視線看向白笙說的那塊小玉牌,指腹輕輕摩挲了一下手中的茶杯,沒有說話。


    他也算是經曆過一些刻苦銘心的事了,對於許多事,自然也看得比常人更透徹一些,從除夕夜宴上的那一麵上來看,龐厲幾近篤定的以為,容胥對白笙是有情的。


    雖在以前就沒機會麵見過這位皇帝陛下,可有關他的事跡,即使到了南明那種偏遠之地,坊間也皆是耳熟能詳。心思深沉,滿腹謀略,親手斬殺叛亂的長陽王,率親兵血洗塞北,龐厲曾經聽說的還有許多,在親眼見到容胥以後,龐厲更加確信那些事跡半分沒有摻假,不但沒有摻假,甚至可能還是經美化潤色過的……


    這樣的一個君王,從骨子裏都浸著強勢的主導欲,是決不會允許有人能掌控他的。


    可在那天晚上,龐厲卻也發現了,白笙在容胥心中非比尋常的地位,即使容胥說出的話涼薄又無情,可他的行為卻完全不是這樣做的。


    白笙的暈倒顯然讓他眉宇間浮現了幾分情緒外露的焦躁,口中說著要把白笙送人,說起那幾個字時眼底卻全是掩不住的狠厲,抱著白笙離開時,腳下步伐非常快,胳膊卻抬的很穩……


    龐厲能留意到的還有許多,但最能讓龐厲確信的是,從頭至尾,容胥的視線幾乎無時無刻都停留在已經暈倒了的白笙身上。


    在場這麽多人他全看不見,他的眼裏好像就隻有一個白笙……


    一個人的視線若是全然都停留在了另一個人身上,那麽那個人絕不僅僅隻是被他印在了眼裏,龐厲曾親生經曆過那樣的過程,沒有人比他更了解。


    因此龐厲才會在最後說出那句,前車之鑒。


    那是龐厲自己的前車之鑒,像他們這樣生來就自視比旁人尊貴的天潢貴胄,是很難正視自己的真心,自以為擁有一切,什麽都是囊中之物,事實上什麽也沒有,等到把最珍貴的東西弄丟了,才想到要後悔。


    可真到那時,後悔早已經沒用了……


    容胥可能是對白笙動了心,而自己還不自知,龐厲曾經是那麽認為的,但到現在,他卻不能像先前那樣確定了……


    龐厲兀自思索了一會兒,回過神才發現白笙一直捧著茶杯,一邊睜的大眼睛疑惑的看著他,一邊小貓兒喝水一樣小口小口的抿茶水。


    茶杯裏一滿杯的水都已經喝空了,白笙還傻愣愣的含在唇邊,也不知道是在喝什麽。


    龐厲差點被逗笑了,覺得白笙實在可愛,緊張的心情緩和了不少,抬手接過白笙手中的空水杯,提起茶壺給他續了滿滿一杯。


    “這麽晚急著過來,是遇著什麽難事了嗎?”


    白笙聞言視線從小茶杯上轉回來,乖乖巧巧的坐直了身子,兩隻手搭在膝蓋上,先點了點頭,才仰起腦袋,努力裝作一本正經的說道:“我記得你上次說過,你因為做錯了事,我姐姐生氣了,不願意原諒你……”


    龐厲唇角笑容淡了不少,勉強的笑了一下,眉眼微闔,頓了頓,低聲應道:“嗯。”


    白笙愣了一下,他原本一早就想好要說的話了,可沒想到話說出來會讓龐厲這麽難過。


    白笙立刻愧疚了,趕緊結結巴巴的補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說,我可以幫你,幫你去勸勸我姐姐……”


    “就是……”白笙很不好意思,想說的話更說不出了,“我其實也幫不了你多少,但是,但是,我……”


    白笙的心思太過好懂,他又不會掩飾自己的想法,龐厲方才隻是被他話中的“姐姐”兩字亂了心神,這時再聽,已經能明白白笙的意圖了。


    “你別擔心,有什麽難事,盡管告訴我……”


    他曾經弄丟了白顏,如今遇見了白顏最寵愛的親弟弟,無論是出於想將功贖罪,還是討好未來的小舅子,都自然是得幫她護著弟弟的。


    更何況,其實真正有求於人的該是龐厲才對……


    “若是,你願意的話,就告訴我你們家在哪兒,我一直在找她,其他的,不用你再幫我做什麽。”


    白笙隻是點了點頭,卻沒有對龐厲說出自己的狐狸窩在哪兒,他隻見過龐厲一麵,對龐厲還沒有多了解,除了容胥以外,他此刻不敢貿然對任何人把自己的狐狸窩捅出來。


    龐厲見他的模樣就知道他想什麽,溫和一笑,“不用現在就告訴我,這不是什麽條件,你是她的弟弟,即使你不願意告訴我,我也會幫你的,別擔心,你盡可以說,再難我也會盡力幫你。”


    他這麽說,白笙更愧疚了,他猶猶豫豫好一會兒,才說出了一開始最想說的話。


    白笙手揪成一團,拿指頭扣著木桌上的樹紋,小聲道:“我,我聽人說,最近朝裏在動亂,宮裏很危險,還有,還有很多壞人,我聽說,聽說你是南明王世子,很厲害,能不能幫一幫我……”


    這句話裏其實有很多白笙不太懂的東西,比如朝中動亂,再比如南明王世子,他都不太懂具體意味著什麽,這些都是他近幾日偷偷摸摸,一點一點四處偷聽來的,他怕自己說錯,底氣很不足。


    不過他已經在心裏想了好幾遍,好歹沒有說錯。


    龐厲將茶杯遞到白笙手邊,安撫道:“別急,有辦法的,先喝口水,給我時間想想……”


    這確實是個棘手的問題,龐厲雖不認真龐陳能成什麽大事,但宮中近來確實不太平,想要抓著這個機會,借機動亂朝局的人太多,容胥雖然手段厲害,可看今日這情形,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想護著白笙,白笙繼續待在平清宮,著實不是什麽好去處。


    龐厲皺著眉,思忖了許久,總算才想出了一個相比之下算得上最穩的辦法,“我知道獵場有一條小路,小路通向的是山腳下的一條河,遊過那條河便能回到城牆邊上,我手邊還有三個信得過的親信,我讓他們送你下山,等進了城,他們會找安全的地方安置你藏起來,等風頭過了,我再送你回家。”


    白笙越聽越懵,表情有些懵懂,“下山……回家?”


    龐厲以為他是害怕,輕聲安慰道,“別擔心,水路雖難行,但小路陡峭,相對的也藏不了人,那幾人都精通水性,會安全把你送出去的。”


    白笙不但沒有放心,反而更害怕了,他突然站了起來,像個小兔子一樣,往後一蹦,離龐厲離的遠遠的,瞪大了眼睛,臉都急紅了,“我不要,不要你送我下山,你果然是個壞人,你要送我走,然後再去傷害我的陛下,壞人!我絕對不會告訴你我姐姐在哪兒的!”


    龐厲滿臉錯愕,他就是怎麽也想不到,聽到這個建議,白笙會是這樣的反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撩彎反派大魔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隻小甜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隻小甜甜並收藏撩彎反派大魔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