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近來不怎麽太平,宮裏也頗有些人心浮動,連一直窩在平清宮不出門的白笙都知道了。


    容胥登基三年,雖說是做了許多震驚了朝野的事,但前有鐵血手腕震懾,後又有塞北傳奇功績,前朝後宮沒有不是服服帖帖的,不說平清宮,就是整個皇城裏也沒有宮人敢嚼半句舌根,可現在似乎有了變數。


    白笙每日在寢殿裏睡著,伺候著的宮人們起初不知道,後來伺候著白笙洗漱了幾次,慢慢才發現了白笙原來是因為身子不太好,在殿內休息,當差的宮人們留著心,把白笙睡覺的規律摸清楚了,在殿外候著時便也開始趁機躲躲懶。


    但他們沒想到的是,白笙的身子能這麽快好轉,原本剛睡下沒多久,要等到明天才會醒來的白笙,突然在那一天下午又醒過來了。


    白笙醒來還有些恍惚,從窗縫裏看著外麵的夕陽,他以為是又到了第二天的下午,他這幾日醒來容胥都正好坐在床榻邊上等他,這次醒過來沒見到人,突然有點不太習慣。


    白笙自己默默給自己係好小披風,穿好鞋襪下了榻,走到外殿去找容胥,轉了一圈沒見到容胥,他便打算推門出去問,手剛放到沉重的金絲楠木門上,就聽到門外隱隱約約的說話聲音。


    “......不會......不會真要出什麽大事吧,要是真和外麵說的那樣,有人殺進來......那咱們該怎麽辦,咱們隻是伺候人聽上麵吩咐當差的,也會受到牽連嗎......”


    “應該,不會吧......就算真有什麽事,咱們閉著眼睛不喊不叫,他們也不會濫殺無辜的......”


    白笙停下動作,雖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但他聽出了外麵兩人緊張的語氣,不免有些好奇,踮起腳尖,湊上前去貼著門,眯著眼睛貼著門縫想看看外麵。


    但是大門關的嚴嚴實實的,白笙什麽都看不到,隻能聽到因為聲音太低,而聽起來有些模糊的說話聲,聲音很尖細,應該是兩個小太監,“其實傳言也不一定可信啊,陛下先前出征平定塞北之時,大家都還說陛下是真龍天子,能帶領大周走向前所未有的繁盛呢,這才幾個月的時間,他們就忘了以前說過的話了嗎......”


    “可他們說的不是沒道理啊,你難道忘了陛下的那雙眼睛嗎!我當時嚇的幾夜都沒睡著,這麽詭異的事誰能不害怕?況且這次鬧的這麽厲害,風聲都傳進宮了,說不定外麵傳的都是真的......”


    “噓,越說越沒邊了,這話也敢說,不要命了你......”


    白笙聽到那句“陛下”,才終於聽清了他們說的是容胥。


    他愈發緊張的把耳朵貼在門上,想聽的再明白一點,可是還沒有等他聽出絲毫的頭緒,那兩個人突然就壓低聲音不說了。


    白笙聽了個沒頭沒尾,不免有些心急,雙手抵住了殿門,使了全身的力氣,一下子就用力推開了半邊門。


    兩個小太監嚇個半死,見白笙突然就從門後麵出來了,立刻手忙腳亂的跪趴著伏在地上磕頭,哆哆嗦嗦的行完禮,膽戰心驚的趴著連頭也不敢抬,抖的跟篩子一樣。


    原本不論白笙怎麽問,他們都是萬萬不敢說的,可天已經快黑了,他們守在這裏跑不掉,若是再拖下去等到容胥回來知道了這事,他們可能就真的必死無疑了,這事雖算不得什麽機密,卻是誰都沒膽子在容胥麵前提起的大不敬傳言。


    今年年節之前,宮外不知從哪兒傳起了流言。


    當朝帝王容胥專政殘暴,不僅嗜血成性,還殺人不眨眼,視人命如草芥,即位當日便當眾屠殺了眾多無辜守城將士,就連親弟弟也不放過,去年出征更是手段慘絕人寰,攻占了城池以後竟下令屠殺了城中一族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


    外麵都傳,容胥是惡魔轉世,他身上背都這些滔天血債必將會給大周帶來滅頂之災。


    謠言傳了快兩個月了,雖然一直都有人在傳,但傳言流傳卻並不廣,信的人也不多,隻被當成了茶餘飯後的談資,畢竟百姓也不是傻子,放著好好的安穩日子不過,去跟著摻和這些謠言。


    直到大約一個月前的朝會上,朝臣驚駭的發現,容胥的一雙眼睛一夜之間變成了血紅色。


    這個消息就像是一把火,讓先前所有的流言從溫在灶台上許久的溫水,突然一下沸了起來,宮裏宮外沸沸揚揚,全是關於容胥那雙可怕的眼睛。


    畢竟上至朝臣官員,下至商販妓子,大周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紅色類血,自古以來就是大凶之兆。


    幾乎隻在一夕之間,原本還真真假假得傳言被傳成了板上釘釘的事實,曾經被整個大周百姓稱頌,期翼著能帶來百年太平盛世的新帝,成了會給百姓帶來禍亂的災星,流言一時亂成了一鍋粥。


    這幾日更是鬧的愈發厲害了,不僅在京城抓捕了許多乘機作亂的歹徒,宮中也已經出現了好幾批刺殺的刺客,最麻煩的是,坊間已經隱隱傳出了殺容胥,保大周太平諸如此類的大不敬口號,各路勢力似乎都在蠢蠢欲動,想趁著這次民心所向的大好機會殺進宮來,顛覆政權......


    白笙聽了個似懂非懂,謠言和政權爭奪這些事,白笙即使聽的很認真也沒能聽的太懂,他唯一聽懂的就是一件,那就是容胥遇到麻煩了,有人想對他的陛下不利,有人想要傷害他。


    白笙愣在殿門外想了好一會兒,也想不出該怎麽辦,其他的那些彎彎繞繞白笙不懂,但若是放在以前他有那麽點微薄靈力的時候,他還能跟在容胥身邊保護他,可現在白笙拖著這個病怏怏的身子,連自身都難保,他一點兒辦法也想不到。


    白笙摸著脖子上的小玉牌,來來回回轉了好幾圈,腦子裏突然想到了一個東西,連招呼都來不及打的急匆匆返身跑回殿裏。


    兩個小太監麵麵相覷,見白笙沒再出來,就上前關上了殿門,沒想到沒一會兒門又從裏麵被推開了,兩人還沒反應過來,眼前就飛快的跑過了一個披著棗紅色的披風身影。


    兩人愣了一下,連忙跟在後麵追了上去。


    白笙踏著夜色回來時,平清宮主殿已經亮起了燭火,殿門也是開著的,白笙直接跨過門檻跑進去,發現容胥果然已經回來了,正坐在榻上問話,麵前還跪了好幾個宮人。


    容胥很遠就聽到了外麵的腳步聲,眼眸微抬著望著殿門那處,白笙剛踏進來就被容胥那雙深紅色的眼睛捉住了。


    這就是那雙讓所有人都感到害怕,對容胥喊打喊殺的血紅色眼睛。


    白笙並不覺得有什麽可害怕的,容胥麵容長的好看,就是這樣顏色的眸色放在他臉上也一點不會奇怪,反而有一種說不出的獨特氣質,白笙形容不出來,但就是覺得好看。


    不過他現在對上那雙眼睛,心裏也有些小小的害怕,因為容胥說過外麵還冷著,讓他不要跑出去吹風,雖然他想起來容胥的囑咐,給自己換上了厚冬衣才出門,可他今天還是沒有聽容胥的話,他怕容胥會因此生氣。


    “跑哪兒去了,病才剛好一點就急著往外跑,是不想要命了?”容胥坐在榻上,沒有像往常一樣過來抱他或是牽他的手。


    白笙自知犯了錯,小跑著朝著容胥跑過去,兩隻手緊緊抱住容胥的手臂挨著他坐下,腦袋貼著他的胳膊蹭來蹭去,嘴裏不住的叫著他的名字,吵的容胥終於偏頭過來看他,白笙趕緊仰起腦袋望著容胥笑,“你生氣了嗎,我不是故意要跑出去的,我知道錯了,別生我的氣......”


    容胥麵色不變,偏頭問,“生氣有什麽用,下次你不還是照樣跑出去?”


    白笙笑容一滯,心想容胥果然生氣了,趕緊舉起手豎到耳朵邊上,很鄭重的保證,聲音又軟又甜,“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我知道容胥是為我好,我以後一定乖乖聽話,再也不一個人跑出去了,好不好?”


    看著白笙一本正經道歉的可愛模樣,容胥麵色不變,眼角的弧度卻軟化了一些。


    他抬起手,輕輕戳了戳白笙麵頰上的小酒窩,聲音很輕道:“一點也不乖,以後要更聽話一些才行。”


    白笙理虧,容胥現在說什麽就是什麽,一點也不反駁,順從的點點頭。


    原本是一場以為會見血的危機,就這樣被白笙幾句話輕鬆的解決了,容胥沒有發怒,淡聲讓人下去傳膳,江有全聽到吩咐抹了一把汗,趕緊從地上爬起來,領著人出去上晚膳。


    膳食早已經備好了,一直溫著就等白笙回來吃,宮人們排著隊端著一碟碟豐盛的菜肴進來,沒一會兒桌上就擺滿了好吃的菜。


    容胥牽著白笙的手,走到圓木桌旁坐下,問道:“今日什麽時候醒的?”


    白笙醒來沒問時辰,他自己也不知道手什麽時候醒的,嘴裏正嚼著一大口大兔肉沒空閑說話,就趕緊轉動腦子回想起來,這一想沒想到時辰,倒想到了最要緊的正事。


    白笙腮幫子迅速的咀嚼著,急的像個偷吃東西的小老鼠,終於嚼碎了一口咽下去,差點被菜噎著,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著急慌慌道:“陛下,你看見我的香囊了嗎?它不在枕頭下麵了,我找遍了床鋪也沒找見。”


    容胥翻開茶杯給白笙倒了一杯水,麵色不變道:“興許被收拾床鋪的下人扔了,你找它做什麽?”


    白笙一聽就急了,放下筷子連飯也顧不得吃,“那怎麽辦......還能找得回來嗎?”


    容胥從麵前的碟子裏夾了一口菜,放進嘴裏,慢條斯理的咀嚼,咽下去以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白笙眼巴巴的看著他都快要急死了,才放下手中的瓷杯,搖頭道:“找不回來了。”


    白笙手指頭在桌子上撓了撓,蹙著眉頭道:“那,那我不找香囊了,陛下能幫幫我嗎,幫我找一找那個送給我香囊的姑娘,我怎麽也找不到她了,我問了好多人,可大家都說沒見到她,陛下最厲害了,陛下幫我找找吧,一定能找著的......”


    容胥沒回答他的問題,隻是輕聲問道:“你今日跑出去,就是為了找她?”


    白笙老實的點點頭,他剛剛跑遍了整個平清宮也沒有找到那個穿綠衣裳的姑娘,一路上還鼓起勇氣問了好多人,好不容易問到說認識她的,她們卻說那個姑娘很早就不見了,沒人知道她去哪兒了。


    容胥笑了下,輕聲道:“我見過她。”


    白笙聽到這句眼睛都亮了,跳起來蹭到容胥旁邊,抱住他的腿,急切道:“真的嗎,她在哪兒?”


    容胥眼角微笑弧度猶在,眼裏卻沒有絲毫笑意,一雙鳳眸半開半闔,垂眸看著腿邊的白笙,聲音輕的像是在風中飄蕩,“她死了。”


    “因為犯了宮規,被亂棍打死,孤親眼看著她咽的氣。”


    白笙眼皮一跳,瞳孔瞬間放大,突然聽到先前還給自己送過香囊的姑娘竟然死了,嚇的連腦子都轉不動了,像是傻了一樣,睫毛顫顫巍巍的抖了抖,抖聲重複道:“她......她死了......”


    容胥輕輕“嗯”了一聲,偏頭問:“怎麽?笙笙喜歡她,舍不得她?”


    “或者,想要一起去陪她嗎?”


    白笙的心顫了一下,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驟然聽到這樣的消息,白笙本來就害怕,原本淚水就已經盈滿了眼眶,現在容胥又問他這樣嚇人的話,白笙隻覺得心像是被什麽刺了一下,疼的他連話也說不出來。


    晶瑩的淚滴“啪嗒啪嗒”的全落在了容胥膝上。


    “不吃了嗎?”


    往日那些寵愛仿佛都是錯覺,白笙哭的這樣傷心,容胥卻像是沒有看到他的淚水,隻輕聲問了一句,卻沒有要聽白笙回答的意思,說完便站起身,揚聲叫人進來收拾。


    宮人們來來往往,看著佇立在桌邊的容胥和蹲在地上的白笙,被殿內詭異的氛圍嚇的一點兒聲音都不敢傳出來。


    白笙還餓著肚子,他茫然的聽著周圍的腳步聲,抱著膝蓋埋頭蹲在桌子邊沒有說話,哭的哆哆嗦嗦,卻一點兒聲音都沒發出來。


    隻有他自己才能聽到,心裏仿佛有什麽東西突然破碎了的聲音。


    他原本就膽子小,沒見過什麽世麵,剛剛能去找人問就已經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了,可他為了容胥鼓起了那麽大的勇氣,他想保護容胥,卻沒想到容胥說出了這樣讓他難過的話,白笙一顆真心都不知不覺捧給了容胥,全心全意為容胥擔憂,容胥卻把那顆心踩到地上。


    他從原諒容胥那天,一直戰戰兢兢到現在,仿佛在這一天突然看清了什麽,先前所有的不安和忐忑都成了真。


    白笙從來沒想過要收回自己的真心,就算是先前容胥那樣對他,他也一直覺得是自己的錯,很少去怪容胥。


    可這一次白笙是真的難過了。


    白笙從來沒有感到過像今天一樣的難受,他甚至突然在想,如果可以的話,他再也不要跟在容胥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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