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節,日子仿佛過的比平日裏更快了一些,小寒一晃而過,離除夕隻有不過十餘日了。


    不過對白笙來說,在平清宮的日子與在狐狸洞中其實並無太大差別,不用愁著每日吃什麽來填飽肚子,白笙已經很滿足了。


    白笙已經在妖界待了五百多年,這五百年裏,下山的次數屈指可數,孤王狐後雖是為了護著他,但也因此不得不拘著他,因此白笙在那兒早就待膩了,到哪兒都覺得比山上新鮮。


    容胥並不每日都上禦門聽政,有時清晨會去勤政殿理一些折子,但一般不到一個時辰就回來了。


    但白笙發現,男人幾乎每日晡時都會出去幾個時辰,回來的時間不定,白笙有好幾次在他身上聞到過血腥味,所以每次容胥晚上回來的時候,白笙都有點害怕,不敢跑過去黏他。


    除此之外,容胥對它都是很不錯的,雖然總是以把白笙欺負到委屈巴巴為樂,但吃的喝的從沒短過它。


    況且容胥還幾次救了它的命,那顆桃子沒讓白笙餓死,又給了它一個可以禦寒的小窩,白笙對那個男人,本能的就有獨一無二的信任。


    唯一的不好就是,這裏沒有玩伴。


    平清殿除了太監宮人就是巡邏的侍衛,連隻老鼠都見不到,一個人在的時候,白笙總容易想到爹娘和姐姐們,還有長麓山上那些對他很好,經常給他從山下帶好吃的回來的同族們。


    就如此刻,白笙坐在鯉魚池邊,望著快落下紅牆的太陽,又看了看自己被夕陽拉的長長的影子,心裏又不免開始惆悵。


    那日白笙偷跑下長麓山,在山腳下見到了遍地的鮮血屍骸,驚慌上山途中,又遇到了攻山的魔族大軍,幸得兩個白胡子老爺爺相救。


    白笙一向被保護的很好,從他們那裏才得知妖界大劫,那兩個白胡子老爺爺說,他們已尋得破解之法,不過需要白笙的幫助,而且必須挖去他的內丹。


    內丹於妖而言,是比性命還重要的東西,失了內丹不僅是失去修為,連壽命都會大大縮減,幾乎就是要命的事兒了。


    白笙若失了內丹,千年壽命便僅剩不到二十年。


    雖他們大可以強製挖了它的內丹,但挖內丹原本就隻是為了保它回到五年前能不被察覺的手段,若是不心甘情願,更不可能做成那件,連他們都沒有絲毫頭緒的任務。


    可他們沒想到,這個看起來膽小又懵懂的小狐狸,心卻比誰都要堅毅果敢,它答應的毫不猶豫,眼中沒有半分怯懦。


    白笙雖被養的天真爛漫,心思純善。


    但他並不傻,誰對他好他都知道,族人們小心翼翼護著他寵著他,白笙即便再怕疼,隻要有一絲希望,也敢付出所有保狐族太平。


    白笙的想法很簡單,他原本也是個沒用的,拿自己的一顆內丹,就能換狐族的太平,也值得了。


    隻是還要在這兒待滿五年,等到與現世時間重疊那日,才能從新再回去,讓白笙常常覺得很惆悵。


    近幾日殿外的積雪都化了,白笙起初還以為是過了很久了,可等它掰著爪子算了算,才發現來這兒竟隻不過半月餘,離白胡子老爺爺說的五年還遠得很……


    白笙撩了撩水,滿臉憂愁的衝池子裏的鯉魚們“嗷嗚”叫了聲。


    池子裏的紅褐色花鯉魚隻是普通的魚,沒有靈識,聽不懂這隻狐狸說話,瞬間被飛濺的水花嚇的四散而逃。


    白笙歎了口氣。


    還要等好久好久,才能再見到爹娘了。


    白笙的注意力並不容易集中。


    他隻愁了一小會兒,就被滿池子的魚勾走了神。


    尤其是混在一群雜色魚裏的,那條長著一條有些誇張的大尾巴,全身都是純金色的大鯉魚,讓白笙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夕陽轉瞬即逝,夜色漸深。


    冬日裏月光黯淡,天空像是濃墨潑過,連微微的星光都沒有,隻有平清殿內外的萬千宮燈和往常一樣亮著。


    容胥下了轎攆,剛踏進宮門,就聽平清宮內小太監急急忙忙的跑來稟報。


    “稟……稟陛下,那隻禦寵不知跑去哪裏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江有全驚了一下,那隻狐狸確實常會跑出主殿去玩,但每日都會在天黑前回來,今日這個時候還沒回來,怕不會是出了什麽意外……


    江有全急聲訓斥道:“那還不趕緊去找!問過宮門口的侍衛沒,有沒有跑出去?”


    容胥也頓步停下,偏過頭,冷冷清清的看向了跪著的小太監。


    殿內立著幾棵常青樹,被淡黃色的光影拉長的樹影隨風搖曳晃動,樹葉草叢被風吹的沙沙作響,徐徐的寒風冷的徹骨。


    小太監被這一眼嚇的魂飛魄散,哆哆嗦嗦道:“已經,已經去找過了,宮門口的侍衛說……說並未見它出平清宮門,但有巡視的侍衛說,日落時分在東側殿的鯉魚池邊見過它,除此之外,再無人見過它……”


    “可奴才們翻遍了平清宮,就連側殿裏麵都打開搜過了,也沒找著啊……”


    江有全皺眉,“廢物!難道它還能憑空消失了不成!還不快派人在去找,定是在哪個角落裏躲著了,找仔細著點……”


    “不必找了。”


    容胥隻淡淡的說了這一句,便轉身朝主殿走了過去,江有全和來稟報的小太監一時都愣住了,兩人麵麵相覷。


    這一愣神,容胥已經走出去一丈遠了,江有全連忙把拂塵搭在胳膊上,跟在容胥後麵跑過去。


    江有全跟著進了殿,伺候容胥解了玄色狐裘大氅,躬身輕手輕腳整理好,交給一旁侍奉的小太監帶下去收好。


    過不一會兒,外麵進來一個小太監,端上了新貢的廬山雲霧,江有全一邊給容胥斟茶,一邊小心翼翼的瞧容胥的臉色。


    容胥撣了撣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塵,端起熱茶輕撇去浮葉,低頭抿了一口。


    從始至終神色如常,連問也沒再問一句。


    似乎丟的不是他近來頗為寵溺的小狐狸,而是隔壁鯉魚池裏丟了一條無關緊要的鯉魚。


    雲霧牙尖色澤翠綠白亮,茶香氣馥鬱,從外麵的寒冷天兒裏回來,喝一盞既能暖身又能淨心。


    容胥卻隻輕抿了一口便放下了,淡淡地問:“前朝所餘異姓藩王,如今還有多少?子嗣如何?”


    “稟陛下,如今封地上還有兩位,南明王龐陳,和廣樂王盧慶,都是當年為先帝立過汗馬功勞的有功之臣。”


    江有全小心看了看容胥的臉色,躬身低聲道:“但廣樂王在先帝在位時便長年傷病纏綿病榻,不久便薨逝,留下尚在繈褓之中雙生子,如今由廣樂小世子襲爵,算起來,還尚且不過總角,至於這南明王龐陳……”


    容胥擱下茶盞,抬起眼眸望過來,江有全頓時一口氣提上來,不知該說不該說。


    容胥伸手隨意挑弄了一下擺在桌案上的梅花,低聲道:“接著說。”


    江有全吸了一口氣,戰戰兢兢道:“這南明王龐陳,如今正值不惑,膝下六位公子四位郡主,長子已近弱冠,有兩位郡主已及笄……”


    今日朝堂上的事,江有全也聽得了一點兒風聲,塞北大戰告捷,今年年歲大周迎四方來朝,各地藩王也會入京朝拜。


    皇家宗室齊聚,原本是件喜事,可壞就壞在,聖旨頒布至今不過四日,南郡城守便傳來了南明王車馬過關的消息,南明地處大周最南邊,聖旨下達南明封底至少也需三日,也就是說,這南明王的車隊攜家帶口,卻不足一日,便從最南邊走到了京城不過十多裏的南郡,簡直天方夜譚。


    除非這南明王在京城有人脈眼線,提前得到了消息。


    因此今日晨起,便有大臣上奏本,參南明王私交朝臣,此次又攜兩女入京議親,此舉是效仿曾經的長陽王,意圖勾結朝臣,是有不臣之心。


    容胥鳳眸微挑,唇角含笑,“南明王此次入京,不知是來朝拜,還是……若是想嫁女兒,孤定是要親自為他尋離門好親事。”


    江有全把頭埋的更低,不敢多言,麵上跟著賠笑,心中卻諷刺不已。


    南明王想來京城結親,也得要有人敢跟他結才行。


    當初長陽王擁兵京城,勾結了一眾朝臣,比這南明王不知強盛多少倍,最後還不是落的個身首異處,屍骨無存的下場。


    南明王也敢效仿,妄圖從容胥手裏奪權,怕不是在封地上吃壞了腦子,嫌自己活的太長了,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命。


    容胥似思襯著什麽,看起來心情頗佳的樣子,淡淡一笑道:“南明王,倒是個人物……”


    江有全不敢議論朝政,隻能裝作聽不懂,跟著點頭笑道,“南明王在子嗣上,相較較其他郡王,確實……說起來,除了育有一女的平郡王,其他幾位郡王都還未有子嗣呢……”


    容胥沒再言語,拈起一束花枝捏在手指間把玩,低頭輕笑了一聲。


    江有全小心在一旁侍候著,猜不透容胥的心思。


    曆代君王聽聞宗室朝臣勾結,無一不是如臨大敵,可容胥卻看似很高興。


    江有全想了想,突然想起當年長陽王謀反,陛下也是這樣,從容不迫,卻又饒有興致的模樣,不禁出了一身的冷汗。


    “下去吧,備水沐浴。”


    “諾。”江有全鬆了一口氣,躬身退下,退到一半又想起一事,於是小心問道:“陛下,若是一會兒,那隻狐狸它自己回來了,那……”


    花枝“哢嚓”一聲在手中折斷,容胥勾唇笑了下,眼裏卻沒有絲毫笑意。


    “畜牲是養不熟的。”


    江有全被那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看的一瘮。


    容胥當太子的時候,江有全就在他身邊做總管太監,跟了容胥身邊多年,看容胥此時的表情,就自知失言了,趕緊跪下請罪,“陛下恕罪,是奴才多言了……”


    “退下吧,孤乏了。”


    江有全差人把殿內的小木窩搬了出去,剛退至殿外,轉過身,還沒來得及傳陛下口諭。


    就見一道白色的身影噌的一下,從掌門的小太監腳邊跑過,正好在殿門關上之前,擠進了掩的隻剩一條縫的殿門內。


    白色小身影跑過的地麵上留下了一條濕答答的水漬。


    跟著跑過來的小太監一臉驚喜,“江總管,江總管……禦寵可算找著了!”


    小太監沒來得及說第二句話,就發現江有全臉色驟變。


    江有全麵色蒼白,心裏著急,來不及抹額頭出的冷汗,轉身走回去,望著緊閉著的門,輕輕扣了扣。


    畜牲養不熟,所以也不必再養了,陛下那句話的意思應該是,回來了也不用放它進去。


    可現在那隻畜牲跑進去了,江有全就擔上了一個失職的罪名,失職一罪可大可小,主要還是看陛下的態度,若是陛下龍顏不愉,那晚被剜了眼睛的小夏子就是他的前車之鑒……


    江有全戰戰兢兢,門內卻沒有一點兒動靜。


    白笙遠遠的的望著平清殿的光,見主殿點了燭火,就知道男人定是回來了。


    仗著自己個頭小,白笙輕鬆的鑽進了半掩的門縫,腳步歡快的尋著容胥跑過去。


    白笙繞過屏風,直直的衝著榻上的容胥跑過去,餘光瞥過屏風旁,意外發現自己的小窩不見了。


    白笙很驚訝,疑惑的偏了偏頭,轉頭噔噔噔的跑回去,貼著屏風轉了一圈,也沒找著,白笙眼睛忽然亮了一下,覺得自己的小窩一定是被搬到床榻邊上去了。


    可是等他轉頭看向床榻,發現那兒不但沒有小窩,連自己每日壓著睡覺的小毯子都不見了。


    白笙迷茫了,不明所以的仰起頭,正撞進容胥那雙涼薄至極的鳳眸裏。


    那雙眼睛很暗,像是深穀裏一澤幽深的冰潭,帶著冰冷的涼意,沒有一絲溫度。


    就和在白玉階下第一次見他時一樣,像是對什麽事都一副無所謂的模樣,連骨子裏都是冷的。


    白笙心裏一驚,突然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叼在嘴裏的大鯉魚咚的一下掉到地上,又因為冷,一不小心竟的打了一個噴嚏。


    小小的身子抖了抖,烏黑的大眼睛裏瞬間盈滿了霧氣,看起來可憐極了。


    忍住了沒抖毛上的水,白笙又低頭叼起自己在水裏逮的大鯉魚,顛顛兒的跑過去,獻寶一樣,仰著腦袋要送給容胥。


    容胥倚坐在塌上,沒有理他,也沒有向往常一樣,帶著它去洗澡,就這樣淡淡的看著他,眼底看不出一絲情緒。


    白笙見他壓根不搭理自己,就在榻前晃來晃去,仿佛隻要他在男人麵前晃的次數多了,就能被看見了。


    金色的大鯉魚剛從水裏撈出來,濕濕滑滑的,而且很重,白笙叼了它走了幾圈,感覺被這條胖胖的大魚壓的腮幫子都疼了。


    白笙委屈的嗚嗚兩聲,轉身叼著大魚跑了出去,輕輕把它放到屏風後麵,沒有鋪氈毯的地方,還抬爪子拍了拍它。


    意思像是,你乖乖待在這兒不要亂跑啊,我一會兒就回來吃你。


    白笙騰出了嘴,轉回去便跟容胥嗷嗚。


    白笙伸出張開爪子,因為爪子上的毛是濕的,所以他拿指甲尖尖勾住男人的靴子,昂著腦袋,睜著烏黑的大眼睛天真的問容胥。


    你是不喜歡它嗎?


    可是它真的很好吃,我吃過的!


    又滑又嫩,不信你試試呀?


    江有全心裏發虛,心急火燎的等在外麵,好不容易等到熱水房送沐浴用的熱水來,尋著機會進去,就聽到殿內嗷嗚嗷嗚的叫聲。


    江有全腳下晃了一下,差點摔了。


    小喜子手快的扶住他,發現江有全滿手的汗,低聲詫異道:“師傅……”


    江有全擺擺手,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容胥從內殿的屏風後麵走了出來,懷裏還抱著那隻剛被容胥罵了養不熟的小狐狸。


    小狐狸用尾巴搖呀搖,爪子扒著男人的手,嗷嗚嗷嗚的讓他看地上。


    容胥視線移到地上,看了眼那條和小狐狸差不多長的鯉魚,低聲道:“把這條魚送去禦膳房,清蒸以後挑了刺送過來。”


    說罷帶著小狐狸去了後麵浴室。


    小喜子傻眼的看著地上那條漂亮的金色鯉魚,“師傅,這魚,怎麽看上去那麽像……鳳尾錦鯉?”


    鳳尾錦鯉名貴非常,一尾便價值千金,除了平清宮的,就隻有禦花園還有幾條,禦花園的那些,都是由專門看管的小太監們記著數的。


    江有全默然片刻,擦了額頭上的汗,“恐怕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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