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緊張忙碌的期中考,學習節奏也放緩了許多。正值c大100周年校慶,配合初夏清爽適宜的溫度,整個校園裏都是輕鬆愉悅的氣息。


    學生會下發通知,從四月下旬到五月中旬將會陸續組織院際杯籃球比賽和校慶活動,此刻正準備得如火如荼。


    籃球比賽都是從係裏挑選的體育健將,本來班長一聲令下唐祁鎮還會去當啦啦隊湊熱鬧,現在卻興致全無。不過還有校慶的事,學校要求有意向參演節目的社團和係院積極報名,記入期末甲級社團評選和學院評比。從校學生會到院學生會發了不少文件,氣氛一下就活躍了起來。


    正好設計係剛學過視聽語言,專業代表們湊在一起決定把組織全校藝術生策劃一場舞台劇在紀念會上表演。


    開完班會,班長又開始激情地遊說。邱靜雅率先舉手說自己以前在話劇社幹過,主動報名參加。


    教室裏開始嗡嗡地討論。唐祁鎮依舊縮在後排靜觀其變,突然後背被拍了下,一個熟悉的聲音問道:“小唐,你有沒有興趣參加?”


    他回頭看了眼,見是高同方不由得警惕了些:“之前拍電影就夠嗆了,我這次想好好休息下。”


    “可是你又會寫劇本又會演,要是參加肯定能幫我們很多忙。我和他們說一聲讓你當主創,能加兩個思測分呢。”


    唐祁鎮聽出他話裏的意思,笑著反問:“你打算報名?”


    “對,我對劇本這些東西本來就特別感興趣。”高同方很誠懇,“而且這次拍電影全靠你,我很想再和你合作,也補上這個人情。”


    “那好吧,人情不用還了,我也挺喜歡舞台劇的,你幫我向班長說一聲就行。”


    穀學浩原本沉默,聽他二話說不就同意了,急得趕緊阻攔:“可是……”


    話沒說完就被他在下麵踹了一腳。高同方反問:“還有什麽問題嗎?”


    “沒事,”唐祁鎮搖頭,“耗子可能覺得我之前太累了吧。”


    高同方會意地點頭,轉身朝講台走去。穀學浩拽著他的胳膊:“老唐你傻了?那家夥指不定又想害你,你怎麽還往……”


    “噓,”唐祁鎮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警覺地看了眼四周,“我們出去說。”


    走到外麵,感應燈應聲打開。唐祁鎮看著黑漆漆的走廊盡頭,深吸了一口氣:“你稍微自然點,被他看出端倪來就麻煩了。”


    “可我著急啊!你說別人讀個大學都好好的,怎麽就我們攤上這麽個室友?”


    “稍安勿躁。”唐祁鎮拍了拍他的肩,從兜裏掏出一個金燦燦的玩意兒。


    “這是什麽?”穀學浩借著燈光看了眼,猶豫道,“…錄音筆?”


    “嗯,”唐祁鎮點頭,又把它收進兜裏,“我不知道自己哪兒招惹了他,但如果他真的想搞事,我坐著也是禍從天降。倒不如跟在他身邊觀察動向,反而容易做出決策。”


    穀學浩聞言直起眼神:“可以啊老唐,假癡不癲反客為主,我以前怎麽沒看出你這麽厲害!”


    “我也不想這樣的……”他聞言默默歎氣,“我之前從沒遇見過這種人這些事,但既然發生了,就不能坐以待斃。”


    說到這兒唐祁鎮頓了頓,想起媽之前常掛在嘴邊的教導,沒想到自己剛上大學半年就遇上了。看自己不爽就算了,還間接傷到了學長——連玻璃都撞碎了,他肯定也傷得不輕。


    想到這兒他更加可恨,攥緊拳頭小聲道:“我絕不任憑他傷害我和我身邊的人。同樣的錯誤我隻犯一次。”


    隻是從今開始戴上了揣度人心的濾鏡,從此就很難再摘下了。


    穀學浩聽完眼前一亮,幹勁滿滿地拍了下他的肩:“老唐,作為你忠實的腿部掛件,絕對不會看你一人孤軍奮戰的。我這就和班長說,我們一起勇闖天涯!”


    “不必了,”唐祁鎮低頭一笑,“希望是我多慮了。”


    “那可不行!”僵持了片刻,穀學浩還是去找班長報名參與了策劃。


    人員招募完畢班會就到了尾聲,班長又招呼道:“明天中午是我們設計係和醫學院的半決賽,大家一定要去加油啊!”


    同學們紛紛應和,穀學浩小聲建議道:“傅學長好像是醫療組的,趁此機會把他的白大褂還了吧?”


    唐祁鎮點頭:“也隻能這樣了,畢竟現在網上聯係不上他。”


    -


    第二天天氣不錯,唐祁鎮先把他的衣服拿去洗衣房熨了下,又晾在陽台上曬了會。反複確認無誤後他才收進來,還上網找了個疊衣服教程認真折好。


    等吃過午飯,籃球場上已經人山人海,同學們紛紛摩拳擦掌。唐祁鎮先張望了一番,沒有發現學長的身影,隻能先去自己係那邊站著。


    他不會打球,隻勉強懂一些規則。但看著場上十人拚搶廝殺、截球蓋帽,身邊同學拉著橫幅熱情加油,他也不自覺也被代入氛圍,跟著他們喊了好幾句“加油”。


    “誒老唐,你看那幾個穿白大褂的,裏麵有沒有學長啊?”穀學浩突然扯了他一把。


    “嗯?”唐祁鎮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眯起眼仔細打量了一番,“那個最高的應該是。”


    “那趕緊過去吧。”


    穀學浩拉著他從人群裏擠出來,兩人快步走到那兒,傅研生拎著藥箱雙手環胸站在黑壓壓的人群後麵,也不知道在看什麽。


    “學長?”他試探地喊了聲。


    傅研生覺得聲音耳熟,悄悄用餘光瞥了眼,又收起眼神低頭開始擺弄手表。


    “學長,我是來還你衣服的。”唐祁鎮見狀隻能走到他眼前,雙手捧著遞過去。


    傅研生隻看了一眼腦子裏就全是周日那天兩人在教室裏卿卿我我的場景,又想到這條衣服還在陶墅身上穿過,心瞬間就燒起一陣無名火,恨得直咬牙。


    “這條白大褂除了你之外還有別人碰過嗎?”


    “沒有,”唐祁鎮篤定地搖頭,一臉認真地看著他,“我知道你有潔癖,連洗衣機都不敢放,從手洗到熨燙全都是我一個人弄的,我的室友可以作證。”


    “對對!”穀學浩趕緊點頭,“老唐……”


    “夠了!”話音未落卻被傅研生怒不可遏地吼聲打斷,他上前一步直接揪住了小唐的領子,弄得他身子一斜,不得以踮起腳尖。


    “學長你這是幹什麽?”穀學浩也慌了神,手忙腳亂地上前,卻被傅研生狠決的眼神殺在原地。他嚇得一哆嗦,連連後腿幾步。


    這一嗓子也引來了不少同學圍觀。


    “學長,你、你幹什麽啊?”唐祁鎮顫巍巍地發問。


    “小家夥,幾天不見,你說謊的本事真是學得天衣無縫了。”他恨恨咬著牙,眼眶又慢慢開始泛紅,“我可以不介意你把我的東西借給別人,但至少你要對我說實話吧?”


    “我沒有說謊,真的是我自己手洗的啊!沒人碰……咳咳!”唐祁鎮努力解釋,不料對方手指一抽,襯衫領子裹住了喉結,嗆得他連氣都上不來。


    傅研生又在領子裏探入一根手指,保證他氣流通常,卻沒有鬆手的意思。唐祁鎮被他拎著胡亂掙紮了一番,嘴裏嗚嗚地哀求著,都快哭了。


    圍觀同學也開始議論紛紛,傅研生又冷冷掃視一圈。穀學浩站在邊上進退維穀,就在他準備衝出去傅口拔唐之際,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焦急的聲音:“組長你快過來看一下,建築係和我們吵起來了!”


    “怎麽回事?”


    “他們說裁判亂罰人,還有同學受傷了。”


    “知道了。”他這才甩開手裏的家夥,唐祁鎮一個趔趄差點摔倒。穀學浩上前把他扶住,大喊道:“學長你誤會他了!”


    “是啊,”唐祁鎮不死心地追上去,“我說的都是真話。”


    “夠了,”傅研生抓起白大褂在手裏緊緊地攥了下,扭頭看向遠處熱鬧的籃球場,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唐祁鎮,帶著你的東西滾吧。”


    語畢,刷拉一聲,白大褂被揚到空中,透過太陽的光芒又如死鳥般墜下。


    唐祁鎮的手還是捧衣服的姿勢,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隻覺得眼眶發澀。


    “看什麽看,都給我散了!”傅研生又大喝一聲,撥開人群擠了進去。


    地上有些零星的血跡,他又往邊上看了眼,座椅周圍都是人,旁邊還有帶血的棉球。


    “出鼻血了嗎?”他趕緊上前查看。


    “是啊,止不住。”


    “讓我來。”他擠上前用手電筒照了下,“拿冰袋給我,通知校醫。”


    “學長我是不是骨折了啊?啊啊啊我英俊的臉要毀容了啊!”椅子上的同學鬼哭狼嚎。


    傅研生接過冰袋摁在他的鼻翼側,順勢看了眼他球衣上的信息:“你是我們臨床大二的?”


    “是…啊,疼疼疼!”他又吃痛地嚎了聲。


    後麵的同學立刻衝上來:“傅學長你可是我們的直係親學長啊!裁判員裏混了幾個建藝學院的故意亂搞,我們的主力莫名其妙就五犯下場了,現在又傷了一個還怎麽打?”


    “別放屁了,自己撞了人還裝無辜,什麽狗屁玩意兒?”


    “操,你們背後陰人就厲害死了是吧?”


    傅研生一愣,還沒發話兩方同學又扭打在了一起。


    “夠了,閉嘴!”他隻能丟下那受傷的同學衝上前把他們分開,“大庭廣眾之下,還嫌不夠丟人嗎?”


    “可是我們又沒錯!”醫學院的同學卻不肯善罷甘休,“學長你不還是學生會的嗎?我們要申訴,你一定要為我們主持公道啊!”


    “學生會算個屁,就是領導的走狗,一幫廢物!”另一位同學直接爆發,轉身就想打人。傅研生見狀側身躲閃,卻不慎牽動了左肩的傷口,疼得倒抽冷氣,捂住了肩膀。


    “呦,還碰瓷?”那同學不懷好意地將他死死摁住。傅研生幾乎疼得無法動彈,任憑他按著羞辱。


    “說話呀?剛才不還很牛逼嗎?”


    “放手,”他深深吸了口氣,這幾天來受的氣一點點在心裏醞釀積累,不由得大聲了些,冷聲命令,“放手、道歉。”


    “是你們學院的人侮辱我在前,憑什麽我道歉?你們學生會就是這麽辦事的?今天我就是要……啊!”


    話音卻已被一聲慘叫打斷。傅研生終於爆發,忍無可忍地截住了他的胳膊,側身一腳踹在對方腰側。


    “啊——”那人應聲倒地。


    周圍一片嘩然:“臥槽,學生會的打人了!!”


    -


    五小時後,辦公室。


    傅研生坐在辦公桌對麵,認真接受著他的輔導員——全校口才最好的“劉大嘴”的批評教育。


    “小傅,在學生會幹了三年,反而越來越不會處理事情了?”


    “是他先動手的。”


    “那你在路上被狗咬了,還能咬回去不成?”


    “人和狗是兩碼事。”他咽不下滿肚子的窩囊氣,“瘋狗咬人可以當場擊斃,人可以嗎?”


    “你小子還有理了?”輔導員拍了拍桌子,“那我再問你一個現實的問題,以後工作中遇到患者醫鬧怎麽辦?你也把他們打得滿地找牙?”


    “…不會。”傅研生被噎了一口,乖乖地垂下了頭。


    “你不僅是係第一,甚至是整個醫學院的榜樣,那麽多雙眼睛看著你呢。”老師語重心長耳提麵命,“你要是真把人打傷了可是要記過的,到時候你獎學金、三好學生就都沒了,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嗎?”


    “…知道了。”


    “還有你的成績,你們老師和我反映說你期中考得一塌糊塗,去實驗室還把整櫃子試劑全打碎了。”輔導員不依不饒,“馬上就要分配導師了,你這樣誰敢要你?”


    老師的話醍醐灌頂。聽到分導師的事,他喉頭動了動,難得有些緊張:“對不起,我會好好反思的。”


    “光說不做可沒有用。傅研生,你優秀了三年了,可別關鍵時候掉鏈子。那是你一輩子的前途啊!”


    他隻能乖乖點頭。


    -


    吃過晚飯後唐祁鎮他們又開始剪視頻。最後還有個旁白沒錄,唐祁鎮提議讓自己代替學長讀。穀學浩聽他有些委屈,指著文件夾裏的音頻安慰道:“別難受了,調整好情緒。要不先聽下學長的采訪找感覺?”


    “嗯,好。”他接過耳機挨著穀學浩坐下。


    另一邊,劉大嘴發揚他的“五年導員三年嘴炮”的功底,從詩詞歌賦講到人生哲學,機關槍似的說了一個多小時。


    見天色已經完全轉黑,他才揮了揮手把人放走:“抓緊去吃晚飯。”


    傅研生說了謝謝,沉著臉推門出去。他當然沒有心思吃飯,甚至反胃。漫無目的地走在沉沉的黑夜裏,突然看到遠處有個亮著光的洞口。


    是塗鴉牆,現在已經全部修繕完畢。


    也是他和唐祁鎮開始認識彼此的地方。不過從那之後他再也沒來過。


    夜風習習,樹影幢幢。傅研生望著裏麵透亮的燈火微微晃了下神,默默走了進去。


    裏麵新添了不少畢業班的留言和簽名,傅研生慢慢走進去,總算找到了他倆當時畫的那麵牆。


    那真的是一個極其夢幻的小城,放眼望去便是碧浪晴空,白瓦紅牆。他目光一斜,旁邊還多了些畢業班學生噴繪的留言——


    【沉舟側畔千帆過,歸來依舊少年時】


    【我在未來等你和你的所有燦爛繁星】


    …未來?前途?


    目光觸及,這些詞倏然重重地在傅研生腦中砸響。


    他的一生不算順遂,但至少天資聰明成績傲人,省去了平庸之輩的煩惱。


    而在今天,在輔導員的一頓痛批下,他終於徹底冷靜下來。


    他的腦中閃過千萬個孜孜不倦的日夜,從考入大學至今,包括唐祁鎮那長傻乎乎的臉。


    而此刻唐祁鎮的耳機裏,他的采訪也到了尾聲——


    小姐姐問道:“大家都說學醫很苦,那你為什麽選擇學醫?堅持下來的秘訣又是什麽?”


    “其實堅持沒有秘訣,也沒有原因。因為在我選擇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把自己活成了答案,不言放棄、至死不渝。”他輕笑著回答。


    漫漫時空交錯,濕潤了少年的眼眶,也交匯了彼此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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