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雲卿覺得薛才的心魔觸發得有些不尋常。


    當然,薛才心裏確實有那道過不去的坎,即使今日沒有顯現,來日再突破時終有遇上的那一日。隻是他方才出手幫忙時,無意察覺薛才的心魔關似是受到了外力的誘發,才會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出現,將他擊潰得措手不及。


    雖然內心總有種隱隱的不安,但葉雲卿並沒有將內心的這份糾結告訴段千鈺。


    第一,他並沒有這個立場。第二,他也不確定自己的感知是否有誤,而且就算真是有人陷害了薛才,那究竟是有魔界人混入了仙殿,還是仙殿裏有……心懷不軌之人?


    主要他在仙殿多日,暫時未察覺到任何不正常,他決定先多觀察幾日再說。


    後山和葉雲卿想的不一樣,與仙峰其他地方相較並無特殊之處,他不明白段千鈺為何會將此地列為禁地。


    直到段千鈺笑得一臉意味深長,將他領到一處石地。


    那裏有一座石台。


    石台之上,插|著一柄劍。劍身銀白而鋒利,寶藍色的流紋纏繞其上,與淡金色的鳳紋相搭,帶著氣勢十足的冷冽。


    仙界的最後一縷陽光消失在天際,眾星伴月而來。


    靈氣衝天的長劍於黑夜中熠熠生輝,流光四溢。哪怕它看起來已獨立於此很久,可風霜並沒能洗去它的鋒芒。


    葉雲卿略微出神地凝望著石台上孤寂的劍,淡藍色的流光在他紅眸裏倒映出淺淡的光影,照出了他眼底的一抹溫柔。


    鳳鳴,他的劍。


    長劍已生靈,為靈劍,有自我意識,能認主。


    鳳鳴自未開靈之時便由他師父親自交到他手中,在漫長求仙路上成了他修習劍道時唯一的佩劍。他記得段千鈺手中也有一柄,與他同一時間從師父手中獲得,和他的劍也能算是一對,名曰龍吟。


    靈劍似乎與他尚有聯係上的感應,察覺到了他的存在後很是激動,卻又因為那排斥感而感到疑惑。劍上帶著寒氣的流光瞬間激烈起來,像是有兩種矛盾的情感在強烈對峙碰撞。


    劍嘯冽冽,流光化成的鳳影於長空破開,展翅長鳴以作宣泄,然後才又化作點點螢光消散。


    葉雲卿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他終究還是沒忍住,邁步走到石台之前,伸手輕輕握住了劍柄。


    與此同時,劍上的靈氣也因為他身上的魔力下意識發出了抵抗般的襲擊。銳利的劍氣順著他指尖攀上了他的手臂,與周身護住他的魔氣強烈抗衡。


    劍氣好似萬千的利刃,試圖衝破那一道在它看來充滿了惡意的魔氣,在他手上留下傷痕。


    有點痛,葉雲卿卻沒有馬上鬆開手,隻垂眸深深注視著它。


    鳳鳴伴他多年,自失去它後,他再無靈劍,也再沒有用起來比它還要稱手的武器。


    這柄劍終究是仙劍,從墮魔那一刻起,他便沒有了使用它的權力。


    那一日,葉雲卿便是握著這把劍,在仙殿眾人詫異又震驚的目光下,頂著一身煞氣來到仙門之前。


    他抬手用力一甩,將鳳鳴重重插|在仙門處的石地上,也用這一柄劍,徹底斬斷了他與仙界的聯係。


    段千鈺站在距離葉雲卿有十餘尺之遙的地方看著他,墨眸在這一瞬間晦暗得可怕。他眼裏有幾分恍惚和出神,甚至還帶上一絲的痛苦,像是陷入了什麽回憶。


    那一天於他而言,大概是人生中情緒最崩潰的一日。


    段千鈺當時也方從外出的任務曆練回來沒多久。他在回來的路上給葉雲卿準備了個東西,等著回來就送給他,甚至動了想要向葉雲卿坦白,要他與自己結為道侶的念頭。


    奈何他歸來時,得知葉雲卿恰巧在他離開沒多久後也出去了。他便趁著葉雲卿回來前,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


    隻要葉雲卿回來,他就能開口。


    段千鈺春風滿麵地在仙殿苦等了幾日,終於等到了葉雲卿回來。


    然他不曾想過,葉雲卿會是帶著一身魔氣回到仙殿。


    他聞訊趕到仙門處時,那裏早已聚滿了仙殿的人。他看見了獨自與所有人對立的葉雲卿,看到他周身不複存在的仙氣,還有那雙醒目的紅眸。


    段千鈺腦子有些空白地衝破人群,來到仙門的台階處,抬頭對上了葉雲卿的目光。


    他眼中的一片暗色,是如此陌生。


    四周很安靜,好像所有人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他揚起平日裏一貫的溫和笑容,往前走了一步正欲開口,一柄長劍鏗鏘一聲落到離他不過幾步之遙的地方。


    葉雲卿收回了與他對視的眸光,神情淡漠地對著仙殿的眾人說:“從今日起,我葉雲卿與仙殿和仙界一刀兩斷,再無幹係。”


    他的聲音如此寒涼,被他扔出的鳳鳴在灰白色的地板砸出了醒目的裂痕,劍上落下的幾滴血順著劍身緩緩滑落,沒入裂縫之中,像是在代表著他與仙界的決裂。


    鮮紅色的血順著葉雲卿的右手滴落,時刻提醒著眾人他已經再握不住仙劍,卻扔帶著它來到仙門前,由此可見他抱著的決心究竟有多強烈。


    “阿卿……”段千鈺啞聲開口,尾音在冷靜之下輕顫,他臉上再端不起笑容。


    葉雲卿卻是又與他對視了片刻,最後消失在風裏,自此再無聲息。


    段千鈺在那日後把自己關在他的仙宮裏很久,外麵發生的事他毫不關心。哪怕仙殿的長輩們罵咧咧又驚恐地說著包括他們師父在內的幾位仙君,乃至仙尊,都隕落在葉雲卿手中,他卻是無法生出半點恨意。


    他甚至覺得自己快要因此生出心魔了,曾多次想自己或許會在那一段時日裏遭到心魔擾亂,最終和葉雲卿一樣入了魔。


    包括仙殿裏的人都這麽認為,以為他在這次事件中受到了極大的陰影與創傷,時刻擔心他成為第二個葉雲卿。


    沒想到他最後卻挺過來了,他也意外自己竟能熬過那段時間,心念中的清氣純淨得可怕,半點心魔都不生。


    段千鈺很了解自己,知道自身從小便城府極深。哪怕到現在,他都很清楚自己對外人的無情無義與心狠手辣。


    從仙宮出來後他曾暗地裏尋求著葉雲卿在魔界的消息,可後者就像是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半點水花都不曾露過。


    自那時起,段千鈺的心像是死了。他隻能憑著不斷的修煉來讓自己忘記一切,甚至踏上了仙尊這一位置。哪怕他依舊笑麵迎人,心裏卻十分清楚,他的心沒有再為誰而悸動過。


    直到幾百年前,忽然又有了葉雲卿的消息。


    他一出現就在兩界掀起了波動,因為他竟憑借一己之力擊敗了魔界當時的魔尊與幾位有望奪位的大魔君,踏著他們的屍首站上了那一個位置。


    明晃晃與仙界對立的位置。


    仙魔兩界原本就不對付,而葉雲卿在消失的那段時間裏似乎也沒有停止修煉,所以兩個人常年下來,實力始終是難分高下,輸贏參半。


    交手時,竟仿佛回到昔日二人切磋時。


    段千鈺沉默地看著葉雲卿的背影,墨眸裏帶著幾分隱忍。


    從失去葉雲卿消息後,他有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好好入眠,心情非常沉重。噩夢裏總能見到葉雲卿的身影,滿滿都是他孤獨地死在魔界的各種模樣。


    捧在心上多年的人,終究是放不下。


    隻有像現在這樣,把人帶回來放到自己眼前時刻看著他才能夠安心。可他不敢對他做出更過分的事情來,因為他覺得自己無法再一次承受失去他的蹤跡。


    “阿卿。”段千鈺忽然開口輕喚。


    葉雲卿收回了撫摸著鳳鳴的手,回身朝他看去時,頭無意識微微歪了一些,眼中還可見幾分疑惑。


    段千鈺卻是隻彎了彎雙目,嘴邊也揚起了溫柔至極的弧度,就那樣不遠不近地看著他,清冷的月光在此刻似乎都變得柔和起來。


    有些人,隻一眼,便是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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