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岐南咀嚼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即一邊又繼續淡定地吃,一邊傳音問白令憴:“前輩,你們打算生蛋了嗎?”


    白令憴撇嘴:“沒有啊,我倆都是公的,生蛋太麻煩啦。不過我想著也沒人規定成年蛟不能吃零食吧?”


    “也是。”岐南繼續嚼。


    白令憴嘿嘿笑起來,身後的尾巴一甩一甩:“我和你說啊,除了這個以外我們白蛟族秘製脆鱗也很好吃,不過那個東西做起來太麻煩了,我現在手頭上沒有,要是哪天……哎!”


    邊上被冷落了許久的銀灥忽然一口咬住了白令憴的尾巴,拖著他轉身就飛走了。岐南站在原地一邊嚼一邊看那兩條白蛟打打鬧鬧消失在建築群落後,忽然想起自己忘記問白令憴這東西哪裏有賣。


    唔,真的挺好吃的,可惜了。


    要麽他試試看能不能自己做吧。


    岐南咽下嘴裏的貝肉,給自己換了張臉,又比著皇天劍門修士銀光閃閃的穿衣風格把灰袍換了個模樣,然後抬步在這片外人無從得見的地域四下閑逛。


    機會難得,能多看一眼是一眼。


    畢竟現在再不看,以後說不定就沒機會再看到了。


    -


    岐南在皇天劍門裏閑逛了十來天,終於接到峸鴻的通訊說心魔幻境的審核通過了,讓他可以跟自己去。


    在穿過了數十道透露著危險氣息的禁製後,岐南終於看見了那個傳說中對輔助渡劫最有效的幻境。


    它是一個龐大、繁複到難以想象的陣法。也許是因為並不被用於對敵,心魔幻境的陣法結構並沒有像尋常符陣一樣以特殊手法進行掩飾,而是就那樣大喇喇地完整呈現在眼前。


    然而這並不意味著旁人就能輕易偷師了,相反,想要複製一個心魔幻境出來——這種事連皇天劍門自己都做不到。


    岐南半眯著眼盯著那些秘紋看了半晌,一種眩暈感逐漸自靈魂深處蔓延開來。他偏開視線閉了閉眼,輕輕呼出一口氣。


    這東西,不到源境根本沒法去解析。


    常言道符道是煉道的基礎,雖然修士群體中一直對符陣道屬不屬於煉道存在爭議,但事實上就是絕大多數煉道修士都會兼修一定的符陣道手段。


    岐南也不例外,甚至可以說,他對於符陣的精通程度甚至要超越絕大多數同境界主修符陣道的修士。


    然而問題在於符陣這種東西,其實修到高深處考驗的已經不僅僅是對秘紋的了解了,而還要依賴修士的感知能力。


    ——它會被銘刻在空間之上,然後被人為多次扭曲,使得其達成某種特殊的空間重疊狀態;它會在重疊嵌套成功後,被強行黏合到同一平麵上,以構成一種正常狀態下絕對無法達到的密集結構;它會反向幹涉自己所處的時空,然後再隨著這些隱秘的波動潮汐改變形態……


    高階符文幾乎可以說是各個自帶加密手段。


    而這心魔幻境,更是高深繁複到岐南根本無從窺探。它已經不是一名符修能夠單獨完成的了,即使源境修士壽命無窮,他的思維定勢也會約束他,讓不可能做到如此完善無缺的地步。


    “心魔幻境重現修士心底無法釋懷的夢靨,”峸鴻道,“這些夢靨往往就是修士的心魔源頭。在知道了這些後,修士會外出曆練去嚐試解決它,然後再返回宗門,利用心魔幻境檢測自己是否還有心魔存在。”


    “皇天劍門的心魔幻境是最完善的,除了那些因為壽命大限將至鋌而走險強行渡劫的修士,皇天核心弟子已經很久沒有人因天劫而斃命了。”


    岐南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開玩笑似的道:“哎呀,這東西如果拿來檢測皇天劍門修士的忠誠度也挺好的,畢竟所有人心裏的秘密在這幻境中都無所遁形了嘛。”


    峸鴻搖頭:“易觸眾怒。按照規矩,隻有修士犯下大錯才可調動心魔幻境中的影像作為輔證。”


    岐南不置可否。他歪了歪頭,笑道:“那我進去了?”


    “嗯。”


    岐南不再猶豫,大步向陣法中心走去。他在陣眼處盤膝坐下,一抬眼,便與陣外的峸鴻劍君對上了視線。這位大少爺漂亮的灰眸正靜靜落在他身上,目光柔和,在他看過來時,似乎還沁出了一點笑意。


    陣法的符文慢慢亮起,成功被激活。


    岐南勾起唇角,慢慢收回目光,閉上了雙眼。


    ……


    他猛地睜開眼睛,目光有一瞬間的恍惚。


    這裏是……


    他眨眨眼睛,低頭看了看自己。


    一襲滿是破洞、補丁的粗麻衣衫覆蓋在蒼白矮小的身體上,裸.露在外的小手和手腕看上去幾乎是皮包骨頭,幹瘦到似乎一陣風就能吹走。


    他茫然地抬頭四顧,發現周圍是一片熟悉的樹林與矮山,而鼻端還傳來了一股淡淡的鹹腥味道。


    這裏是……海邊,是漁村旁邊的矮山裏。


    他又盯著自己手裏濕噠噠的草籠看了幾秒,想起來了。


    對了,他是來收自己昨天偷偷埋在山上溪水邊的魚籠的。今天收獲不錯,抓到了好幾隻巴掌大的魚和一些小蝦。雖然不多,但是足夠讓他和母親填填肚子了。


    他雀躍地拎著草籠向山下爬去,然後仗著自己瘦小的體型鑽過漁村柵欄的縫隙,一抬頭就看見一間由茅草搭建的柴房。


    那是他住的地方。


    但是他現在還不想回那裏去,他要去找娘。


    他繞過茅草屋,又往前走了一段,很快就看見了一間佇立在漁村角落裏,破破爛爛的石屋。躲過周圍一些漁民的視線,他悄悄推開木門鑽進了屋裏。


    “興兒?”一道嘶啞的女聲響起。


    他回過頭,看著屋裏的女人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娘!”


    屋裏光線昏暗,但借著窗邊漏進來的光還是能看見窗邊女人的模樣。她身上的衣服也很破舊,手裏正拿著一件小衣服縫縫補補。她裸露在外的大半肌膚都呈現出一種可怖的暗紅色,似乎是被嚴重燒傷過,而左腳更是齊膝而斷,如今隻被人安了一根木棍做假腿。


    但她卻有一雙異常漂亮的眼睛。


    女人也笑了起來,衝他招了招手:“興兒,過來。”


    他提著草籠跑過去,將裏麵的魚蝦給她看:“娘,我抓到了魚和蝦!今天晚上不用挨餓了!”


    “興兒真棒。”女人誇讚道,隨即將手裏的衣服抖開,在他身上比劃了一下,“娘給你縫了件新衣裳,等會兒你偷偷拿回去,千萬藏好了別讓你爹發現。”


    “好的!娘最好了!”


    女人又拿起針線,繼續縫製那件快要完成的衣服,同時絮絮叨叨地說:“興兒啊,等你再長大一些,娘就帶你離開這裏,去找娘以前的家。”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道:“娘,你都說了好多次了,但我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呢?”


    女人失笑:“等你能把你爹打趴下,你就長大啦。”


    她看了他一會兒,眼中的笑意漸漸消失。她用一種他無法理解的複雜口吻歎息道:“興兒,對不起,是娘沒用。你是我濮陽氏族的孩子,本該是王孫貴胄,一生衣食無憂……對不起……”


    他聽不懂她在說什麽,於是歪了歪頭,舉著手裏的草籠:“娘,我們烤魚吃吧,再不烤魚都要臭掉了。”


    “……你呀。”女人哭笑不得地戳了戳他的腦門兒。


    他捂著額頭傻笑起來。


    他看著娘將魚蝦烤好,再一起就著娘偷藏的麵餅將魚蝦吃幹淨,而後抱起剩下那些不能吃的殘渣再度鑽出村掩埋掉,省得讓爹發現了又打他和娘。


    等再回來時,娘已經在給那件衣服收尾了,他就蹲在一旁等著。


    然而就在這時,房門處忽然“哐當”一聲巨響,緊接著一個滿身酒氣的漁夫雙眼赤紅地闖了進來,看見他後直直地衝了過來,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就往外拖。


    女人被嚇了一跳,趕緊撲上去阻攔:“漁老二,你做什麽!”


    漁老二一腳踹開女人:“滾開!”


    他被扯得暈頭轉向,見女人被踹倒在地,頓時一個激靈猛地在漁老二手上咬了一口,漁老二頓時慘叫著撒了手:“小雜種你居然敢咬老子!要不是怕弄壞你這張臉,老子打碎你的牙!”


    女人聽出了點不對,趁機掙紮著爬起來,將他扯過去擋在身後:“你想對興兒幹什麽!”


    漁老二麵容扭曲,獰笑道:“幹什麽?當然是把這小雜種賣到勾欄院裏抵債啊。”


    “你瘋了!興兒是你的兒子!”女人驚怒萬分。


    “他是我兒子?”漁老二瘋瘋癲癲地大笑,“他哪裏像我的兒子了!我漁老二哪裏生的出這麽白淨的兒子,你個臭婆娘一定是和哪個小白臉睡了才會給老子生出這麽個雜種!”


    “我和你拚了!”


    女人和漁老二廝打成一團,很快就不支落了下風。他被女人拚盡全力塞進了衣櫥裏,而後女人就死死擋在櫃門前不讓漁老二抓他。


    他驚慌又無措,扒在櫃門邊貼著那門縫試圖往外看,然而卻隻能看見女人後輩的一片衣衫。


    廝打、尖叫、撞擊、咆哮……


    許久後,女人的聲音漸漸微弱下去,隻剩下一聲又一聲劈柴似的悶響和漁老二罵罵咧咧的聲音。他隱隱察覺到不對,用力捶打被插上了銷的櫃門:“娘!你怎麽了,娘!”


    櫃子猛地被人從外麵踹了一腳,緊接著漁老二的聲音響起:“小雜種,給老子閉嘴。”


    緊接著就是木門被推開的聲音,急促的腳步聲遠去,屋裏漸漸安靜下來。


    他置身於一片黑暗中,恐懼和絕望的情緒迅速滋生。櫃門的門縫實在是太小了,他什麽都看不到,最後終於顧不上弄壞櫃子的後果,用後背抵著櫃子內壁,雙腳踩著門用力蹬。


    努力了許久,終於哢嗒一聲,老舊腐朽的插銷崩斷了。


    他狼狽的爬出櫃子,然後倏地愣住。


    眼前是一片殷紅,那件未完成的新衣掉落在地上,與一柄斧頭一起被染成了黏膩的暗色。四周是無數飛濺的血跡,而在地上,還有一道長長的血痕一直延伸到屋外。


    他瞪大了眼睛,腦中一片空白:“娘……娘……”


    他猛地起身踉蹌著沿著血跡向屋外跑去,就看見血痕延伸到不遠處的船塢邊突然消失,而原本停在船塢中的船已經消失了。


    他腳下一軟,跌坐在地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


    前所未有的恨意一點點從心底滋生,他忽然變得異常冷靜,默默地爬起來,走回屋內,從血泊中拾起那把斧頭,而後背靠在門邊,靜靜等待。


    等待著那個被他叫了十年“父親”的人,回來找他。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正常的大乘期散修在渡劫前會做什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半夜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半夜雨並收藏正常的大乘期散修在渡劫前會做什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