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店老板臉色一青。


    他這裏明明是賣書和畫冊的,跑過來和他說要買盆栽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岐南在老板不善的目光中稍微冷靜了一點,不動聲色瞟了眼周圍的書櫃,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的行為在這人看來估計像是找茬的。


    岐南幹咳一聲,壓低聲音裝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樣,開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老板,我知道我的要求很無禮,但是……我的祖母年歲已高,前年陪伴她多年的那株花枯死了。她老人家日日傷心欲絕,我實在是……”


    他說到這裏頓了頓,目露惆悵,用一聲長歎取代了未盡之語。


    老板動容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感慨道:“公子您真是孝心有加,要是老朽的孫輩們能有你的一半,老朽就滿足啦。盆栽便送你吧,總歸也不是什麽名貴的東西。”


    岐南誠懇道謝:“多謝您,您真是個好人。不過我不能白拿您的東西,不如便在您店裏買些書畫吧。”


    “嘿,你這後生。”老板搖頭失笑,看向岐南的目光越發和善了,“倒不必勉強。不過老朽這裏也的確有些珍品,便拿與你看看,若有你看上的也算是有緣。”


    岐南眨了眨眼睛,笑道:“我與老先生定然是有緣的。”


    老板哈哈一笑,走回櫃台處尋摸了一會兒,抱出來幾個雕刻精致的紅漆木箱。他動作頗為珍惜地打開了第一個箱子,從中捧出來一本古舊的書冊,介紹道:“這是三百年前天府散人留下的詩集,雖不是原本,但也頗為珍貴。你若是想要,便收你十兩文銀吧。”


    岐南根本沒聽說過這人,隻能保持微笑。


    老板見他好像沒興趣,便又打開了第二個木箱:“這是二百八十年前本國國相大人留下的詩畫原本,是件很有些年頭的珍貴物件了。老朽一向頗為喜愛。”


    岐南驚歎道:“如此珍貴之物,您居然也能收藏到手,真是厲害。”


    老板得意地抖了抖山羊胡,而後將手按在最後一個木箱上,道:“最後一件還要更厲害!”


    岐南好奇:“是什麽?”


    老板驕傲挺胸:“峸鴻劍君的畫像!”


    岐南:“……”


    岐南:??!!!


    猝不及防聽見一個熟悉的名字,岐南差點嗆住。他嘴角動了動,憋了半天才將表情調整回驚歎的狀態,誇張道:“天哪!”


    老板顯而易見的有些興奮,將畫卷取出,在桌上一點點展平,同時徐徐道來:“這副畫作據說出自一位上仙之手,因此百年不腐不朽,至今宛如真人。哎,要知道峸鴻劍君那可是傳說中的大人物啊,吾輩凡人能有幸得之一見其真容……何其幸哉!”


    岐南實在不知道能說什麽,抬手捂住嘴掩飾抽搐的嘴角。


    確實是位大人物呢。


    但要是讓老板知道他不止親眼見過峸鴻劍君,還親自上手摸過……也不知道這位老先生會做何感想。


    不過一般而言修士與凡人的世界並無交集,凡人也不清楚修真界到底是何種模樣,隻能從各種誌怪傳說,以及家裏出了修士的凡人口中聽到些隻言片語。


    而今市麵上那些荒誕的話本基本上便都是從這裏來的。


    之所以峸鴻的名字在凡人中也如此顯赫,原因怕是和皇天劍門的傳承有關。


    顧名思義,皇者,煌也;同時亦有君臨天下之意。


    皇天劍門崛起於混亂中,如燎原的星星之火般迅速將勢力擴張到整座大荒、乃至於十二洲、萬界。他們製定了如今源界修士們生活處世的基礎法條,又以監察者的身份嚴格執行、完善著那些律令,一直持續至今。


    而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們也能從中獲取好處——並不隻是實質上的資源,對於真正精修皇天之道的修士,他們亦能從“眾生念”中汲取到特殊的力量。


    那種其他修士難以把握的所謂“眾生念”……其實通俗來講就是“信仰”。


    按照岐南一知半解的猜測,大概就是越有名氣的皇天劍道修士越能從中獲取更多力量吧。


    ——總而言之,結果就是源界開了靈智的生靈中九成九都多少聽說過“源界霸主皇天劍門”。


    書鋪老板一邊不停念叨著對仙人、對峸鴻劍君的向往,一邊極為小心地展開了畫作。


    “老朽本自負飽讀詩書,見此畫作後方知自己言辭鄙薄。”老板輕輕感歎,“搜腸刮肚,竟想不出任何一詞能形容畫中仙人而不褻瀆於他。”


    岐南垂目看去,露出了饒有興致的眼神。


    這副畫作上的確有些稀薄的靈氣,境界不高,大約隻在元嬰中期左右。岐南看得出作畫的修士用了些類似留影玉簡的手段,因此畫中人竟栩栩如生,仿若隨時能從畫中走出一般。


    看了片刻,岐南忍不住笑了起來,誇讚道:“好一個俊俏的少年郎。”


    老板大急,連忙衝他比手勢讓他噤聲:“噓!噓——別亂說話,別褻瀆了仙人!”


    岐南摸了摸鼻子,道:“這幅畫我甚是喜歡,不知您多少文銀肯賣?”


    老板有些不舍地摸了摸畫作:“老朽的所有積蓄中,屬這副畫最為珍貴。可惜兒孫輩不爭氣,為了老朽這點家底爭得不可開交,誰都想拿到這副珍寶。也罷,為了公平些……便賣了吧。”


    他沉默許久,低聲道:“老朽出不了價,公子看著給吧。”


    岐南笑著看了看他,說:“那便十萬兩文銀……”


    “或一個成為‘仙人’的機會。”


    老板猛地愣住,隨即錯愕地看向他。


    岐南衝他眨了眨眼,用帶著點笑意的聲音道:“天生土木水雙克三靈根,為修真界靈根培養序列第四等,僅稍強於第五等的雜靈根與最差的斥靈根。唯有悟性上佳,方有一線機會結丹。”


    “你身上雖有曾練氣築基的痕跡,最終卻受累於靈根不得不止步於此,而今更是近乎修為散盡。”


    “但老先生,你與我有緣。你想不想最後拚一把,去搏一個長生的未來呢?”


    ……


    峸鴻在接到岐南的傳訊後第一時間便放下手中事物匆匆趕來,不過半天時間便已趕到了岐南所在的凡人城池。


    他幾乎一眼就看見了正坐在城門口茶肆邊的岐南。


    這個身穿灰袍的大乘期散修懶洋洋背靠著茶肆的破木桌,懷裏抱著一卷畫卷以及一盆未開的花,看上去心情頗好。


    峸鴻遠遠看了他一會兒,神色不由自主的變得柔和,而後掐了個能讓凡人無視自己的匿蹤法訣,降落在了岐南的身邊。


    岐南察覺到了他的靠近,偏頭向他看去。


    絢麗的源靈光輝中,白衣的修士悄然落地,寬鬆的袖袍與下擺翻飛間宛若流雲,翩然而出塵。


    岐南半眯起眼:“你來啦。”


    峸鴻聽見他這簡短的三個字,心中不知為何有些莫名的悸動。他垂眼應了一聲,道:“你心情很好。”


    岐南舉起手中的花盆給他看了看,咧嘴笑道:“介紹一下,這是我新閨女。”


    峸鴻:“……”


    他仔細辨認了片刻,發現這株盆栽有些眼熟:“絡藍邑。”


    岐南點頭:“沒想到一來大荒便有這收獲,當真是不虛此行。這絡藍邑雖還隻是凡品,但隻要用靈壤和秘藥培育個幾代……也就耗個幾十年時間,她又會是仙品的好姑娘了。”


    峸鴻沉默片刻,道:“純種的絡藍邑不多見。我可在皇天秘境中替你看看,或許還能找到幾株仙品。”


    岐南聞言神色微頓,隨後開玩笑似的道:“峸鴻劍君,你對我也太好了吧。我隻是一名平平無奇的散修,哪兒擔得起您這般厚愛呢?”


    峸鴻卻隻是目光專注地看著他,用無比肯定的口吻說:“你會成為源神。”


    岐南微微挑起眉:“何以見得?”


    峸鴻:“直覺。”


    岐南安靜了片刻,笑開了。他站起身,隨手將懷中抱著的畫卷往峸鴻懷裏一塞,催促道:“劍君大人,打開看看?”


    峸鴻依言展開畫卷,待看清,耳根頓時瞬間泛起薄紅。


    岐南慢悠悠踱步到他身側,也垂目往畫中看去:“峸鴻劍君,你說這像不像你呀?”


    峸鴻:“……”


    隻見畫中少年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正屈膝盤坐在河岸旁,麵前燃著一堆柴火,而柴火上正烤著一隻毛都沒拔幹淨的野山雞。


    少年雖然五官還有些青澀,卻已能從輪廓間預見成年後耀眼的風華。似乎察覺到了旁人的窺探,少年竟抬頭看向畫外,灰色的眼睛冰冷而犀利。


    可惜身上粘的幾根雞毛硬生生將他眉眼間醞釀出的冷意破壞殆盡了。


    峸鴻的臉繃得極緊,猛地將畫卷合起:“你、你從何處尋來。”


    岐南揶揄道:“從一個靈根與我相同的有緣人手裏買來的。哎,相識多年,我竟不知劍君大人喜食燒雞,失策失策。”


    峸鴻:“……不喜歡。”


    岐南拖長腔調故意逗他:“真的嗎?”


    峸鴻繃著臉一言不發,耳朵卻已經紅透了。他在岐南的笑聲中安靜了許久,最後什麽也沒說,直接拉著岐南施展遁術去了源境煉丹師的居所。


    “就是這裏。”峸鴻悶聲道,“我已與榮綺打過招呼了。”


    岐南的目光在他耳尖殘餘的薄紅上停頓片刻,似是不經意地移開,抬步向穀內走去:“多謝你。以後若有事需我幫忙,你盡管提。”


    他聽見身後的峸鴻回答:“無需客氣。”


    岐南垂下眼睫。


    所以之前那次,居然真的不是過敏。


    那這大少爺臉紅成這樣……難不成是在害羞?


    岐南下意識伸手扒拉了一下自己的頭發,蹙起眉頭。


    然而他才沒走出幾步,峸鴻忽的又喊住了他:“岐南。”


    岐南頓住腳步,回頭看向他。


    峸鴻低聲道:“皇天慶典尚未結束,我……需要盡快趕回去。你與榮綺丹師請教完,可直接來皇天劍門尋我。”


    岐南笑了笑,衝他擺了擺手沒答話,又再次向深穀內走去。


    嘖。


    有點可愛。


    他在走到禁製陣法外之前便迅速收拾好了情緒,恭敬道:“榮綺前輩,晚輩岐南前來拜訪。”


    禁製中毫無回應。


    岐南目光微閃,再次躬身傳音:“榮綺前輩,晚輩岐南經峸鴻劍君引薦,前來請教渡劫之事。”


    這回禁製中終於有了動靜,無形的法則屏障悄然散去,露出了位於禁製內部的一座精致別院。與此同時一道冷漠的女聲傳了出來:“進來吧。”


    岐南起身向別院內走去,很快來到了正門前:“晚輩進來了。”


    屋內的裝飾頗為華美,銀蛟龍紋盤旋於牆壁之上,同樣銀光燦燦的獸皮地毯與垂珠鏈更是頗為符合皇天劍門給他留下的印象。


    在上首的位置,一名容貌美豔的白衣女子正斜倚在軟榻上,似乎竭力想要維持從容,看向他的目光中卻還是掩飾不住的泄出了幾分嫉妒與怨憤。


    空氣中離散著充滿惡意的神識,刺得岐南皮膚隱隱作痛。


    榮綺打量了他片刻,終於漫不經心地道:“坐吧。”


    岐南的目光在周圍一掃,卻隻在原本該有一排座椅的位置看見了一把似乎隨時會散架的破舊竹椅。他平靜地走過去在椅子上虛虛坐下,卻聽榮綺再次開口:“喝茶。”


    岐南手邊的茶桌上忽然出現一杯冷透的茶。他一聲不吭地端過茶盞,沒喝,在杯口輕輕嗅聞,眼睛微眯起。


    天羅幽香散,食之則靈力紊亂。若修為稍有不穩,則當場跌落一境修為。


    岐南慢慢放下茶盞,目光幽深地看向榮綺:“前輩,您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失源境大能的風骨嗎?”


    榮綺嗤笑一聲:“本座如何行事,輪得到你一個區區大乘期散修評價?”


    她俏麗的麵孔略微有些扭曲:“也不知道某個野種是如何魅惑了我們峸鴻劍君,居然讓他那般念念不忘,視他人為無物。哼,本座不願違逆他的意願,你有什麽問題就問吧,問完……我勸你趁早自覺離他遠點。”


    “峸鴻劍君這樣的人物,可不是你能攀得上的。”


    岐南被她激怒,壓抑著怒氣道:“你!”


    榮綺見他發怒,頓時笑了起來。她惡意滿滿地道:“對了,在問問題前你得先簽個靈源契約,省得以後沒修煉資源了,把從本座這兒套來的知識賣出去換靈石花。”


    岐南的麵色越發難看,一字一頓道:“前輩,那你是不是也得簽個契約保證不外泄從我這裏聽到的知識?”


    榮綺笑得花枝亂顫:“可笑!難道本座還會覬覦你一個大乘期的知識儲備?”


    岐南的聲音越發壓抑:“前輩,你若是做的太過,我也許會告知峸鴻劍君。”


    榮綺的笑聲猛地一收,看向岐南的目光卻越發厭惡。她瞪著岐南看了許久,終於不屑地嗤了一聲,從儲物戒指中拿出一張早就準備好的契約以神念為墨寫上自己的名字,而後將之拍向岐南:“簽。”


    岐南拿起這章契約看了看,上麵隻有很簡略的一句【禁止外泄此次談話內容,違者受源靈降罰】。


    很敷衍,看上去就是為了來羞辱他的。


    岐南微微挑起眉峰,在榮綺的逼視下一筆一劃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榮綺見狀滿意了,麵帶得意地開口嘲諷:“渡心魔劫最好的心魔幻境你是別想了。不過本座這兒有一份本座自己改良過的凝神丹方,你記下,自、己去想辦法煉製吧。渡劫時大概能多兩成把握呢。”


    但是在榮綺的想象中,一名大乘期散修光憑自己哪兒能煉出這種等級的丹藥。她雖然答應了指點這人,卻一點好處都不願意讓這人得。


    岐南接住她拋過來的玉簡,神識一掃,唇角忽然勾起一道弧度:“垃圾。”


    榮綺麵色一變,手指捏碎了軟榻的邊緣:“你說什麽?!”


    岐南抬眼看向她,茶色的眸子中泛起了淡淡的紫芒。


    他隨手把玉簡丟在地上,似笑非笑道:“我還當源境的老人家能有什麽高見呢,結果就隻有這種垃圾貨色。才不過比市麵上流通的凝神丹好半成效力……嗤,真不知道你這幾千年都活到哪兒去了。”


    榮綺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想要將這個冒犯自己的大乘期散修當場鎮壓,卻猛然發現自己的動作越來越僵硬緩慢。


    源靈的光芒從岐南背後的門口照來,在他清俊的麵龐上留下了濃黑深刻的陰影。他緩緩從竹椅上站起身,腳下影子隨之一點點拉長,最終徹底遮擋住了榮綺眼中的光亮。


    榮綺的身子猛地一顫,眼神數度變幻,最終定格在驚恐與難以置信上。她的喉中溢出幾個模糊的字眼:“你是……行……墨客……”


    岐南的臉上露出了一個靦腆又無害的笑容。他豎起一根食指輕抵於唇前,垂眸看著榮綺,呢喃低語:“噓,你要好好遵守規則啊。畢竟——”


    “木頭人是不會說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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