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兵力、物資、實力,袁紹都遠勝於曹操。


    曹操才在黃河以南站穩腳跟,還來不及喘口氣,袁紹的大軍就來了。


    若要問曹操心裏慌是不慌,那他肯定要說——


    ……多少是有點慌的。


    日漸上升的發際線為證。


    然而作為“主公”,他絕不定把自己的怯意表現出來。


    他戴上遮掩發跡線的介幘,在朝堂上侃侃而談,鼓勵出戰。


    私下裏,他把幾根落發藏在葛布袋裏,放在床底下。


    派軍出征前,他召來眾將領,為他們做思想工作:“我與袁紹相交多年,知其‘誌大才疏、外寬內忌、色厲內荏、忌克少威’,雖兵多將廣,卻不知布畫,恃功偃蹇。由此可知,此戰袁紹未必能勝,諸將且盡力一戰。”


    “動員大會”結束,曹操又開啟幕僚團的“學習大會”。


    他沿用了以往的“辯論賽”加“小論文”方針,坐在首位,傾聽群策。


    帳下謀臣紛紛對戰局進行深入的分析,從不同的角度出謀劃策,激烈探討。曹操空閑之餘,視線從眾謀臣的臉上一一掃過。


    不看不知道,一看馬上心塞。


    激烈辯論的仍然是那幾個人。話不多的依然話不多,沉默的依然沉默,摸魚的依然摸魚……這摸魚的人數怎麽還增加了??


    除去守孝辭官、沒有在現場的陳群,新加入的謀臣裏:毛玠正專心研究酒杯上的花紋;劉曄盯著陶盤上的棗子,見歪了一顆,伸手把它撥正;賈詡捋著自己的胡子,好似在認真傾聽所有人的意見,並時不時地點頭晃腦,表示讚同,然而認真細看,他的點頭頻率乃是固定間隔,與理論方的“激情演講”並不一致。


    曹操視線從三人身上暼過,轉向正在吃棗飲酒的崔頌、郭嘉二人,以目光譴責了半會兒,低下頭飲酒,繼續聽眾謀臣辯論。


    半炷香的時間過後,他的視線再一次從那三人身上路過,不太愉快地發現:


    毛玠仍在觀察酒杯的構造;劉曄仍在凝視著果盤——因為坐在他附近的某謀臣辯論的幅度太大,把他陶碟上碼得整整齊齊的棗子震歪了一顆,他又伸手把那顆歪掉的棗子擺正;賈詡仍在捋胡子點頭……讓人懷疑那把修理得幹淨整潔的胡子會不會被他捋掉幾根。


    曹操想到自己日漸稀疏的頭發,決定“救一救”賈詡的胡子。


    他親切和藹地開口詢問:“文和似有所悟,不若說出來與大夥兒分享分享?”


    崔頌停下啃棗子的動作,看向老夥伴賈詡。


    賈詡就像現代任何一個神遊虛外、被老師抓包,卻還能站起身侃侃而談的強悍學生,隻見他不慌不忙地向曹操行了個拱手禮,便開始有條不紊地分析曹操如今的優勢與劣勢……觀其輕鬆的神態與流暢清晰的邏輯,一點也不像是發了大半場呆,被臨時抓起來發表言論的摸魚者。


    曹操一邊欣慰於賈詡的真知灼見,一邊又為抓不到他摸魚的鐵證感到心塞。


    他不由再次瞪了崔頌與郭嘉一眼,眼中意味明顯:


    都是你們兩個,帶壞了整個團的風氣。


    崔頌覺得自己很是無辜:他賈文和要摸魚發呆,與他崔子琮何幹?


    同被眼神“點名批評”的郭嘉,似乎良心發現,隨口道:


    “主公有十勝,袁紹有十敗。”


    隨即列出一長串四字詞。


    正是後世記載的“十勝十負”論。


    此言不但撫平了曹操近日以來的煩鬱,還讓一部分秉持消極心態的謀臣默然無言。


    心情頗好的曹操,決定不去深究郭嘉剛才的這番言論是否臨場胡謅,並對郭嘉為了激勵士氣的效果而把四勝四敗隨口注水湊成十勝十敗的行為表示視而不見,愉快地誇獎了幾句,喚了門外的侍從,把案上的果盆撤下,奉上筆墨。


    崔頌提筆在竹簡上疾書。不知為何,看到眾謀臣分案而坐,各自執筆,各抒己見,他仿佛回到了高考現場,頓時覺得手中的筆變得重了幾分。


    答完“考題”,眾謀士陸續離場。


    崔頌正要與郭嘉一同離開,不料被曹操單獨留下。


    待議廳隻剩崔頌與曹操二人,他上前行禮,依照曹操的意思,斂衽在他下首坐下。


    曹操先一步開口:“子琮可知,孤為何讓你留下?”


    崔頌心想,總不會是為了討論自己摸魚的事。


    遂回複道:“不知。”


    曹操問:“且問子琮年歲幾何?”


    崔頌道:“已至而立之年。”


    按照虛歲來算,他今年剛好三十。


    曹操又問:“聽聞子琮尚未娶妻?”


    享受於單身狗的快樂,完全忘了娶妻這件事的崔頌:“……尚未。”


    曹操頷首,道:“孤有一女,年方二八,婉靜貞順,喜愛詩賦,女紅亦可……”


    崔頌聽得呆住。


    若是他此刻還吃著棗子,恐怕那棗子會直接從他嘴裏垂直落地。


    曹操仍在繼續喋喋,“孝順父母,友悌兄弟,孤甚愛之……”


    曹操威嚴有度的身影,漸漸和崔頌記憶中喜愛催婚拉線的三姑六婆重合。


    然而,且不說崔頌一直沒做好在古代成親的準備,並對盲婚啞嫁十分排斥……就說曹操介紹的女兒,“年方二八”,這在古代可不是什麽二十八歲的意思,所謂的二八,指的是十六歲。


    他到底得有多大的心理承受能力,才能老年吃嫩草,娶一個小自己十四歲、在現代還沒成年的女孩子?


    崔頌覺得光是年齡就能pass掉的選項,卻無法得到曹操的認同。


    在這個時代的大部分人看來,崔頌大概屬於那種打著燈籠也難找的黃金單身漢。顏值高、個子長、名氣大,且文武雙全,才華橫溢,家中有錢,底蘊深厚(名門世家),還有一份高薪水的體麵工作……三十歲的年齡算個什麽問題?別說是初婚,就是二婚三婚也有許多人願意結姻。


    曹操早就在自己的臣屬中尋找合適的女婿人員,核了許久,又派人暗中打探各人的家中情況、私下作風,最終盯上了崔頌。


    被榮幸納入曹操擇婿範圍的崔頌……心情複雜難以言明。


    他想來一句“天下未定(匈奴未滅),無以家為[1]”,然而他不是霍去病,以他的立場也不能用這句話當理由搪塞曹操,隻得歎了口氣,對曹操道:


    “頌未有娶妻的打算,辜負主公厚愛。”


    曹操疑道:“這是為何?”


    崔頌絞盡腦汁,拿出了他曾經忽悠元娘的那套理論:“頌早已有了心儀之人……”把他跟元娘捏的“心儀女子”的人設再度溜了一圈,“觀於海者難為水[2],除了她,頌心中恐怕裝不下任何旁人。”


    曹操聽著聽著,陷入沉默。


    不是……這個人設,怎麽有些耳熟?


    曹操左思右想,覺得這“女子”的性子當真熟悉得緊。可任憑他想破了腦袋,怎麽想都想不起來。


    最終隻得道:“真乃……奇女子也。”


    聰慧過人,又高冷又可愛;嗜酒如命,不拘於禮教,還能隨地找個地方亂躺……他還真沒聽過、見過這樣的女子。


    博愛喜人妻,姬妾眾多,時常來一場露水之緣的曹操,聽了這獨特的描述,勉強能理解崔頌對那女子的執著……不,還是完全不能理解。


    內心糾結的曹操隻能假裝理解地拍了拍崔頌的肩,道:“也罷。隻是你也不可能一輩子等她,還是早日替自己的終身大事做打算為好。”


    崔頌離開議廳,長舒了口氣。


    明明隻是聊了瑣碎的嫁娶之事,他卻感覺比寫三百篇詩賦還要累人。


    站在長廊下等候的郭嘉見他出來,大步上前,扶住他的肩側。


    “這是怎了,臉色如此之差?”


    緊張關切的話音如清泉澆滅了崔頌心中的煩擾,順著郭嘉攙扶的手倒在他的肩頭。


    不等郭嘉擔憂得提起心,崔頌緩緩吐出一口氣,在郭嘉耳邊道。


    “今日主公問我是否婚配……”


    郭嘉替他撥開發絲的手驀然一僵。


    “還與我說,主公有一女,‘年方二八,婉靜貞順,喜愛詩賦,女紅亦可’,”崔頌對郭嘉的異樣渾然未覺,繼續道,“……被我拒了。”


    郭嘉僵直的手緩緩放下。


    不等他徹底放鬆,窩在他頸側的崔頌忽然渾身戰栗,似是在忍笑。


    被蹭得脖頸發癢的郭嘉再一次僵了後背。


    “我向主公說了與當初拒絕元娘時同樣的說辭……說我心有所屬,不會娶妻。主公聽到我‘心上人’的性情與愛好,一臉‘懵逼’,噗……”


    郭嘉不知道“一臉懵逼”是何意。若他知曉,便知此刻他的模樣正是“一臉懵逼”。


    他當然知道崔頌當年與元娘說的是什麽,可崔頌說的……


    郭嘉垂眸凝視靠在肩頭的那人,時光未在他的臉上留下任何痕跡,一如初見時那般,如光熠熠,如玉潤澤。


    莫名的,他被前所未有的悸動支配,幾近生出一道衝動的欲念:“子琮知《楚辭》乎?”


    崔頌這些年了大量典籍,但因精力有限,他在詩賦上的相對較少,《楚辭》恰好是他沒怎麽細讀的。


    聽到郭嘉提起《楚辭》,他努力回憶了一番,靠著上輩子語文課堂的記憶,牢牢地將它和屈原聯係在了一起。


    “《楚辭》……莫不是那投江的屈原寫的《楚辭》?”


    正準備拿《越人歌》表白心跡的郭嘉:……


    兩人正在無人的廊下靜默無言,忽然有一近侍急衝衝地趕來,告訴他們,曹操剛剛收到了一封來自袁紹那邊的檄文,氣得不輕,請他們兩過去勸解一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三國同人]焚香祭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積羽成扇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積羽成扇並收藏[三國同人]焚香祭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