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頌花了幾天的時間,把城內外的水道一一踩點看了個遍,然後寫下對城中水係建設的評估與建議,收集成冊,放在書架上。


    接下來的半個月,除了每天定點“上班”,回家和郭家悠哉遊哉地吃水果、談琴(情)、聊天外,剩餘的空閑時間,都花在拜訪好友上。今天去荀彧家坐坐,明天去戲誌才家蹭個飯。過幾日又收到荀攸、鍾繇、新交的楊修等人的拜帖……細細數來,有交情的還真不算少。除了苦逼被拉去“合宿”,每天見著他都滿身黑氣的禰衡,其餘知交好友都十分歡迎崔頌的到來,時不時邀請崔頌去他們那兒蹭吃蹭喝……不是,是“暢談時事、交流感情。”


    大約過了半個月的時間,崔頌老家寄來一封急信——


    在族田內試行的水利工程已出成果。


    崔頌根據這份匯報,檢驗並修正理論,將前些日子完成的著作進行精修與刪改。隨後,他提著前幾天歸納好的《有關許都水係的評估與建議》去了司空府,連同自己的心得,一同交給曹操。


    曹操如今擺在明麵上的職位是“司空”,管的正是水利與營建。對於這兩個方麵,曹操這一年來用心頗深,積極推行相關的建設,但成效均不明顯。崔頌送上來的這兩項成果正好解了他的煩憂,引得曹操又驚又喜。


    他粗略翻閱了兩份著作,於細節之處認真品讀。最終他吃驚地發現,崔頌的這兩份著作不僅言之有物,甚至稱得上是精妙絕倫,每一項提議皆正中要害,足見其於水利一道功力深厚。


    “得子琮襄助,興水利於神捷也。”


    由是愈加器重,乃至巡視屯田之所,時常帶著崔頌同去,商討灌溉之事。


    又過了幾日,曹操邀帳下諸位謀士喝酒賞樂。


    酒過幾巡,眾人皆發現曹操興致不高。諸謀臣暗中對視,侍中荀彧率先開口:


    “明公若有心事,不若坦言之,由臣等分擔一二。”


    曹操深歎了口氣:“呂布反複,背天子與袁術勾纏,行僭越之事,我欲征討之,諸君以為如何?”


    “今袁術棄逃,李傕已誅,袁紹正於幽州膠戰,正是滅呂的大好時機。”


    荀彧率先支持曹操的決議。


    他話音剛落,就有別的謀臣出言反對:


    “不可。呂布如狼似虎,部曲裨將皆驍勇善戰,如何能輕易攻克?不若等袁本初北方戰事稍定,引軍南回,一同迎擊呂布,方乃萬全之策。”


    保守派與親袁派紛紛附和。曹操麵色未變,實則心情越來越糟,一一記住這些附和的麵孔。


    “若袁紹兵敗幽州,安有餘力支援?若袁紹攻克幽州,擁四州之地,與之共謀,豈非將羊肉送進虎口?”眼見附和的人逐漸增多,戲誌才擲酒冷哼,放聲譏嘲。


    曹操和袁紹的關係本就微妙。如今袁紹去幽州打公孫瓚,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此時不想著壯大己身,還做著“借袁紹出力”的美夢,等袁紹吞並幽州,二者實力懸殊,哪還有平等結盟的機會?


    “讓袁紹幫忙攻打呂布?”可笑至極。到那時,隻會是曹軍徒勞出力,耗費自己的軍力與糧草,做個神聖的打工仔,白送袁紹一塊美味地皮罷了。


    此言一出,又有些許立場不堅定的謀臣麵露猶豫,不再支持“親袁”的理論。


    但仍有幾人對戲誌才的觀點嗤之以鼻:“袁紹出征幽州,公孫瓚豈是好相與的?白馬義從聞名天下,袁紹即使能勝,那也是險勝,必會元氣大傷,何須畏懼?若袁紹兵敗,那更是極妙——袁紹潰逃,有公孫瓚的威脅,他豈會不尋求主公的幫助?到那時,有了袁紹勢力的幫助,主公豈非如虎添翼?”


    另一人附和:“正是這個道理。兵之所強,此消彼長。袁紹心比天高,北上征討公孫瓚,卻不想想那公孫瓚手握天縱騎兵,積穀千裏,城堅難破。又有黑山軍相助,袁紹征討數年,糧草屢次耗盡,皆無功而返。我料今次他必會和前幾次一樣——無所寸進,灰溜溜地回返。”


    “公孫瓚以逸待勞,糧草充足。依我之見,假以時日,袁紹必將‘偷雞不成,倒蝕把米’,反被公孫瓚擊潰。”


    程昱皺眉:“繩鋸尚能木斷,水滴尚能石穿。諸君所言,未免獨斷自大。”


    以程昱的資曆與功勞,此語雖然重了些,引得幾人心有不滿,卻也叫他們不敢發作。


    可他們仍是隱晦地反唇,各自堅持己見,並不因身份、資曆而屈服。


    謀士團爭辯不休,許多人辯得麵紅耳赤,唯獨三人淡定飲酒,至始至終不發一言。


    此三人正是崔頌、郭嘉與荀攸。


    曹操冷眼圍觀了許久“戰局”,發現還有三條“漏網之魚”,閑得沒事人似的置身事外,不由投注目光。


    ——荀攸便也罷了,他一向喜歡私下獻策,不愛當眾出風頭;這崔頌與郭嘉是怎麽回事?


    再仔細一看,郭嘉放著他給他安排的前座不坐,和崔頌兩個人貓在角落……一個津津有味地喝酒吃堅仁,另一個津津有味地吃著水果?


    曹操不可思議地將兩人的桌案掃了一圈:兩人交換了裝堅仁和裝枇杷的碟子,四個碟子已然見底。郭嘉的桌案上摞著兩疊堅仁殼,而崔頌的桌案上,躺著三堆果皮。


    眼見堅仁和枇杷都吃完了,坐在郭嘉上首的崔頌,把罪惡的手摸向自己上首的戲誌才的桌案。


    在曹操的瞪視中,正欲辯駁“反方觀點”的戲誌才同樣發現了崔頌的小動作,硬生生地收回自己即將開口的辯詞,端起自己案上的果盤遞給崔頌。


    崔頌接過果盤,指了指另一個裝堅仁的盤子。戲誌才想也未想,把另一個盤子也遞了過去。


    目睹這一切的曹操:“……”


    大約是注視的時間太久,又或者是曹操瞪視的目光太有壓迫,如有實質,郭嘉若有察覺,抬頭往曹操的方向望來。


    曹操持續瞪視,以眼神質問。


    郭嘉好似沒看到一般,隻把酒杯轉向曹操的方向,敬酒示意。


    曹操:……


    隨後崔頌亦察覺到上方的動靜,往曹操的方向看去。


    曹操持續瞪視.jpg


    崔頌若無所覺,朝曹操並袖一禮,繼續低頭剝水果。


    曹操:……


    曹操覺得,自己似乎有必要對摸魚二人組的消極態度表示一下不滿。


    正好,兩方人員吵了一輪,正各自為戰,預備讓主公接受己方決議。


    曹操借縫使力,先笑著各自安撫了一通,然後冷不丁地對“摸魚二人組”進行點名:


    “奉孝,子琮,你二人以為如何?”


    此時郭嘉與崔頌已吃完了第三盤……酒器見空。被曹操詢問,郭嘉攏袖而坐,不慌不忙:


    “亂世進取,平世守成。嘉以為,諸位所爭執的,不該是‘是否征討呂布’,而是‘該如何以最快的速度,費最小的代價擊潰呂布,收取徐州’。”


    此話便是堅定不移地支持征討呂布了。


    “若就此兵敗,又該如何?”一年紀頗大的謀臣起身質問,聲若洪鍾,“聖上遷都不久,百廢待興。呂布虎踞徐州,帳下人才輩出。陳宮等文臣智計無雙,高順等武將英勇善戰,如何能一擊潰敗?如若兵敗,徒然損耗州力,待袁本初從幽州而歸,我等豈非要受製於袁本初?”


    “沒有‘如若’,”郭嘉俄然勾唇,“此戰必勝。”


    眾人嘩然。


    任憑智計再高,亦從沒有人膽敢對未知的戰役說“必勝”二字。


    崔頌尚不及說話,自家摯友就丟下了一個驚雷,不由輕輕地歎了口氣。


    倒並非郭嘉狂妄。此戰,曹操是鐵了心要打的,在此詢問不過是走個過場。


    郭嘉通透練達,深知曹操的心思,便在爭執走向白熱化的關鍵時刻,做了這把出頭的刀。


    眼見反對出戰的幾人神色有異,崔頌擊掌而笑:


    “自郝萌反叛,呂布日漸多疑。聽聞郝萌伏誅前咬定陳宮參與同謀,呂布雖未明信,實已疏之。而布既多疑,又易輕信,以致反複,”連說好送出去聯姻的女兒都能因為別人的一句話而半路追回,還把使者殺了,平白得罪人,呂布心性如何,可見一斑,“若攻之,勢必無人來救。”


    以呂布的人際,附近的群雄隻會落井下石。


    “何況呂布並無用人之能,底下臣將早有怨言,”郭嘉默契接口,一語定論,“稍與間之,諸將必反。”


    荀彧亦道:“伺機而動,可一舉擊破。”


    此時一部分反對的謀臣終於回過味,謹慎地偷覷曹操的臉色。


    雖然看不出明顯的神情變化,可從曹操一直不回應反對者的建議,反而主動詢問“鷹派”諸人的行為……基本可以確定曹操的心理偏向。


    此番詢問,並不是真的詢問“此事可否”,而是征詢“如何攻打”的良策。


    確定曹操的心思後,真正有謀、辯思清晰的反對者紛紛息聲,隻留下頑固不化、眼色遲鈍者,繼續負隅抵抗。


    曹操見時機已至,喊來侍者,撤食案,取來竹簡與刀筆:


    “時日不早,諸君若有未盡之言,可盡寫在竹簡上。”


    除卻少許反應不過來的謀臣,其餘人皆翻來竹簡,蘸墨疾書。


    崔頌、郭嘉二人亦不再鹹魚,行雲流水,寫得飛快。


    最後,一直不曾發言,卻將諸事凝練於胸的荀攸首先完成簡書,遞交上首。


    其次是荀彧、崔頌、郭嘉、戲誌才等人,乃至反對攻呂的謀臣,陸續上交簡書。


    宴散,侍者送走眾人。曹操將並未立即翻閱,而是吩咐筆掾:


    “將‘論戰者’、‘反戰者’、‘提策者’分次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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