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通道裏,風聲,滴水聲,上層向下透入的光,逆光站著的人。


    林濮鬆了口氣的瞬間,是自己渾身疼痛的肌肉提醒了他清醒。


    他為什麽會忽然鬆了口氣?


    他被自己的狀態嚇了一跳。


    “上來,把手給我。”烏溧說。


    “上麵是什麽?”林濮問。


    “空庫房。”烏溧說,“他們把我關在裏麵了。”


    林濮道:“舒蒙在外麵。”


    “我知道。”烏溧說,“我被擺了一道。”


    林濮不太相信烏溧,但在這個空間裏他也不能做別的事情。當痛覺漸漸被寒冷代替成為麻木,連大腦也跟著無法思考,本能讓他防範著烏溧。


    “我上不來。”林濮說,“如果你能動,幫我去看看舒蒙,我沒事。”


    “那我下來。”烏溧說。


    “別!”林濮條件反射道。


    烏溧沒理他,從上麵單臂拉扯,吊著跳到了下方的隔板,緩衝落到地麵。跳到了林濮的旁邊,林濮看著他道:“你跳下來我們怎麽上去?”


    烏溧道:“上麵沒地方出去,門都是從外麵開的結構。”


    林濮的褲子上浸著水,冰涼涼的凍著。但他無暇顧及,他現在隻擔心舒蒙到底怎麽樣了。


    烏溧拍了拍身上的灰,被林濮一把拽住胸口的衣服質問道:“他們到底是什麽人?舒蒙如果有什麽事,我絕對不放過你。你從一開始不就說沒事嗎?!你到底還隱瞞了什麽?”


    烏溧任他抓著,麵無表情看著他:“我不是神,我能預料什麽?比起這個,我們現在得想辦法出去。”


    林濮手輕輕顫著放開他。


    “舒蒙怎麽了?”烏溧蹲在地上,用手撫摸了一把地麵,問道。


    “他背部和腿部都被重擊……”林濮垂下眼,“……為了保護我。”


    “是麽,說不定他已經死外麵了。”烏溧說。


    林濮氣得嗆了一口,罵都罵不出聲。


    “別激動。”烏溧說,“不過你也做好心理準備吧,外麵的人是什麽人,你應該已經猜到了吧?”


    林濮說話都嗬著白氣,手不斷搓著自己的胳膊,聲音顫抖著:“他們是不是在這裏進行人體……器官買賣……”


    “你聽得懂?”烏溧顯出意外的神情,“我真是對你的知識麵刮目相看,還是律師什麽都要懂一點?”


    林濮凍得抱著膝蓋蜷縮在地上:“……以前了解過。”


    “這麽冷?”烏溧看著林濮,“感覺下一秒你就要凍死了。”


    “……”林濮咬著嘴唇沒有說話。


    “啪。”


    烏溧一巴掌拍到他的臉上。


    林濮抬頭想說話,烏溧第二巴掌又拍過來,接著道:“清醒點,那邊有門,我們得去看看,不能坐著等死。”


    林濮真是一口血悶在喉頭吐不出,又冷又疼和臉頰火辣辣的感覺,還惦記著舒蒙的安危又不想和烏溧一起待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


    烏溧看他動作緩慢,不耐地把他從地上拎起來往前拖了一步,說道:“你男人本來沒死,被你拖也拖死了,你給我動作快點。”


    “烏溧!”林濮抖著嘴,“你別碰我……”


    烏溧拽著他的脖子,聲音壓在他耳邊:“如果你想出去就乖乖跟著我,這屋子裏隻有你和我,你除了相信我你還能相信誰?”


    “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烏溧扯著他頭發,“你還有別的辦法嗎?”


    林濮被他一推,推到了旁邊的台麵上。他勉勉強強站了一下,不再吭聲。


    他抬眼看見旁邊的電子溫度計,血紅的數字顯示這裏零下四度,他估計自己半個小時都堅持不了。


    他得想辦法,他必須得想辦法。


    林濮看見自己爬起來的地方,被自己丟開的衣服,自己被搬運的途中沒有調轉方向,那腳對的地方就是他們進來的門。


    就是前麵那個門。


    他被人抬著上樓的時候能感覺到對方上了樓梯,現在他們應該在二層的地方。


    這麽並不是個很大的廠房,抬行的距離也不遠。舒蒙一定就在附近……


    林濮搓了搓手,邊拿出手機,他忽然驚喜的發現自己手機還有一小格的信號。雖然手機在這環境裏堅持不了多久,但那一小格的希望是他最後的希望,他找到了餘非的號碼,開始嚐試給他發短信。


    信息轉了兩秒,顯示了紅色的未送達。


    林濮不死心,他手指哆嗦著,又給餘非和魏秋歲分別發了兩條同樣的信息。


    過了半晌,他感覺到自己身上一暖。烏溧把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一件破舊的棉質衣服裹在了他身上。


    “可能是誰遺留在這裏的。”烏溧道,“你裹著吧。”


    林濮手指攥著衣服的邊緣,毫不客氣地裹上了衣服,衣服冰涼,但裹上後,身體的餘溫開始慢慢滲透,他的脖子和身體居然能體會到烘熱。烏溧蹲到了他旁邊,搓了搓手,低低笑道:“你覺得可惜嗎?”


    “……什麽。”林濮往另一邊挪動了一點。


    “可能會和我一起死在這裏。”烏溧道,“也可能在沒死時,身體被切開,在有意識的情況下活取器官。然後我們倆的屍體就被拋棄在這個地方,永遠不見天日。”


    林濮手指晃動,又開始點擊發送,低低“哦”了一聲。


    烏溧邊用手推著門,邊和他說起無關緊要的話來。


    “下午許洛和你們說了我和他的關係吧,你怎麽想?你別不說話,你得和我一起不能讓身體放鬆。”烏溧說,“冷嗎?要不要過來靠著我。”


    “沒說什麽。”林濮冷言拒絕道。


    “是麽。”烏溧說,“那林律師,你覺得我有錯嗎?”


    “……指什麽?”林濮縮回手,用力搓了搓臉頰,又站起來走向別處,手中始終在發著信息。


    “我和他的關係。”烏溧說,“他明明有很多次可以走,但我也舍不得他。”


    “因為你從頭到尾就把他當狗,你把他當過人嗎?”林濮用腳踹開地上的水桶,手趴伏到了旁邊的門上。


    門的把手按動不下去,從外部鎖住了。


    他剛想抬頭的時候,林濮看見自己麵前是一片比自己高大很多的陰影,


    “你錯了,我很愛他。”烏溧在他背後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在每一個可能會死去的瞬間想到的最後一個人都是他,甚至包括剛才。”


    “……”林濮側頭去看他。


    烏溧的神色哀傷:“他一定告訴你了,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還很小,在部隊裏我一度以為他是個女人,因為他長得很精致漂亮。那時候他脾氣不好,不知天高地厚的。”


    “他是被我一步步教育成現在這樣,成熟、溫順、聰明,這幾年他和我越來越像了,骨子裏對刺激的渴望終於被我全然激發,他已經可以熟練運用自己的專業技能,喚醒自己人格裏曾經懼怕的那一部分。”烏溧道,“他這個狀態讓我太滿意了,但偶爾也不太乖,會質疑我、頂撞我,不受控。”


    “……我父親是軍人,母親是老師,從小對我嚴格管束,讓我生不如死。”烏溧歎息似的道,“大學修了新聞學後,我發誓要遠離他們……但現在想想,如果不是他們也沒有今天的我。而許洛呢?如果沒有我,會有今天的他嗎?你有問過我給他什麽嗎,他回國創業沒有錢,是我出資給他做的工作室,人脈關係的開端也是我幫他構築的,幾次他擺不平的人都是我幫他一一搞定,他想過我的感受嗎?”


    “……”林濮咬著牙,重新把視線放回了門把手上,“你隻是想控製他而已,就別在這裏假惺惺談愛了。”


    “林律師,你是個成年人了,不能總是相信一麵之詞。”烏溧半蹲下來,“感情這東西深刻又複雜,我比愛陳枝更愛他,我想讓他身心都記得我。控製?你也看見了,我明明沒有限製過他任何的自由。你沒有想過,許洛那些詞都是故意在你們麵前裝給你們看的可憐嗎?”


    “……”林濮用手大力按動著門把手,想讓烏溧的這些話滾出他的腦海。


    “他的模樣柔弱,和你們又熟悉,容易讓你產生同理心。”烏溧說,“連你都是他介紹給我的,真的想保護你的話根本沒有必要吧,所以你沒有想過他為什麽選擇了你和舒蒙嗎?”


    林濮腦海中想起了他曾經和許洛的那一次見麵,許洛說了很多似是而非的話,他嘴一開一合,告訴林濮:“真相取決於你相信哪一個。”“人總要在平庸裏,找到一些自己的價值。”……


    許洛當時漆黑的雙眼看著他,盛滿了光。


    “滾。”林濮努力把這些畫麵甩出了腦子,不想聽他說這些反胃的話,低聲喊道。


    “你不用對我抱著那麽深的敵意。”烏溧說,“舒蒙不在,隻有我能幫你。你如果一個人在這個地方,手無縛雞之力你能幹什麽?平日裏舒蒙給予你的保護很強大吧,但他現在不在你就會被餓死、凍死。你別怕,你相信我。”


    “你相信我。”烏溧又溫和地重複道。


    他的力氣比林濮大很多,跟著他一起把手握在門把手上動了兩下,似乎為了讓自己相信他,他的手肉眼可見地泛白發紅,在無比用力,而林濮聽見耳邊“哢啦哢啦”冰碎的聲音。


    烏溧道:“有沒有什麽可以撬開它的東西。”


    林濮拍了一把口袋,在內側的口袋裏拿出那小小的瑞士軍刀。


    舒蒙真是又救了他一命。


    他拿出來交給烏溧,烏溧看了一眼,把刀插入把手和門之間的縫隙裏,靠著巧勁往上一撬,把手發出了一陣動靜,來回幾次之後,上方的把鬆動了,掉了下來。


    “沒有我你出不去。”


    烏溧大力往後一拽,整個把手都掉了下來。接著,另一邊的把手也隨之脫落,露出了一個洞。


    把門側的彈簧打開,門就能被輕而易舉地推開了。林濮撞擊了一下門,身體隨著門一撞入了外側。


    迎麵就是一塊大玻璃,他們在二層的樓上,中間就是他們剛進門的區域。


    林濮看見了舒蒙。


    舒蒙還躺在原來的地方一動不動。


    “……!!”林濮一巴掌拍到了玻璃上,下意識喊道,“舒蒙!!”


    “噓,別叫。”烏溧從後麵一把拉住他,把他強行拉離了玻璃。


    “放開我!”林濮簡直要瘋了,舒蒙正麵朝下方躺在地麵上,他們的距離不高,他能看見舒蒙身下有一條拖動了兩三米的血痕,何等觸目驚心。


    “我讓你別叫,冷靜點。”烏溧從後麵固定著林濮,呈現了一個抱姿,他低聲安撫道,“別怕,冷靜一點,你相信我,你現在隻要相信我可以把你帶出去。”


    林濮被他的聲音弄得頭皮發麻,他手按著玻璃,死死盯著舒蒙的方向看著。


    他正看著的時候,舒蒙像是和他有心電感應一般,忽然一條手臂艱難地動了一下。


    那一個動作緩慢的像電影長鏡,萬籟寂靜的瞬間,他的手臂慢慢舉起,又重重跌下。


    “……舒蒙!!!”林濮瘋似的掙開烏溧,他邊拍玻璃邊往走廊邊緣跑,試圖想從樓梯下去。他剛跑了兩步,身後的人拽著他的手臂強行拉住他,把他整個人都翻轉了過來。林濮轉眼,對上了烏溧的眼神。


    烏溧好像不再偽裝成剛才溫柔平和的樣子,他陰沉凶惡地看著林濮,手掐著他的手腕,幾乎要掐斷他的骨頭:“我話還沒說完,我讓你不許走,沒有聽懂嗎?”


    林濮胸口起伏,定定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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